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不能孤独地行走在天地间
——潘文石教授2006年深圳演讲小记
“我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写几本专著,我也可以呆在实验室里做出许多论文,可是,可是当我们的研究对象都死光了,像那些白头叶猴和熊猫,那我们的研究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专著和我的论文又有什么意义呢?”再次聆听到潘文石教授熟悉的声音和真实的想法,心情还是有些激动。潘文石教授被美国《读者文摘》誉为“熊猫爸爸”,也是第一个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以人物专访的形式采访的中国科学家。
应深圳王石先生之邀,北京大学潘文石教授于2006年5月21日专程来深演讲。演讲在一家酒店举行,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型party,受惠于深圳观鸟协会,我得以前往接受教授的教诲。由于来人太多,会议室干脆撤掉了原来安排好的椅子,这样所有来宾席地而坐,倒显得自然,亲切,潘教授就借此讲了一个小故事。
“1989年我在罗马大学参加国际研讨会,那时候罗马的经济水平远远赶不上现在深圳的发展水平,召开讲座的体育馆里没有空调。天热啊,听讲座的学生越来越多,密不透风,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台下的男同学们索性脱去T恤,光着膀子听。台上作报告的一位西方学者也热得受不了,征求台下同学意见,也要脱了上衣讲座,台下同学齐声响应,于是学者真的就赤裸上身开始作报告。我看大家都坐在地毯上听讲挺好的。”教授话音未落,会议室里顿时传来大人和小孩子们成串的笑声。教授以他的所见所闻,很自然地先给我们上了一堂西方文化的课,西方人原来可以这么轻松,这么活泼,在中国这样的事儿可是闻所未闻。
喜欢潘文石,就在于他始终秉持着学者的良知,坚持事实,说真话。真实是科学的生命,真实富有任何技巧都难以抵达的艺术高度,潘文石求真。在金钱和权势面前,有些学者屈服了,恰恰是潘文石,以他自己朴素的方式让身边的人们产生心理上的强烈认同感和归属感。
2005年国庆,随深圳观鸟协会代表团访问潘文石教授,教授不在北京,他生活在广西崇左县的农村里,在那里,为了保护濒危白头叶猴,教授建有北京大学崇左生物多样性保护基地。将近一年,再见先生,依旧和蔼可亲,完全没有著名教授的架子和气派。其实早在崇左逗留的几天,我就已经了解教授的这一点了。了解了这一点,我不避卑微,走过去给教授问安,教授当然不会记得我,但他依旧笑容可掬,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教授印象见过我,但实在没办法想起来我是谁。教授怎么可能记得呢?和他接触的人岂止千万?
潘文石教授八十年在秦岭山区研究大熊猫,1996年转赴广西自治区崇左县开展白头叶猴的研究,近年来教授又带领团队开始研究北部湾的濒危动物中华白海豚。是什么动机把潘教授带到动物学研究的领域?又是什么动机让潘教授如此地挚爱野生动物,进而不遗余力地为野生动物保护奔走呼喊?
从八十年代进入秦岭开始,这位北京大学教授就很基本没有呆在繁华无比的首都了。当我们所有人都热情豪迈地汇聚到京城,去赴那奢侈与豪华的盛会时,潘文石隐身而退,退到了当地人都不愿意生存的农村,他要开展前无古人的研究,这研究充满着无尽的辛苦和劳作。
“潘爷爷,您都吃什么呀?”席间,一位很小的女孩站起来发问,在孩子们的想象中,成年累月地钻进深山老林中进行研究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我和我的研究生吃得很简单,当然不能和北京相比。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每周做一次饭,把大米和土豆煮在一起,饿了泡泡开水就吃。我们每年都有七、八个月呆在雪地里观察大熊猫的生活习性,条件不允许奢侈,苦当然是苦,因为有研究的快乐,我们不觉得苦。我还尝试吃过竹叶,我想熊猫都能吃,我们人类为什么不能吃?不过我们确实不能吃,后来发现熊猫的胃和我们人类的胃迥然有别。我们一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甚至脸也不洗,洗了脸就要冻裂的,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洗一次澡。夜里我们房间的温度是零下十三度,想洗脸,哪里有水啊?”掌声雷动,我回头,看见探险家商人王石也在鼓掌,对教授的讲话报以热烈的回应。
潘文石教授说,对他影响最深的是三本书,这三本书激励了他终生献身于野生动物研究这一冷僻的事业。苏联作家奥斯特罗夫斯基写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影响了几代中国人,潘教授说他从这本书中汲取了保尔坚强不息的奋斗精神。美国作家杰克‧伦敦Jack London的书,一个是《野性的呼唤》,讲述杂交狗巴克经过重重磨难,终归自然的故事;另一个是《白牙》,恰恰相反,讲述一条狼如何从荒野中最终进入人类的文明世界。还有英国人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如果奥斯特罗夫斯基给潘文石提供了精神武器的话,杰克‧伦敦奠定了潘文石教授终生对动物以及大自然的热爱,达尔文则激发了潘文石教授探索自然秘密的直接兴趣。
几乎研究了一生的动物学,从实证回到理论,潘文石进入了哲思的阶段。
一百多年前,德国学者恩格斯说过:“文明是一个对抗过程,这个过程以其至今为止的形式使土地贫瘠,使森林荒芜,使土壤不能产生其最初产品,并使气候恶化。”潘教授引用恩格斯的这句话说明,全球环境正进入一个临界点。急剧发展的工业文明对地球造成的破坏已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如果目前地球上所有人都以美国人的方式生活,那么地球资源只够消耗35年;如果以全球平均水平消耗,也只够维持一百年而已。如今,已到了构建全新环保文明的时代,否则,人类对自然无节制地破坏,最终会导致自然界生态全面失衡,从而遭到自然的报复。人类对自然界的干预改善了人的生存条件,但是另一方面过度的征服,已使环境完全恶化。
怎么解决?潘教授说,要举政界、经济界、科学界、艺术界、宗教界等等全方位的力量,大家共同坐下来研究解决环境问题,否则都是死路一条。解决环境问题一定要依靠政府,无政府主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使问题矛盾激化;也不要把富人都看成环境的破坏者。科学技术曾经把人类从自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如今,只要凭借爱和努力的工作,人类一定能够再次依赖科学技术解决面对的环境难题。
地球上的一千多万种生物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这时,会议室里爆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潘教授的讲座让经日里陷入世俗化的人们感到一丝新风,人类还有救,前方并不永远悲观。
潘文石教授讲真话,做实事,这是他赢得人们喜爱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限于体制的原因,某些紧迫而又不涉及金钱的问题通过正常渠道往往难以解决,总是不了了之。多年前,有科学家发表声明认为竹子开花将导致野生熊猫大批量的死亡,为此需要筹集资金圈养大熊猫,潘文石教授挺身驳斥这种荒谬的理论,得罪了人;又有人提出野生雌性熊猫不能养护幼崽,需要集中饲养,潘文石教授再次击倒这种打着科学旗号圈钱的幌子;再有人提出为了避免熊猫灭亡,要克隆熊猫,在危急关头,潘文石教授上书国家政界要人,历陈克隆之不可行。
“我们做事,要实事求是,你不实事求是,你算什么科学家?研究熊猫和白头叶猴这么多年,我看到了动物利他主义的一面,人类要从中学习经验,要从中寻找回属于人类善良本性的一面。地球不仅仅是人类的。”潘文石教授说。
不仅仅在学术界,潘文石获得了极高的声誉,在潘文石进行过科学研究的地方,教授获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可。
1996年开始的白头叶猴研究,使这一濒危物种从最初的九十多只增加到现在的七百多只,潘文石帮助当地保护了一个物种;2000年潘文石的美国朋友在当地捐资建设一所希望小学,以解决那里的贫困学生失学问题;2002年潘文石拿出自己的十万元奖金用于当地农村的沼气池建设;2003年潘文石介绍来荷兰使馆基金从事当地的农村建设事业。潘文石深刻地意识到,如果当地农民的日子不好过,保护白头叶猴将是一句空话。就在同一时刻,潘教授还在联系台湾的资金进入当地的甘蔗加工业。潘文石教授已经把自己的学问和国计民生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极力地践行自己打破象牙塔的学术理想。
有人问潘教授,想没想过中途放弃自己的事业。
潘教授说,自己在野外考察中,曾三次几乎摔死,但是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在外人看来,潘文石特立独行,近乎不食人间烟火,有许多媒体炒作邀请潘文石出面,潘文石一一谢绝。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闲聊,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教授斩钉截铁地说。
潘文石的姐妹在了解到他多年经受的苦难时,不禁落泪,潘文石自己也说,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外甥都没有吃过一颗自己买的糖果。一心一意扑在科学研究上,无怨无悔,这是什么样的人生境界呢?
“我早都可以颐养天年了,回北京过过舒服的日子,可是我不能停止我的工作,那是我的人生乐趣所在。我还要把研究做下去,有太多的物种需要保护,岂是我一个人能做得完的?我们不能让地球只剩下人,人类不能孤独地行走在天地间。”
我看见潘教授花白的头发熠熠闪光,那不是衰老的征兆,好像一种精神正在汩汩而出。想起了2005年国庆在崇左基地刻石的情景,那个夜里很黑,乡下一片寂静,在灯光的照耀下大家很快刻完了巨石,上书“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这是我的人生理想,也是解决全球问题的唯一途径。”潘教授这样说。
2006/5/22
- Re: 人类不能孤独地行走在天地间posted on 05/22/2006
人类 is not 孤独. We got 6 billions beings. We got birth control too.
It's already too difficult to find a quiet place for your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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