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剑
祢衡之死,在《后汉书》里记载详尽,不过让他大大有名的,还是罗贯中先生。
在网络上搜索,可以得到数百相关条目。但大致的意见就分为两种:一类是赞的,说他秉持气节,不畏生死,之所以辱骂曹操,是心忧汉室天下的缘故,因此是文人舍身取义的典范。
另一类当然就不同意,大多是聪明的现代人从人际关系,有才如何自用之类的角度出发,对祢衡很有些批判。认为他一昧狂傲,不知自保,没有实际生活能力。我看到某位作者甚至老实不客气怀疑祢衡精神有问题。
我自己初看到《三国》里裸衣骂曹那一节,也很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不知道孔融向汉帝推荐他事先有没有征求他的同意,但对中国古往今来的文人们来说,学成文武术,货于帝王家,是他们多数人毕生的理想。而汉帝只是傀儡,形势十分明朗,弥衡要么不“货”,要“货”就只能货给曹操。
曹操和孔融老早相互看不顺眼,作为孔融推荐的人,祢衡的仕途注定如履薄冰。
我自己不大相信祢衡一开始就存了和曹操势不两立的心思,他比较像是用错了炫耀才学的方法。以祢衡当时身份的尴尬,如果他成心不愿为操所用,他可以找个借口见召不去。既然去了,说明他还是想要个职位的。
他有两种选择:第一夹紧尾巴,找机会做点事出来得到曹操的赏识,改变处境。第二以凌驾一切其他人之上的才华表现,逼得曹操对他虚心礼贤。
祢衡根据自己的个性以及自信,选了后者,高调入场,结果大出问题。
现代职场中,或者在网络BBS中,常看到有新来者趾高气昂,或者对旧有人等吹毛求疵,或者大发怪论抓人眼球,多少都存了点那样的心思。在职场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在网络叫哗众取宠。
祢衡用的表现方式是猛踩他人,提高自己。他还没上任,因此不能算他烧火,却实实在在是哗众取宠。
有句很朴实的话说:怪人需有理。
一个人对别人开骂,总要有理由,否则就是为骂而骂,类似泼妇骂街,只享受搬动嘴皮的乐趣。
祢衡据说很有才,一篇《鹦鹉赋》十分有声色,可惜他骂遍曹营百官,竟没一句有道理的话,纯属兴之所至,胡乱谩骂。最让我对他失去好感的是,他讥称夏侯惇为“完体将军”,公然嘲笑夏侯的眇目残疾,尖刻轻薄,很不像是个品格高尚的人。
祢衡放在今天,很像是某一类愤青。只是作为一个有文字才华的愤青,他的愤怒比一般愤青更大就是。
不过我这篇文并不欲研究祢衡愤怒的缘由,我只是油然记起我自己一些相关的往事。
祢衡最终被曹操设计送死在黄祖手中,然而其实死在谁手里并不重要,他的那种状态,早晚要死的。
可怕的是,我认为祢衡自己不知道这一点。
一般称赞祢衡的人,主要是赞他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最起码精神可嘉。可是祢衡是否真的不畏生死,很值得推究。
祢衡少有才名,又加上他那张刀子嘴,想必斗嘴从来都占尽上风。普天之下,除孔融和杨修略入他的尊眼之外,其他人于他都只是垃圾。别人骂又骂不赢他,又蒙他这样看不起,能做的大概只有闻风而避。因此祢衡现实中应该很少吃亏。他又年轻,一般这样的人,在现代我们习惯说他们“未经世事”,或者“单纯浮躁”。
以我自己的亲身经验来说,我们在未经世事和单纯浮躁的时候,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安全感。
比如我很小的时候,知道人是要死的,但是我实际上不大相信它和我有关系。而年齿渐增,这种现实感就慢慢清楚起来,以至于有时会在深夜恐怖得睡不着觉。
随着对一般规律的了解渐渐增加,我意识到我自己在过往的时间里,其实做过很多惊心动魄,危在旦夕的事。但当时我的意见绝对和现在不同,如果以此来推断我是个视死如归的人,我很难同意。
举例来说,我在7,8岁的时候曾在清晨四点出门爬山看日出,结果在竹林里迷了路,折腾到天光大白才铩羽而归。
13,4岁的时候,和一帮小朋友在院子里踢毽子,有个身强力壮的乞丐在门口叫唤,我放他进来,他拿了2角钱不肯走,用若有所思的神情盯住我,还有空落落的大厅。
17,8岁的时候,有个男生在手腕上割了个十字,我于是同意他做我的男朋友。
23,4的时候,和一个初见面的网友在深夜10点共乘他的破摩托去看紫金山夜景。
我的好朋友阿明说:看不到的危险才是危险。
在一种盲目的安全感里面生活,其实就如同头顶悬挂达摩克利斯之剑。祢衡头上这一把,终于通过曹操之手落了下来。
而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安全感发挥副作用之前,失去了安全感。
这当然是因为我没有祢衡那么高的才华,也不可能辩才无碍无往不利,我总有失败,落寞,反省的时候。我渐渐知道这个世界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也完全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比如过马路闯红灯,真的有可能会被撞死。
独自在家开煤气洗澡,完全有可能中毒。
在网络,媒体或任何地方说话,有可能因言获罪。
挑战不该挑战的人,就可能丢掉性命。
而祢衡不若我这么平庸,所以他日常没有那么多小小的啮咬,来击破他的安全感。
我的父亲某次回忆他小时候,常常在高高的水泥坛牙子上跳来跳去,从不落空,然后他叹息:那时候真是胆大,跳空一次就没命了。
我父亲,我,和其他每一个人一样,都做过貌似视死如归的事。
区别在于,千年以前,祢衡的那一脚跳空了。
而我们,还将很没安全感地,在充满危险的现实中生活下去。
- Re: 安全感 文/素剑posted on 03/07/2006
安全感--
那从枪林弹雨百死一生中存活下来的老兵怎么说?
弥衡不是用来分析的。他是三国一个重要的角色,傲视权贵,视死如
归。当然可歌可泣,了不起!
若大一部中国历史,一两个弥衡是要容得来的。
- Re: 安全感 文/素剑posted on 03/08/2006
当今的骂人大家李敖比之祢衡怎么样啊? - posted on 03/08/2006
李敖飞机都不敢坐,妄比弥衡?
读三国细者,至读到官渡之役曹操一烧文书,便对其下文士们“等闲
而视”了,其不止建安七子,一杨二丁之类的。。。
当然,谋生不易。
孔融聪明,七岁让梨,大未必了。及至曹操,牢骚又窝襄,最后亦未
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再说李敖,看今后人们写不写一部“击鼓骂蒋”的戏再说。
高哉弥正平,勇哉弥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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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好事者来咖啡!你的诗比我的上口,但有些游离。
看来我的诗有韵,不然也不容易被剥皮,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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