热贡拉索

南方周末   2006-02-23 15:39:22

  今日令观光客趋之若鹜的唐卡,最本质、最初始、最深刻的意义仍然是弘扬佛法。

  □周一 撰文/摄影
  
  青海省东部的同仁县以及相邻的泽库县、尖扎县部分地区,藏语称为“热贡”,意为“金色谷地”。公元14世纪前后,藏传佛教开始在这里传播,15世纪以后,随着格鲁派的迅速崛起,热贡各地大兴土木建造寺院,大批的僧俗艺人为寺院绘画塑像,逐渐形成了延续数百年、传承至今的“热贡艺术”———壁画、唐卡、雕塑、泥塑、木雕、砖雕、石刻、堆绣、酥油花等等,几乎囊括了藏传佛教艺术的一切门类,“热贡拉索”(藏语“拉索”即画匠)在藏区几乎无人不晓。
    
  1热贡初接触
  在同仁,吾屯是个响当当的地名,身怀绝技的艺人就数吾屯最多最集中
  
  乘车自西宁出发、过青沙山口抵达尖扎,热贡就已经近在咫尺。沿着黄河支流隆务河逆流而上前往同仁的途中,成片的树林、庄稼地和果园在隆务河两岸连绵不绝,想来“金色谷地”之称是名副其实。这般景象在藏区可是稀罕着呢。作为黄南州的州府所在地,同仁有着藏区一座普通县城难以企及的规模和繁华,城市气息在这里时隐时现,偶尔还会有扮相时尚的女郎打着遮阳伞匆匆而过。我们住的黄南宾馆几乎是国内外自助旅行者的不二选择,似乎老外的数量更多一些,吸引他们来这里的,除了大名鼎鼎的热贡艺术之外,就算同仁城西的隆务大寺了。
  面朝隆务河、依山而建的隆务寺有700多年的历史,是安多藏区最古老的藏传佛教寺院之一。曾经辉煌一时的隆务寺,如今规模、气势都大不如从前,但依旧算得上一座名寺。在同仁这座青海惟一的“历史文化名城”,包括热贡艺术在内,太多事物都与这座历尽沧桑的寺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在同仁街头,三五成群地逡巡着的多是身着长袍皮靴的藏族人,而经营饭馆和各类店铺的多是头戴小白帽或围着黑色纱巾的回族人。处于青藏高原边缘地带的同仁,成为以藏族为主体,藏、汉、回、土、撒拉等多民族的聚居地由来已久,追究起来仍然离不开隆务寺。由三木丹仁钦喇嘛创建于公元1301年的隆务寺原本是座萨迦派寺院,15世纪时改宗格鲁派,并借格鲁派不可阻挡的发展势头迅速壮大起来。自一世夏日仓活佛起,先后建立显宗、密宗、天文、医药等四大扎仓(学院),最盛时占地近百公顷、寺内僧人3800余人、属寺遍布热贡各地,成为当时安多藏区数一数二的大寺,堪与今天的塔尔寺、拉卜楞寺相比。当数以千计的僧人们在经堂里听经辩经,数以万计的信徒们自四面八方赶来磕头朝圣时,周边的商人们也从中嗅到了商机。来自兰州、循化、保安和临夏等地的回、汉等族商人们纷纷在隆务寺附近开设店铺或支起小摊,做起买卖,六世夏日仓活佛以格外的宽容和大度,在隆务河西岸划出一片地方,建造了有南北城门、上下两街的城区,将这些来自远方的异教徒们统一安置在城内居住。这正是处于隆务寺与隆务河之间、今日依稀可见的隆务旧城的雏形,当时叫做“克哇加曲”,意思是“八十家商人”。
  显然,这些有着不同民族传统和地域文化背景的商人们,很快便凭借天才的适应能力站稳了脚跟,他们的子孙后代很多都依旧在同仁经商,只不过早已把店铺搬到了生意更好做的新城区。在这片繁华不再的旧城区,顺着狭窄曲折的巷道走进去,回族人的清真寺、汉族人的庙宇和七零八落的古旧民居逐一现出身形来,而矗立在更高更远处的隆务寺就好似它们的背景。实际上,我们在隆务寺见到的几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囊欠(活佛宅邸)都是很明显的藏、汉、回混合建筑风格,门窗雕饰极为复杂繁缛,可惜都已残破不堪。毫无疑问,隆务寺及其属寺的创建是热贡艺术生根萌芽的土壤,隆务寺的壮大则是热贡艺术发展的直接推动力,而不同文化在同仁的交织与共存,让热贡艺人更容易接受、吸纳外来文化,热贡艺术能够博采众家之长、形成独一无二的风格也就不足为奇了。
  隆务寺的几座佛殿正在重建或修缮,当我们询问画壁画的画匠们从哪里来时,对方几乎一律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从吾屯来的”。隆务寺外的德合隆路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民族用品店、佛教用品店,许多出售唐卡和佛像的店铺也都打着吾屯的旗号。不过,随后我们了解到,许多声称来自吾屯的画匠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吾屯人,许多打着吾屯旗号的店铺也跟吾屯没什么关系。在护法神殿外,我们遇到了从瓜什则寺来的阿卡(藏语,意为僧人、和尚)别勒,并跟着他去了一趟20公里外曲库乎乡的家中。在藏区,稍稍富裕点的人家都建有供磕头拜佛的小型佛堂,别勒家也不例外。佛堂内的彩画都是别勒自己画的,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我们仔细看了这些画,虽然谈不上精美,却也中规中矩。别勒曾经跟随吾屯下寺的阿卡学习绘画6个月,总算也有些基础。热贡艺人在同仁分布很广,但特别集中在吾屯、年都乎、郭麻日等几个村庄,吾屯艺人的名气最大,数量最多也最集中。而别处的艺人,像别勒一样,往往是在吾屯、年都乎等地拜师学艺的。
  
  2角八加兄弟
  在印有汉文、藏文和英文的名片上,角八加自称“藏传佛教美术大师”
      
  隆务河畔的年都乎、吾屯、郭麻日和尕撒日是热贡艺术特别发达、热贡艺人特别集中的地方,史称“隆务四寨子”。4个庄子都在同仁县城以北,最近的年都乎距离县城仅2公里多,最远的尕撒日距离县城也不过10多公里,吾屯和郭麻日居中。其中惟有人口最多的吾屯建在隆务河东岸并拥有两座寺院,其余3个庄子都在隆务河西岸,每个庄子各建有一座寺院,年都乎寺与郭麻日寺规模相当,尕撒日寺就小得多。除地理位置以外,吾屯的方言也比较特殊。吾屯话不但与其他3个庄子的方言截然不同,也有别于任何一种藏话或汉话,被语言学者认为是“受藏语影响比较大的、在汉语基础上形成的一种特殊方言”———吾屯人说普通话的能力的确比较突出。
  令初来乍到的我们印象深刻的是,这一带的阿卡们很多都有自己的摩托车,时常能见到身穿红色袈裟的阿卡骑着摩托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而来,有的还戴着一副大墨镜,须臾间一骑绝尘而去,真是“酷毙了”。
  吾屯有上庄与下庄、上寺与下寺之分。上庄和下庄各有近200户、1000多人,难分彼此地连成一片,同仁到西宁的公路就从中穿过。上寺和下寺也相距不远,只不过下寺就建在公路边上,寺外那一溜儿白塔煞是引人注目,上寺则被一户户门前经幡飞扬的藏式民居围得严严实实。两座寺院都是隆务寺的属寺,也都有数百年的历史,寺内的阿卡数量也旗鼓相当:上寺有150多名阿卡,下寺有大约170名阿卡。这一带的许多寺院都恪守夏季闭关修行的传统,从农历6月15日前后开始,历时两个月的闭关期间严禁妇女进入寺院,寺内的阿卡也不能随意外出。吾屯寺院也很快就要闭关了,上、下寺都在寺院入口处的醒目位置张贴了以中文和英语书写的闭关告示———交通便利的吾屯是游客频繁光顾的地方,特别是在气候宜人的夏季。
  在吾屯,90%以上的男子都可以绘画或雕塑,吾屯寺院所有入寺的阿卡都必须学习画唐卡或塑像,但并非所有阿卡都既能绘画又能塑像,两样都很擅长的就更少。吾屯上寺的阿卡角八加就是这样的高手。看过佛堂内那些精美绝伦的佛像、彩画和唐卡,真难以想象竟然是角八加一个人完成的。据他估算,在吾屯上寺,绘塑的水准与他不相上下的也就二三十人。34岁的角八加从6岁起就跟随叔叔琼派学习画唐卡,9岁时在上师洛赛仓喇嘛座前受戒出家,今年轮到角八加主管大经堂,他每天不等天亮就得起床,到大经堂将供佛的净水碗盛满水,5点钟阿卡们就要到经堂里念经了;下午再到经堂把水倒了,把碗擦干净、收好。
  吾屯上寺乍看上去其貌不扬,主体建筑只是一座大经堂、一座释迦牟尼佛殿以及一座弥勒佛殿。等到走进经堂佛殿内,眼花缭乱之中才明白它是多么不凡:一尊尊栩栩如生的佛像在黯淡的光线里闪耀着金色光芒,除了地面以外,几乎所有的空间都被难以计数的壁画和唐卡填得满满当当的,每一件都堪称精品,而这一切都出自寺内阿卡们之手。
  热贡艺人素有外出作画的习惯,角八加从十五六岁学成起便由叔叔带领到外地的寺院塑佛像、画壁画,10多年里几乎每年都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在外度过。不过,最近这几年角八加就极少出门了。2000年以后,到吾屯的游客特别是外国游客日渐多了起来,他们到寺里参观并从艺人们手中请走一幅幅唐卡,吾屯人不用出远门也能靠手艺挣钱了。角八加人缘不错,唐卡又画得好,来拜访他的游人也就特别多。后来,角八加到县城里印了一套有汉文、英文和藏文的名片,在名片上他称自己为“藏传佛教美术大师”。
  角八加在家中排行老大,他的两个弟弟,29岁的娘吉才让和23岁的完马才让也都是画唐卡的好手,并且一门心思只画唐卡。角八加评价说:“我们三兄弟画得都好,如果非要说谁最好,那还是老二娘吉才让。”吾屯是高手云集、大师辈出的地方,已故大师夏吾才让就出自吾屯,他可算是现代热贡艺人中最有名的一个,曾师从国画家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据琼派回忆,夏吾才让在世时,有一天看了娘吉才让画的一幅护法神唐卡,大师连声叫好,感叹说:现在的年轻人脑子好使啊,了不得。那幅唐卡现在就收藏在吾屯上寺的大经堂内。
  娘吉才让也是从小就跟着叔叔和哥哥学习画唐卡,念完初一就辍学在家专心学画,那年他15岁,两年后他在叔叔琼派的指导下完成了第一幅唐卡。已经过去整整12年了,娘吉才让对当时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第一幅唐卡)画的是黄财神。我自己打底、自己上颜色,最后开眼睛,心里面漂漂亮亮的,高兴得很。”旋即他又说:“后来再看那幅画,就觉得这里也不对,那里也不是,难看得很。”娘吉才让自己大致算了算,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画了大大小小近200幅唐卡。
  娘吉才让回忆说:“小时候学画唐卡可挨了不少打,那时候坐不住,老想着出去耍,就偷着溜出去了。回来我哥哥就拿一个桦木条往头上打,桦木硬,打在头上很疼,打出很多疙瘩来。小时候头上经常有些疙瘩。轮到我弟弟学画的时候,他也贪玩,不好好画,我和哥哥就打他。他在家里最小,我叔叔最疼他,我们打他我叔叔就不愿意了,不让打。后来就把他送到庄子里另外一户人家去学了,他在那儿挨多少打我叔叔也看不见。”娘吉才让说到这儿,那边正给一幅唐卡上色的三弟完马才让立即笑出声来。
    
  3拉索的唐卡生活
  一幅唐卡价格数千元,但这并不意味着画唐卡能够发财暴富
  
  正月十五刚过,角八加和娘吉才让就人手一幅,开始画尺寸大小一模一样的两幅唐卡:北方多闻天王和西方广目天王,直至农历六月初十才完工。我们运气好,这两幅唐卡已经开过光,就要拿到县城寄出去了。看整体传神动人,看细节完美无瑕,两幅唐卡真是漂亮极了。订做这两幅唐卡的是法国人吉尔先生。2004年春节期间,吉尔在导游陪同下第一次来到吾屯,走访了几个热贡艺人后,他留在了角八加家,在这里吃、住,看三兄弟画唐卡,返回时请走了3幅小唐卡并预付了订金,订做了两幅大一点的。几个月后,角八加兄弟画完了唐卡并按吉尔留下的地址邮寄到法国。吉尔对唐卡的精美和角八加兄弟的诚信赞叹不已,2005年春节,他再次来吾屯拜访角八加兄弟,又订做了这两幅天王唐卡。据说吉尔先生在法国是颇有名望的藏传佛教研究学者,他的博学令角八加兄弟很是钦佩,“他什么佛的名字都知道,这个佛的来历、那个神的含义,他都能说上来;我们拿一幅唐卡来,是用矿石颜料画的还是用广告色画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角八加说。
  两幅唐卡的价格都是数千元人民币,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画唐卡能够发财暴富。娘吉才让说:“你仔细看看我们的唐卡,和外面(县城)店里卖的唐卡比较一下,区别多大?外面的唐卡几百块钱的有,几十块钱的也有,那些画得好吗?我们画唐卡费的功(时间和精力)多大,一天到晚就这样坐着,眼睛睁着,一连几个月整天都是这样。我们用的颜料全部是矿石的,从来不用广告色。”的确,创造出一幅精美的唐卡,需要画匠有娴熟高超的技艺并全身心投入,每个步骤、每道工序都有许多讲究。
  绘制唐卡所用的画布是专门订做的一种厚实的白棉布,根据画面大小裁剪出合适的尺寸后,用结实的细线将画布绷在木制画架“唐卓”上;逢大晴天将一层木胶均匀涂在画布两面,晾干后的画布必须不软不硬才行,否则就再涂一层木胶并晾晒;随后在晾干的画布上涂一层石膏粉,放在一块九合板上,用鹅卵石和吃饭用的碗反反复复地磨,“正面磨5遍,反面磨5遍,不行就再磨5遍”,直到画布表面光滑平整,完全看不见布的纹理为止。
  画布准备好后,就可以打底了。先用容易擦拭的碳条勾出佛像的轮廓,随后才用铅笔勾勒线条。热贡唐卡的构图基本上都是以人物为中心的,因此打底时主次顺序分明:先画主佛,再画上下佛像、菩萨、护法神等,最后是山川河流、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在打底的整个过程中,艺人们只能在限定的空间里发挥想象——不单是因为画面的空间有限,藏传佛教艺术对佛像、菩萨等人物的造型、姿态等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很早就形成了一套度量模式,绘画时必须遵循《绘画如意宝》、《功能源》、《造像量度》等经典中的规定。热贡艺人极为重视线条的运用,并把线描工夫视为衡量艺人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娘吉才让说:“这就像人写字一样,笔划好看了字才能好看。”初学者至少要花3年的时间才能掌握线条的描绘,有的要花五六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传统的热贡唐卡,绘画所用的颜料都是纯天然矿物颜料,有蓝色、绿色、红色、大红色和白色5种基本色,用这5种色的颜料可以配出画一幅唐卡所需要的几十种乃至上百种颜色。与廉价的广告色相比,矿物颜料的纯度高而且质量稳定,绘成的唐卡色彩厚重而鲜艳,即便经过很长时间或放在污浊的地方也不会轻易掉色、变色。据角八加他们说,这种石头颜料产自印度,同仁的一些回族商人专做这个生意,他们会上门来卖,价格是70元一两,有时还有人卖假货。
  着色后的唐卡要用彩笔进行勾描,使线条清晰起来。随后还要描金,即将画像用金汁描绘出来。描金和最后的几道工序如铺金、磨色和开眼都会用到黄金。据角八加估算,一幅小型唐卡要用掉大约五六百元的颜料和金子,一幅中型唐卡则要用掉上千元,“主要是金子涨价了,过去八九十块钱一克,今年涨到一百五十块钱一克了”,角八加看着两幅天王唐卡说:“我们要的价格只是中间的,不是高的。”前两天有个30多人的国外旅行团到吾屯,有游客在角八加家看到这两幅唐卡后惊叹不已,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购买,被角八加兄弟谢绝了。娘吉才让说:“钱是钱,面子是面子,我们得讲义气。我对他们说要是喜欢可以订做,付一点订金就行了,可是他们不愿意,信不过我们嘛。”在看重“义气”的角八加兄弟的印象中,过去几年在这里请过或订做过唐卡的,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几乎都跟他们成了一言九鼎的朋友,“说话不算数的人10个里面也不到1个”。
    
  4叔叔琼派和孩子们
  传男不传女是热贡艺人祖传的规矩
  
  角八加的叔叔琼派是个热情开朗的阿卡,还有点小幽默。不过,在起初的那几天,琼派几乎整天都躺在炕上,偶然才出来走走,冲我们笑笑就算是打招呼。这让我们一度误以为他不太会说汉话,几乎放弃了想要采访他的念头。
  63岁的琼派是角八加全家最受尊敬的人,13岁在吾屯上寺出家后,就开始跟寺里的阿卡们学习绘画和塑像。不久,琼派和其他阿卡一道,在历史的漩涡中沉沉浮浮、几经磨难,直至1980年代初重返寺院。当时的吾屯上寺破败不堪,阿卡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疏远已久的画笔和刻刀,塑的塑、画的画,让寺院重新焕发光彩。随后,琼派就开始带着年少的角八加和几个徒弟四处奔波,在各地的寺院塑佛像、画壁画。青海的阿日克大寺,甘肃的马蹄寺、博拉寺……哪里有活干就去哪里。琼派说:“饭吃不饱,房子修不起,那时候困难得很,不出去不行。”在墙上的相框里我们见到一张120底片拍摄的黑白照片,是20年前琼派与朋友在马蹄寺的合影,照片里的琼派虽然已不年轻,但神采飞扬、意气风发。5年前琼派和角八加总算盖起了现在这栋房子,花了5万多块钱,管家的权力也从琼派手上移交到角八加手上。琼派指指自己的头顶,用汉话打了一个很藏族的比喻:“角八加的头上有我的肉呢,你们明白吗?”
  自打房子盖起来后,琼派就不再画唐卡了,眼睛不行了,加之腰酸腿疼,没法画了。有四五年没出过门的琼派,前不久倒结结实实出了一趟远门,了却一桩心愿:去拉萨朝圣,还朝了后藏的扎什伦布寺。长途旅行显然让年过花甲的琼派疲惫不堪,怪不得老躺在那儿。琼派笑着说:“我老了,饭也吃不香了。这一辈子快完了,不去怕没机会了。”说起旅途见闻和圣城拉萨,琼派立刻变得兴奋起来,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当然,他也不忘抱怨拉萨的夏天实在太热,远比不得家里凉爽。
  琼派和角八加居住的僧舍是一座漂亮的廊房,不算大的院子里有两株杏树,还有琼派养的几盆花。娘吉才让和完马才让每天早上都到这里来画唐卡,傍晚就收工,各回各的家,绝少挑灯夜战,很有点朝九晚五的意思,而娘吉才让也将其称为“上班”。偶然的,角八加兄弟的父母也会来这里同哥哥聊天。像吾屯的许多人一样,画唐卡是角八加全家主要的收入来源,地里的庄稼就交给老人们打理了。娘吉才让说:“一个是我们兄弟几个得画唐卡,挣钱养家;另外一个,说句实话,去地里干活我们也下不了那个苦。”虽然距离县城不过6公里半,角八加全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到城里买一回菜,吃的粮食和蔬菜全都是自己地里的。
  当角八加去了经堂,琼派安详地躺着,娘吉才让和完马才让专注地画唐卡的时候,整个院子就顿时一片寂静,似乎连画笔在画布上游弋的声音都可以听到。娘吉才让的两个儿子,9岁的洛藏坚才和6岁的算塔才让就会打打闹闹地闯进来。洛藏坚才和算塔才让都在吾屯小学上学,一个四年级,一个一年级。平时他们放学后都得到这里来,做完作业后就学着画唐卡。现在他们还只能在作业本上临摹佛像,或者看爸爸和叔叔们画。我们同娘吉才让开玩笑:“咱们都差不多大,你两个娃娃都长这么大了,我们还连老婆都没影呢。”娘吉才让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们这儿结婚早,一般不到20岁就结婚了。”其实,老三完马才让也很早就结婚生子了,有一个正呀呀学语的女儿,“传男不传女”是热贡艺人祖传的规矩,她将来就不能学画唐卡。
  两个孩子当中,大一点的洛藏坚才还能像模像样坐在那里认真画一会,算塔才让则捺不住东张西望,寻找新鲜有趣的东西。娘吉才让偶然会轻声呵斥儿子两句,更多的时候他兀自感慨:“我们学画的时候,纸也没有,笔也没有,就在一块木版上面涂一层酥油,用针在上面画,画完了抹掉再画。在山上放羊的时候,就拿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现在好多了,尕娃还不好好学画。”琼派则不紧不慢地插话说:“不急,不急,(孩子们)慢慢就知道了。”琼派后来还告诉我们,这两个孩子将来必须有一个出家当阿卡,不过现在还很难说究竟会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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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谈制作唐卡,我很喜欢唐卡,其象征、其色彩。以前写过一首
小诗的,还有酥油花,还有雪阳写的曼荼罗。。。

【塔尔寺】

先有塔
后有寺
盖上金瓦
金瓦寺

许多塔
方塔,圆塔
门塔,排塔
多层塔

绿野上
黄经轮疾转
双伏鹿
蓝天

朝圣人
大礼如潮
酥油花
唐卡

喇嘛吹喇叭
沉长
沙弥字沙泥
晰细

灯花微闪
宗喀巴
密勒日巴
阿底峡

09/02/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