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黑段子》,讲鬼故事

方壶斋

现在很少关心国内出了什么新书。大路货就是不关心也能听别人说起来。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书店里不少,可是回国的时候也不曾调查过有什么好的。

现在本地图书馆在一点一点地购置其他语种的书,包括中文的。前两天去看了一下,发现一本《黑段子》,作者周德东。书里面都是一些短小的恐怖故事。

我从来对谈神说鬼的书感兴趣,就借回去看了,发现这个作者写鬼故事,很有点特色。

一个是他喜欢用短段落,往往就是一个不长的句字,而且一句就交待一个新发展。这种写法就像口头讲鬼故事的时候说一句停顿一下的做法,悬念感很强:

“这只被老张疑为吸血蝙的东西刚刚飞过,他就看到公路右侧站着一个警察。
警察跨到路中央,挥了挥手。
老张吓了一跳,一脚刹车停住了。
这个警察瘦瘦的,他的脸在车灯前显得很白。
这里离城里有七八里路,怎么会有警察呢?
老张想,也许他是想搭车。可是,他走过来之后,却朝着老张敬了个礼,老张一下就明白了——这是公事公办。他急忙打开车门跳出去。
警察要了他的驾驶证,翻了翻,问:“你的转向灯怎么一直亮着?”
老张探头一看,右转向灯果然亮着。他记得拐弯之后他把它关了,难道是连电了?
“罚款。”老警察一边说一边掏单子。”

其次他不用很夸张的词语描述恐怖,而是很随便地用一些形容词语和意象制造恐怖气氛:

“车灯一高一矮照出去,前面的路白花花的,再远,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对了,两边的树很多,榆树,不是那种参天大树,而是一人多高的矮树,好像就是为了挡住人似的。没有人修剪,毛毛刺刺的。
偶尔有一只飞行物从车灯的光柱里惊惶飞过,肉翅膀连接着胳臂、身体、尾巴,长相阴森,老张怀疑是吸血蝙。”《警察》

我特别欣赏《求死》里面的细节描写:“这虫子在慢腾腾地横穿山路,头都不抬。它通体草绿色,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它的身下却长着密麻麻的黑毛,让人看了就恶心。
有钱人蹲下身,观察了它一阵子。
虫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停下来,抬起头。
他看见了它的眼睛!
它一只眼睛,长在脸中间,圆圆的,诡异地看着他。”
“有钱人慢慢掀起那块石头,想看看它的尸体。他惊呆了,那条虫子在石头下静静看着他,那只独眼射出一种仇恨的光。”

第三他写的恐怖故事都是发生在很平常的场合,不一定是什么荒野坟地。这样的故事恐怖感很强,能够让读者联想自己的生活环境产生恐惧感。比如那篇洗澡房里的镜子照不出人的故事,就足以让胆小者听了以后不敢进洗澡房。

但是所有的恐怖故事又没有什么血淋淋的场面。那里面的恐怖不是视觉的,而是心理的,非常耐人寻味。

还有的故事就是黑色幽默,如《1x3》的结尾:“汤蕊抽搐了一下,头慢慢垂下去。接着,那颗头又慢慢地抬起来,一双眼珠子死死瞪着他,吃力地把手伸进胸膛,掏了一阵子,竟然掏出了一颗心,放在地上。接着,又把手伸进胸膛,掏出了第二颗心,又放在了地上……
  不医生像女人一样惊叫起来,连滚带爬朝上逃。
  汤蕊掏出第三颗心之后,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看以后哪个女人还敢用 “蕊”字作名字。

读了几篇之后,也模仿其笔法写了一个短篇:

《红色经典》

我们学校的著名单身汉F终于结婚了。

F结婚是全球化经济的恶果。美国利用贸易政策终于迫使中国把人民币提高到一个美元兑换五个人民币的程度。F辛辛苦苦存下的一点美元,一夜间蒸发了小一半。

F想,如果不想咽下这个苍蝇,只有绝了回国的念想。所以,当一个同事又给他提起以前介绍过的一个对象的时候,他马上就答应了。

他这样做,是为了跟人合资购房,因为就是在美国,他一个人的力量也买不起房。现在既然不回中国了,他只有采取果断行动创立一个合资家庭。

对象是一个离过婚没孩子的,在学校的幼儿园工作。

但就是这个合资家庭,在蒙特瑞也买不起房。幸亏国防部那年执行的新的政策,原奥德基地的老兵营可以不拆除而廉价出售了,一套二十万。F买下后,跑了半年多家居城,终于把个房子修缮得差不多了。

房子的地点很偏僻。其他地点尚好的老兵营早就被地产商廉价买去发大财了。剩下的这块真是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从一号公路进入基地后,要沿着一条荒凉的路开上三十多分钟才进入这个名叫十三号地区的兵营群。

虽然是廉价出售,几乎没有什么人买,因为这里的房子绝对没有升值的可能。

所以在F家的前后,仍然是破败的兵营,窗户上都钉着木板,上面写着“美国政府财产,不得侵入”。房子前后长着半人高的荒草。有的窗户上的木板掉了,F曾经用手电瞥见过里面墙上美国军人过去留下的壁画。

F每天开车半个多钟头去上班。晚上就和太太待在家里。

刚开始,F很满足这种生活。周围没有邻居,使他觉得即使是美国政府的房子也属于他。他如果愿意,随时可以撬开门进入,反正没人看见。再钉上就是了。这样,他觉得他房子周围几百米以内都非他莫属。荒凉也是他欣赏的,因为他特别钟情于在美国小说里看到的老南方农场上的生活。他在自己家的前头也装了一个秋千椅。

周末的一天他坐在秋千椅上,哼着多莉帕顿的《我的田纳西老家》,突然觉得好像缺少点什么。他喊太太出来一块坐秋千椅。太太不坐,说坐不惯那玩意儿,还问他刚才哼的是什么歌。F说了,太太说不知道多莉帕顿是谁,回身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屋里响起来红色经典的旋律。这是太太回国的时候带回来的。她好像特别喜欢听那些老歌,尤其是《烽烟滚滚唱英雄》。她听得时候,时不时地还跟着唱几句。

这倒让F意识到自己不是美国人。这里也不是什么农场。他拥有的就是一个破房子,以及破房子里面一个不时沉浸在红色经典老歌里的女人。

结婚前,他租住在蒙特瑞高地附近。每天晚上到蒙特瑞国际研究院上网。有的时候到阿瓦多街上走走。

现在,他下班就回家。路上买点菜以外,哪里都不停。晚上在家里如果不上网,就看看闲书,同时听着太太放的红色经典。

一天晚上,太太又放起烽烟滚滚唱英雄。F坐在秋千椅上,看着蒙特瑞海湾吞噬了沉下去的夕阳,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这些日子F老是犯困,甚至领导找他谈工作的时候他也会打盹。

夜色渐渐包围了奥德基地的这个鸟不拉屎的角落。突然,F看到对街的营房那里,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藏到了房子后面。F以为看花了眼睛,在仔细一看,本来是钉着的营房的门现在开了。

他好奇地从秋千椅上下来,朝那个房子走过去。

背后,烽烟滚滚唱英雄的旋律中传出来太太的女高音: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F走到开着的门前,他看见屋里地下有一小团刚刚踩灭的的灰。他蹲下去把手放在灰的上方,感觉到一丝热气。

莫非这里来了个流浪汉?想到这里,F 觉的脊梁上有一股冷气通过。可别是个杀人犯。

他看看自家的屋子。灯亮着,太太的声音还在响着:青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

这个营房后头是矮小的树丛。F决定过去看看。他绕过墙角,隐约闻见一股腐臭味。

大概是腐烂的树叶吧。F想。

太太开始唱第二段了:英雄猛跳出战壕,一道电光裂长空,裂长空。。。

这时候,F正走到树丛旁边。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东西从树丛里冲了出来,扑向F。

F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扑倒在地上。

那个东西的脸不甚清楚,好像戴着面罩。但是在黑夜的微光中,F看到他戴着钢盔,穿着过于宽大的深绿色军服。他把一只手伸向F。

F本能地去抓那只手,却发现他抓住的,竟是没有肉的骨头!

F用左手去撕扯它的面罩。面罩撕开了,F也吓呆了。

它没有脸,只有骷髅。骷髅的嘴里一股腐臭直扑F。

太太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地陷进去独身挡,天塌下来只手擎。两脚熊熊趟烈火,浑身闪闪披彩虹。

极度惊恐之中,F放开那个东西的手,双手掐住骷髅的咽喉部,猛地翻身把对方压在身下,双手死死地按下去。。。。

往下按的时候,他听见太太的歌正在收尾: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它终于不动了。F一下子趴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F醒了。

他发现自己压在太太的身上。太太的脸朝向一边,两眼圆睁,却没有了任何光彩。

2006-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