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苇办的“游吟时代”上看到孙甘露的blog,时代变得很快,孙的这一群人对于我们都已经要算是“老作家”了。才是不久前10年,他还是很年轻很前卫的。

转来孙的blog,是想让海外的朋友了解一下国内文化人的生活气氛。

http://www.youyin.com/yy2599-05-52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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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四日

早晨七点抵沪。晚上去人艺看贝克特的《终局》,肖丽河做的灯光设计。殊为叹服。年轻观众的情绪为剧情所压抑,散场时的步履也失去了惯常的白领之欢悦。当周围有人热情的谈论着荒诞派的艰深含义时,纳博科夫的似乎不耐烦的声音老是会从我脑子里冒出来:“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风格和结构才是一部作品的精华所在。”不会是更年期的征兆吧?或者是如约翰·波宁所质疑的,“对差异和复杂性的盲目崇拜。”?
晚间补记北京一周琐事。

四月八日,晨六点五十九分抵京。住东交民巷二号。在地铁口等兴安,人流如潮,小贩叫卖巨型玉米,甚是眼馋。晚上在 吃饭,丁天、安妮宝贝、徐歪歪、张悦然等一干青年才俊。后去。

四月九日,上午张锐来酒店,同去西山八大处爬山。下午回东方广场他的住处小憩。晚上张锐在翡翠皇宫宴客。宝爷、张昭、扎西多等。饭后去后海,与兴安、术术等喝酒。

四月十日,午后去扎西多家。后去保利大厦,遇李苏友。晚上张锐在藏库请饭。饭后去朝阳公园西门见Z。去三里屯喝酒。

四月十一日,午后去兴安家,晚上去保利剧院看《金沙》,散场后随李苏友影子去赤城霞起酒吧小坐,在酒吧的墙上撞见一幅孙良的作品。

四月十三日,中午大军来接,同去长安街富丽华吃饭,下午去中粮广场见Y。晚七点二十一分,乘Z7次返沪。

四月十九日
两天会议。中午贝塔斯曼的徐婷约在上岛商谈周六“蓝色沙发”一事。阮小芳赠《一个人的salsa舞》。此前在不远处的书店购《莫斯比的回忆》、《天赋》。

四月二十七日
晚间应倪卫国之约去华师大。上月三十一日,晚上应华师大学生会之邀,作《当代生活中的文学问题》演讲。闷热,在街上走了一圈,一嘴沙子;这是春天之沙还是由蒙古而来的沙尘暴之余孽?溜达进校园。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热烈尖锐不同,现在的学生温文尔雅得出人意料。一戴眼镜的和气女生,在礼貌的询问了我的年龄之后,表示她的父亲和我同岁。
与欣然及他的丈夫托比组织的各国出版商、代理商见面。晚餐后与张生、郜元宝、谭真去学校后门外的一间酒吧小坐。多年前,这个僻静的公园入口处,已然变成一个闪着刺目灯光的小县城的中心。大约三十年前,那个浮动着植物的苦香,容纳着下午的懒散、悠闲和无所事事的公园门前的街道,已然消失。

四月二十九日
吴亮五十岁生日聚会。五原路某私宅,沪上画家云集,吴亮满面喜色。酒酣时,应主人之邀,将我的拙劣琴技摆弄一番。陈村指我是首次为一男子献艺。特抄录此言。

四月三十日
晚上去人艺看《良辰美景》。方入座,前排的李容回头道:你现在发表的谈话太多了。少顷又补充到,如果是收钱的那又另当别论。果真如此?

五月一日
下午在季风购书籍十册。
晚在金锚和王纪人老师、郜元宝、张生、谭真、杨扬、王宏图小聚。

五月七日
请了孙良、马原、吴亮夫妇小聚。假陈村生日之名。马原在西藏拍完电影归来,人消瘦了不少。

五月九日
午间去文艺社,和郏宗培、魏心宏及他们的美女编辑午餐。下午去作协参加竹林的小说研讨会。

五月十日
下午收到老牟的短信。上月在北京时听她说起五一要去西藏登山。这位平日特立独行、看似无喜无悲的北京小姐,此番写作祭词一首,悲伤地悼念五一登启孜峰时殒命的队友。她在这首名为《一丛花》的词中写道:
启孜春尽日犹寒,飞雪动经幡。螺声骤起色拉寺,送老庄,兔守鹰盘。山友戚戚,阿尼啜啜,法号撼阴山。
半生风雨不等闲,来去亦悠然。佛光藏域魂飞处,问生死,何处阳关?圣地路远,继续走吧,回首已晴天。
(老牟注:启孜峰六千二百零六米。老庄乃殒命之队友,继续走吧是其最后一句话。)
想起上月,抵京次日,上午张锐约去登八大处,攥着矿泉水瓶子悠然上下,进了一回公厕,下午无事一般回到城中,沐浴更衣,饮茶小憩。
一踏青,一踏雪,乃两重天也。

五月十三日
上午作协会议。取作家书店代购之作家版清代孙温绘本红楼梦。甚是喜爱。

五月十九日
上午去作协,与陈丹燕一起和原澳洲驻华使馆文化参赞尼古拉斯·周思与作家罗利座谈,

五月二十三日
下午去陈村家,看马原拍的电影《死亡的诗意》。马原的故事是一流的。看着不易辨认的拉萨的街景,这部黑白影片令我联想着各种各样的阴天,那种很亮的南方午后的阴天。脑海里冒出文德斯记述安东尼奥尼拍摄《云上的日子》的笔记:“浅灰的海洋光线。”这就是令我感动的电影中的天色,仿佛没缘由的,从影片所描述的故事中脱离出来——电影为我们建立了一种特殊的感性。很久没有就看过的电影写点什么,这种写作就像文德斯说的:“是在观察电影,也是在观察自己。”——哦,我停止/暂停观察自己了吗?戴维·洛奇《治疗》中的那位电视剧编剧,睡觉时老在做一些记不住的梦,“就像大脑里有一台整夜开着但是没有人看的电视。”我知道自己没有这种沮丧,我睡眠中的那架电视机是不插电的。

五月二十六日
与陈村、吴亮去同济,马原主持的作家周。王安忆有事未能出席。吴亮捎陈村回家,我搭车同行,他们在外滩将我放下。去Sens and Bund与X小饮。

五月二十八日
九久读书出版公司送丹·布朗小说两册。

五月三十一日
赵丽宏来电,周海婴来作协,约了下午去作家书店小坐。送周先生自选集一册。听周先生亲述其父丧仪前后的诸般故事,令人小生感慨。

六月十一日
上海书城为李肇正签名售书。
去许纪霖的别墅小聚,刘擎赠他翻译的《言论自由的反讽》及他写的随笔集《声东击西》。

六月二十日
宗福先剧作讨论会,获赠《于无声处》一册。

六月二十一日
作协。《周介人文存》出版座谈会。重读《走向明智》。
邱曙苇从南京捎来朱朱和徐累合作出版的图文集《空城记》。
刘苇寄赠《杜伊诺哀歌》中的天使/一册。

七月十三日
译文出版社周冉快递杜拉斯作品系列七卷。装帧素净高雅,很是喜爱。日前王道乾先生的遗孀来电,告知内中收录王先生译作凡三卷。

七月十七日
下午,于季风购齐泽克、詹姆逊、文德斯、法农、萨特、福柯、史景迁、季广茂、巴赞、司汤达、布鲁姆各一册。
吴亮来电话,约了晚间去芝大厦对比窗艺廊contrasts,看“邵帆的椅子”。见汪民安、丁乙等。展览结束,艺廊一干人马请了众人去半岛酒店用餐。艺廊的主人出身名门,举手投足非本地袒胸露背的交际花可比,所谓沪上人士爱说的:一个真正的贵族需要三代人方可造就。想起日前乱翻书,读到齐泽克在《神话及神话的盛衰》中的怪论:“一个十足的精神病患者的产生需要三代人。”当然,他将此界定为精神分析中的陈词滥调之一。甚至,“一个(美丽的)情欲对象的产生也需要三代人。”他据此分析了根据马塞尔·帕尔尼奥的小说拍摄的电影《甘泉玛农》。(1)有缺陷的象征性交换;(2)不合格者的身份;(3)出众的情欲对象的出现。或者换一种说法:假结论引发的灾难性的致命事件,理解的时间,最后一个是观察的时刻。
一九八九年冬季的北京,那时候张暖忻搞得票,和李陀、王朔、扎西多冒着寒风,一起去看法国电影周放映的《甘泉玛农》,如果记忆无误,那应该是被齐泽克称作“大制作”的克劳德·贝利一九八七年摄制的版本。一晃,张暖忻去世也已十年。

七月二十一日
中午,谈峥在黔香阁设宴为杨扬践行。见周毅,答应晚上将《时光流转》电邮给《笔会》。张生说古论今,依然是口吐莲花,杨斌华开玩笑叫他注意,不然会被某些人记到流水账里去。但是那天他说了什么?我似乎不记得了。那情形非常像戴维·洛奇笔下的人物。(我的记忆主要来自书本,而且偏执式的要注明出处。)“别人和我说话时我一直都在听,也会作出反应,可当他们说完时,我发现自己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因为我的注意力在追寻自己的思绪。这是另一种内部紊乱症。”也许,这就是甲状腺机能亢进的表现,我还记得第一次听见一个中年女医生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植物神经紊乱

七月二十三日
下午及傍晚,作家书店。人民文学社潘凯雄来上海组稿,晚间在上海人家宴请。后去静安寺露露酒家,王宏图招宴为杨扬践行。奥列格来上海,郑体武等在大柏树聚会,本想去看望他,将收有瓦尔代照片的新书送他,无奈路途遥远,不赶趟,只好请郑体武代为致意。晚上沈双约了去JAZZ ZND BLUS,见宝爷、郑逸文等。

七月二十五日
也斯来沪,陆灏在新吉士招宴,见宝爷、王为松夫妇。饭后齐齐去左近小贩处搜罗盗版DVD,宝爷推荐《The l word》。

七月三十一日
晚间去人艺看吕梁演出的《蛋白质女孩》。小磊希望由他来出演改编自我的作品的戏剧。确实,他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八月一日
晚十点,小磊来电话,说是萧丽河从纽约飞回来,通话时他们刚出浦东机场,约了一堆人去来福楼吃火锅。呵呵,我们据此知道萧丽河是多么热爱火锅。




十一
八月九日
中午,程永新于苏浙汇设宴招待,下午与叶开、毕飞宇、朱文颍等去上海书展。

八月十日
晚上去上海书展为《世纪墨珍》作签名售书。
友人去西太平洋美属塞班岛旅游。言美方曾投入大量资金于左近的天宁岛建设民用机场,雇用的当地人干了一周,声称太累,不想挣这个钱,纷纷逃回家去,崭新的机场就此无法投入使用。轮到买廉价机票的中国游客遭罪,夜航,在塞班岛降落后,深更半夜坐船渡海上天宁岛。三千原住民每月拿着美国政府好几千补贴,整日里什么都不想干,只好由中国人千里迢迢跑去开饭店,支撑当地的旅游业。这也算海啸、台风过后,太平洋海域较为平静的消息。旅游者都会被告知,当年美国在广岛、长崎投掷的原子弹就是在天宁岛装上飞机的。

八月十一日
应吴亮之约,晚间随毛尖老师一起去新华路“食堂’’,见袁梅及她投资的影片《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剧组的一干人马。正在反复戒烟的许鞍华着意为影片寻求今日上海的特殊色彩,特为拜会毛尖老师。李樯年轻活泼,装束前卫,席间为众人模仿演艺界各色人等,惟妙惟肖,令人捧腹;焦雄屏乃资深电影专家,稳重矜持;出演影片的史可摹仿前著名歌星的演唱更是将众人笑翻。许鞍华笑称这组节目几日内她已观赏三遍。嗯,我们还是等着看电影吧。这儿的花雕鸡还会不断地召唤我。
邵敏寄赠周国平著作《尼采》及《妞妞》各一册。

八月十三日
金星生日聚会,在face三楼招待朋友,随小磊夫妇同去。郭小男、曹路生都是多日不见。疯狂游泳的曹路生叫太阳晒得焦黑,肤色之深,接近于从前的两个曹路生。后巴宇特、郑逸文来。

八月十五日
叶辛去往社科院任职,临别在黔香阁宴请,并赠《缠溪之恋》一册。

八月十九日
其欣然公司着人取去纪录片《一个人和一座城市》,收到李樯寄赠的成濑已喜男影碟一套。

八月二十日
肖开愚要去河南大学任教一年,临别小聚。晚间在小区对面的餐馆见肖开愚、刘伟、杨过、张嫣。饭后回家闲聊,在《外滩画报》上读到有关指控哈金涉嫌剽窃的报道,肖开愚说哈金是他多年老友,哈出国前已是友谊深厚。
虽然历史上作家摹仿、袭用、改写他人作品的情况并非罕见,但是点石成金和尊重版权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

八月二十一日
甘霖回沪。
巴宇特自京抵沪,不日将返回新泽西教书,晚间在大渔小聚。巴宇特赠新作《迷失上海》一册。呃,友人纷纷返校,夏天结束了。

八月二十二日
收到y在孔夫子网上书店代为邮购的特里丰诺夫《滨河街公寓》。“如今这样的男孩子在人世间是找不到了”。重温小说的第一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阅读此书时的生活骤然涌现。如同那本不知道借给谁了的、薄薄的、售价零点五元的小书,那时候沉溺于阅读的年轻人,随同科斯塔菲耶夫、拉斯普京、《常来电话常来玩》、《小邮差》、郑体武在一个冬季的停电之夜,就着烛光朗读的勃洛克,已然没入岁月深处。
那些沉溺于“盲目的幸福”,有着“黑钮扣般的眼睛”,被几幅画着“向日葵、熨斗”的油画所击倒的玛尔格莎们,在换过了孕妇装之后,已是满脸母亲的慈爱、辛酸和疲惫。

八月二十五日
朱文颖来信,希望替她编的关于苏州的集子写些文字,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短暂的苏州之行。
我不能确切记得在苏州逗留的那一日,就像我无法在古人的诗文中搜寻词句,用来镶嵌我的“天堂”一夜的记忆——那彼此冲突的韵脚纠结而成的辞章,恰如苏州园林曲折陌生的回廊小径令我沉溺、叹息、迷惘。
友人在夜色中长途驱车,至午夜寄宿在城边的某个旅店,而将整个白天留给始自观前街的一碗面条,终止于小巷内的一枚落叶的游玩。是的,只有苏州这样的地方才会赋予闲暇以意义。
寻访书店、扇子、小吃和旧园林,耳朵向着淹没在市声中的评弹,那记忆中的吴侬软语,同学、表妹或者电台里某个更为甜美的女声。在此地,我恍惚看见的却是更久以前的苏州之行。
在对苏州的回忆中,追忆徘徊于那次旅行中的回忆,对我而言,只有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发生过。
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记载?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通过记载变得重大些?没有。小事物自有其存在的方式,向着更久远的记忆,向着抵达之前的对于苏州的想象。
僻静、四通八达的街巷,门前纳凉的老人,井边洗衣的妇女,摇纸扇的书生,擦自行车的壮汉,河边的一双拖鞋,被卸下修缮的半幅门板,窗内的蚊帐,攥着课本看电视的男孩,街边笼屉里的糕点——那香味,我正是循此而去。
友人背着书包在身前引路,花大半天在旧城内转悠,只为了当园林关门前片刻,与出园的游人交错而过,就着一抹余晖,体会寂然黯淡的院子,遥想在古代,掌灯时分,树荫间依稀可见的人影——闺房内商户的女儿,或者,一位退隐的前朝官员。
多年来,我就是这么遥想,回望着苏州。我知道,在大部分时间里,它只是由园丁陪伴着,洒扫庭前院后的灰尘落叶,擦拭悬挂于各处的牌匾,夜半,为木器的皲裂声所惊醒。
那是春季还是秋季?我们走得身上带些细汗,便在小巷的一处拐角抽烟歇脚。一对男女,看着像是一对恋人,从对面的门洞里出来,温柔的拌着嘴,打我们身边走过,视我们为无物。那些为声调所柔化的激烈词句,渐行渐远,没入黑瓦白墙之间,令午后的清寂弥漫开来。
有些人,可能会为寻访某人而来苏州,而我似乎会为寻访一个无人的苏州再来,这个瞬间的念头令我迷惑。此地的居民,来往行走,厕身于街巷园林,和疏朗的树影相互映衬,形貌敦厚温良,仿佛一生与剧烈的行径无涉,虽然拐出小巷,他们也汇入繁杂的人流,并且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如我们一般。
友人想寻地方小解,我们便从微凉的石板上起身,不再于街巷间绕行,而是直奔预定的园林而去。我本该顺手写下那去处的名字,它并非一个秘密的处所。但是,对我这样慵懒的游人,苏州这个名字已是意味着太多。更多的介绍、解释、索引、说明能够为此地增添什么?还是使之趋于败坏?
有谁期望一个沸腾的苏州渐渐浮现?

八月二十九日
刘苇生日,约了在马老师家小聚。马老师赠《一本书和一个世界》,于东田赠《大路千条》。

八月三十日
c赠《查令十字街八十四号》,r赠《另一种写作》并布努埃尔等电影四部。

九月二日
上午作协,赴台湾《上海书展》行前会议。下午去《往事》栏目组,见吴亮、朱大可。 左眼初次渗血,吴亮说是眼压过高和血脂高所致。这大概是读书写字的必由之路。


 

十二
九月九日
晚上去人艺看《游牧:河流》,肖丽河在纽约参与制作的现代舞。此次来上海参加亚洲戏剧节。散场时,在剧院门前的台阶上,金星以一种精神分析的腔调,剖析了文革一代的记忆在西方艺术照佛下的凝固及变体。一代人痛苦的本土记忆和他们所受到的西方现代艺术的洗礼,全都清晰可见。但是这两者混合交织后传达出来的意味,令人迷惑。也许,可以从肖丽河设计的幽暗光线中获得某种启示。

九月十七日
上午乘港龙KA895班机抵港。天气晴好,飞行顺利。
旅行又开始了。除了行李,我又得带上我自己。在旅途中,在那个似乎精力旺盛的我之外,还有一个微微倦怠的,因终得一见的景色而困惑的我,在异地,在日常交谈中,陷入茫然和无所思虑。因为飞行,因为气候,因为逐渐减弱的陌生感,因为习语在倾斜的环境中沿用,而变得进退失据。也许,这是我的旅行综合症——较之平时更快乐,也更郁闷。阅读暂停——在旅途中,我的阅读几乎不能维持一页。就像一位BBC的资深记者在进入撒哈拉沙漠时所说的:这很可笑吧?你们可以笑。
在香港转机时,稍有耽搁。结果一行人在地勤人员的催促下,向着最深处的42号登机口一路奔跑。窜进机舱,已是气喘如牛,如此表现令孙颙有点诧异。能喘气已经算好的了,我甚至不记得上次跑步是什么时候。
换乘国泰航空的班机于傍晚抵达台北,联经的发行人,儒雅的林载爵先生已在机场等候。飞行告一段落,一块石头落地,我的理智恢复到日常水平,想起行李中尚有一本巴宇特的《迷失上海》,那是宝爷托我捎给林载爵的。旅行车驶出机场时,我隐约想起国泰班机起飞前,耳机中播送的交响乐,那熟悉的旋律出自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一时间令我感慨万端。事实上,国泰乃香港公司。
入住忠孝东路上的神旺饭店。晚间,联经于潮品集设宴接风。

九月十八日
上午参观故宫博物院、士林官邸。故宫博物院正在大修中,所见展品有限,青铜礼器、米芾、玉雕大白菜红烧肉、松花石砚等,已是叹为观止。台湾民间的传说,往年,中秋之日,吃完月饼,蒋中正便从阳明山上下来,栖居于士林官邸。
下午赴联经书局参加上海书展开幕仪式。书展布置于地下一层。晚间于台北第二高楼云华庭赏月之时,接韦大军问候电话,得知我在台北,他便托自北京来台北定居的朋友侯庶宇来酒店探望,并以名贵茶叶相赠。甚是感动。

九月二十日
下午赴淡水游览,至渔人码头,此乃当年大陆渔民抵台的必经之地。旅行车沿台湾东岸向北行驶,太平洋据公路仅一箭之遥。路边一些建造中的高层房屋墙体上悬挂着巨幅广告,其中一处名为“top view”的楼盘中译为“世界观”。三个高高在上的大字,面对着浩瀚的太平洋。如此妙译,殊为叹服。

九月二十七日
一早赴高雄小港机场,乘港龙KA439航班离台。

十月十二日
应邓建蕴之约,为《申江服务导报》的博客PK栏目写点评,与我的私人朋友所写的博客略有不同,这些转自网上的文字,似乎更像是准备好了要被传统的平面媒体刊用。其间的差异何在呢?是我的先入之见吗?特录在此,聊备一格。

棍子、棍子、蟋蟀
我猜想,科尔沁夫先生的本意是信手拈来、涉笔成趣,但是为什么结束时忽然郑重其事、语重心长呢?科先生厚道、风趣、时髦,也有点老派,这使他的态度和风格微微有点冲突。换个角度看,这大概是因为作家读别人的作品,近似乐评人听人唱歌。

答答答辨
唐小鹅先生将人生的重大时刻轻描淡写。本以为写博客的都有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或者说,人在写博客的时候,比较容易显得满不在乎。年轻的女学者告诉我们:蹦蹦跳跳者的诸般柔情并非轻易得见。顺便说一句,该篇博客篇名一流。

章子仪会跟巩俐和平相处吗?
何马先生见多识广,议天象、论八卦,从容不迫。我最佩服能掐会算的人,所以立刻将何先生的博客添加进收藏夹。何先生行文圆满周到,玄机四伏,谋女郎间是否会爆发星球大战,确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看相的
虽然我这样的外行容易将看相的和看星象的弄混了,但是想来没有人会认为小精子先生是在含蓄地批评河马先生。一流作家和末流作家都是不听劝的主,我们中间浮沉的似应该从善如流。遣词造句的是非深浅,没准还真得求助于神灵。

孙燕姿真人秀
喜欢这一篇。气息通畅,议论从容。于不经意间提升了“八卦”行业的品位,合理解释了商业、偷窥和神秘主义的现世逻辑,我们据此知道,极端举动为何在今日如此稀松平常。

盖房子养老
很明显,南瓜只是大闸蟹的药引子,对老年生活的憧憬隐含着对牙口的担忧。在上海,要一个女孩子不嗜蟹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有趣的是,使之与晚年生活的展望幽默地联系起来。挑剔一点(就像吃大闸蟹那样挑剔。)结尾处的遣词造句失之松懈。

胖子也是人
“一个伙食较差的大学”!窃以为,这才是评论大学的恰当态度。“我一直在吃和节食中徘徊……虽然我总是为身材忧郁,而每次真正忧郁来临的时候,食物总可以塞住我喷涌的忧郁思潮。”好啊,一句顶一万句。通吃减肥和美食专栏。

给宝宝的信
新父母谈论自己的孩子,通常令周围的人不知所措。但是这一篇表明职业奶爸因诗歌获得正确的立场。再一次阐明了无用的诗歌在实际生活中的功用——这可是许多人费尽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感谢作者向我们引荐奥尔登·纳什。这是写得最好的一篇。

十月十五日
读齐泽克和格林·戴里的谈话。受其启发,我意识到,我的兴趣似乎是处于小说理论和小说实践之间——因为犹豫不决,因为迷恋次要的事物,因为索绪尔,因为漂移的概念,因为雪莱和杜甫,因为罗伯特·布莱和詹姆斯·赖特,因为出生在一个农业国家的城市里……

十月十六日
吕正来电话,希望就哈罗德·品特获得诺贝尔奖给《上海一周》写点什么。有什么可说的呢?有几秒钟的时间,思维陷入了停顿。嗯,在哈罗德·品特的戏剧中有大量的停顿,这是他作品迷人的部分。停顿的运用拓展了对话的空间,随着静默的延宕,语义在闪烁、变迁、恢复。或者说,停顿揭示了“日常废话”背后的潜在含义,阐释了乏味、背德的关系之下的微弱诗意,令我们沉思这令人困倦发狂的处境。我隐约记得,一部名为《奎恩备忘录》的间谍影片似乎也是出自他的笔下。清晰展示人物的迷惑,危险的境遇,焦头烂额和步步为营,在逼迫之下奋力一跳,无可挽回地跌入无尽的危机。这一切不仅仅是现代间谍的特殊命运。哈罗德·品特获得诺贝尔奖,使我们有机会再一次微微回望贝克特,令我们重新意识到似乎已经被遗忘了的荒诞处境。

十月十七日
晚间八时许,接《东方早报》及《上海一周》记者电话,巴老于当晚七时许逝世。如陈村所言,中国现代文学,就此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