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小说)
方壶斋
夜晚,同事倒垃圾,见到我的门没有关,站在门口跟我说了几句话。正说着,听见楼上哗地一声窗户拉开了。我赶紧对同事说打住打住不要再说了。
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公寓楼。楼房围出来一个口字形的院子。我住在一层。我的“顶头上司”,高高在上住在四楼的,是一个外国老太太,据90来岁的管理员说,她除了有一段时间住在外国以外,在这个院子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
老太太没有工作,靠丈夫吃饭。可是她也不闲着。她除了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摆放花盆时时浇水以外,还有一项特别的爱好,那就是管人。她最爱管的就是院子里的声音,因为她对声音特别敏感。她几乎可以抱怨任何人发出的声音,除了她自己的以外。
她自己的声音是什么? 打电话的声音,跟老公争论的声音。她的体态绝对是女高音式的,她的声音也绝对有女高音的音高和音质,可惜,虽然她的国家有那么多好歌我们都会唱,她却从来不唱歌。她的声音都用在忽高忽地地发表意见上了。当她情绪激动的时候,那声音的强度,刺破空气传到我们的耳膜里,非常令人不舒服。
我没有听说过房客们抱怨她。相反,她倒是没少抱怨别的房客。
她抱怨隔壁的房客洗澡时间太晚吵了她睡觉。
她抱怨我的电视机声音太大,可是我问过隔壁的人,人家却没有说我的电视机声音大。
她抱怨我在自己的屋子里处理自己的东西,一大清早给管理员打电话,害得管理员周末不能睡个懒觉,结果把气发在我的身上。
她抱怨我把我的第二辆自行车放在楼下的汽车停车处。
她抱怨二楼的人抽烟,烟味通过开着的窗户到了她的公寓里。
她甚至向房东抱怨管理员,说管理员不理会她的抱怨,希望取而代之。房东却早已经断了她的这个念想。
不止一次,当我在楼下正常地跟人说话,会听见她把窗户威胁性地拉开,好像是在说“老娘在这儿呢! 你们小声点!”
有一天早上,我开着电视,她从楼上走下来,要我小声点。这简直就是骆驼身上压上去的最后一根稻草(Last straw on the camel)。我再也不想迁就她了:“好,我就这么大声音,你叫房东好了。让房东来说这个声音大不大。我听够你唠叨了。你少管点闲事好不好!你在楼上发出的噪音你怎么不说了?自己不能以身作则 (set a good example),还想管别人!
”
她没话说了。我还不过瘾:“你一听到别人说话就说别人。你要是受不了就搬家呀! 干吗不自己买房子呀!这是公寓,你说话我也听得见。你听你听,这是你打电话的录音。我都给你留着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we come across each other all the time),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look aside and let it pass)不就过去了?”
她没有想到我会把她的声音录下来当作证据,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大家一块住着,彼此照顾着点。你们国家过去不是也都是住筒子楼的吗?怎么到美国就忘本啦? 像我,天天听见外头那所房子里的人共浴爱河,难道我能去敲人家的门,让他们轻点吗?”
我看见她呼吸急促起来。
我口气缓和了一点:“您是这儿的老住户了。我们大家尊重您,不跟您一般见识。就您那吵架的劲头,够得上叫警察了! 不信您听听!” 我的录音机里发出她某一天跟老公吵架的尖利声音。
她猛地抓住胸口。
“可是您也别倚老卖老 (use your seniority to do as you wish)呀!您这也管,那也管,可是您又不是管理员。您这不是越俎代庖 (a diner usurping the position of the chef)吗?可惜呀!到房东那儿告状碰了一鼻子灰 (talk to the deaf)!一枕黄梁 (a dream is a dream)啊!”
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盯着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行了行了,您老起驾吧。我也说累了。以后,大家好自为之 (sweep your own floor),得饶人处且饶人 (whenever you can, tolerate)。另外您也别老柿子捡软的捏 (choose the weak to bully)。我们中国人早就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a horse obedient invites riding)。您那圪塔不是也说‘甘心情愿的马总有人往它身上加分量’(All lay loads on a willing horse)吗?今儿个我话撂这儿了:要是您以后没事儿还找碴儿,可别怪我不尊重老人。听您英文也说的马马虎虎的,不知道英语里说吗:住在玻璃房子里就别拿砖头砸别人 (Those living in glass houses should not throw rocks)。什么时候想管人啦,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see your face in the reflection from your urine pool)。身正影不斜 (an upright body does not cast crooked shadows),您要管人先管好自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说完我伸出手去想催她回屋。我的手刚一碰到她,她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咳,我后边那些话白说了!
(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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