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金花说赛金花
——选自刘半农 商鸿逵所著的《赛金花本事》
家 世
我本姓赵,生长姑苏,原籍是徽州,家中世业当商。我的父亲就生在徽州,十二岁上,因闹长毛(即太平天国,以其披发,俗皆呼曰长毛),我们徽州很受蹂躏,家人都四散奔逃了,他只身便跑到苏州找我祖父。那时我祖父正在苏州与一叫朱胡子的合伙开铺。后来乱事平定,也没有回本乡,就在苏州落户了。我的母亲苏州人,姓潘,容貌长得很美,性子又温和,亲友们都称她贤慧。生我那年是同治末年,她整整三十岁。
这时候,我家住在苏州城内周家巷。我的祖父叫赵多明,人极忠厚,笃信神佛,天天烧香磕头,求着多子多孙。后来果然求得八个儿子,但不幸因闹长毛都流离失散了,以后也迄无音讯,不知死活,剩下的只有我父亲一人。我的祖母是一位很有才干很有经验的人,家务都归她主持,只是脾气太大,约束家人严厉极了。偶犯小过,便遭申斥,家里人没有不怕她的。惟独对于我却特别钟爱,从未打过一下,骂过一句,一切饮食服用,也都很精心细意的给预备。这也是因我小时就很聪慧,会伺候她的缘故。她的身体原来很健康,因我嫁了洪家不久,便要随洪先生赴欧洲,她着实舍不得叫走,却又无法拦阻,心里总是在挂念。到了欧洲,我又不能常给家写信,因此使她渐渐的竟忧虑成了病,以致不起!临危时,还叨叨絮絮地说:盼望见我一面,这样辽远的路程,怎么容易回来呢?我还有一弟弟,中年病殁,已娶妻,无子。
“彩云”是我的乳名,姓傅是假冒的。因那时常常出去应酬客,为顾全体面,不好意思露出真姓氏,便想得一个富字,取“富而有财”之意,后来人们都把它写成人旁的傅字了。嫁了洪家,洪先生给取名“梦鸾”。脱离洪家后,又改为“梦兰”。我们赵家在徽州也是大族,人口繁殖。后分二支:一曰千户堂,一曰积禧堂。有两个祠堂,修盖得都非常壮丽。〔附言〕或谓伊之姓赵,也是冒出,实乃姓曹,为清代某显宦之后。
幼小时代
我小时就很聪敏,什么礼节全懂得,也会款待人。七八岁时,家中有亲友来,总是我先打招呼,装烟倒茶,陪着人家谈话。亲友们因此都很喜欢我,一到我家,便忙着打听我,找我。我祖母本来是个最讲究体面的人,见我如此,便对我更加疼爱,常常听到她在人前夸赞她的孙女如何如何的好。我到了十几岁,出落的俊俏非凡。又天性喜欢妆饰,就爱擦胭脂、抹粉、穿好衣裳。一打扮起,人人都说好看。都说:“这小妮子,不知将来要被那个有福的娶了走呢!”渐渐苏州城内没有不知道周家巷有个美丽姑娘的了。有时我在门口闲立,抚台、学台们坐着轿子从我跟前过,都向我凝目注视,常常弄得我很害羞的跑进家去。
我们徽州有一种食品,叫“状元饭”,是用红苋菜加猪油拌饭。我小时最爱吃这个,有人便说我:“将来必定要嫁个状元。”后来果然嫁了洪先生(名钧,同治戊辰科一甲一名进士),这也是前生注定的姻缘罢!我从小就说苏州话,官话是后来才学会的。我家里人都说徽州话,只有我母亲,因是苏州人,她说苏州话。
这时候,我家的经济状况已渐渐感觉困难。祖父同朱胡子合伙开的当铺,已因赔累不堪倒闭了。父亲是没有什么能力出去作事的,家里又没有多大积蓄,差不多全靠着借债典卖度日,我祖母整日价愁得什么似的。但为顾全体面,还竭力支撑着门面,不愿意显出困窘的样子,叫人家知道笑话。
匆匆一年的卖笑生涯
我家有一使女,名唤小阿金,是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后来家里的境况越来越穷,就把她打发走了。她出去先跟了别家,后又归一姓金的,名叫金石泉。金有一妹子叫云仙,当时在苏州很出风头的一个“拉纤”的,交际很广,苏州的阔人差不多她都认得。她久已闻知我的艳名,想着引诱我为娼,从中图利,只苦于无法着手。小阿金一到她家,她有了法子,就授命小阿金托词来我家闲玩,寻机会先把我诱到她家,俟慢慢的熟了再下手。
这时我才十三岁,虽然聪明,究竟幼稚,又从小便喜欢同小阿金在一块,现在她能常常来家伴我嬉戏,更邀我出去游玩,心里怎不愿意?每次都是瞒了祖母偷偷的走,她若知道了,是不会叫我出去的。
有一天,是个春季,小阿金把我领到金家。金云仙道:“今天天气清爽,我们一同到外边逛逛,好么!”我是贪玩,那里都愿意去。
我们就出了城,见河里有许多只船,布置的全很讲究,船上人有的在那儿豁拳吃酒,有的唱曲,煞是热闹。一会儿,船上有人向我们打招呼,金云仙就领我上了那船。坐下后,船里的人都和我攀谈斗笑,我觉得这很好玩,也不害羞。在一船上坐了不大功夫,又到一船,也是这样说说笑笑,一连串过有十几只船,才同她们回家。心里只知道这是玩,那晓得原来这是她们假词游逛,骗我到花船上去“出条子”。当时每一个清倌条子是给四块银元,这次金云仙借着我,凭空的赚了好几十元钱。
以后,便连着同她出去过几次,家里人全不知晓。一天,又随她到一处,恰巧有本地官员在座,睹我惊讶,道:“这不是周家巷里的那个姑娘么?”我听着暗笑,心里说:“怎么不是。”
渐渐外边的人们,有些说闲话的了。家里也已知道,我祖母很难过了些时,还是我母亲竭力的劝解,说:“家里的境况,这几年很是困难,叫彩云出去赚几个钱回来,多少总能有些补助。过一二年再给她物色一个才貌兼全的夫婿,好好的嫁了,也没有什么不对。”
祖母想了想:家里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我是只作清倌,应酬条子。苏州那时候也没有“花捐”。妓女在家里不招待客,多半都在花船上,或径到客的宅里。
到了五月里,因有个吴三大人,脾气太倨傲,一日招我侑酒,嫌我对他太不客气了,大闹一顿,摔毁许多器物,把我吓坏了。从那次就没有敢再出去。后来还是洪先生派人来叫我,说了好些谦逊话,才又出去。
这时候,苏州的花船很多,停泊的地方,都在仓桥浜一带,往来于阊门、虎邱之间。这种船都是双开门,四面有玻璃窗,外边周围带栏干。彩绘很精丽,船里面也够宽敞,能摆下两桌筵席。一切的布置讲究极了,挂着很多的华灯,还有用茉莉花插成的花篮,桌椅全是红木花梨嵌大理石的。
当时最著名的花船,是焦八、张大魁及石姓各船。这些船自己都带几个姑娘,叫作“坐舱姑娘”;又有些船不带姑娘的,叫作“清船”。客人若不愿意要坐舱姑娘,也能随意到外边去叫。花船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在六月,这时老爷们都出了场;普通是在进场以前就把船预定妥的。叫“条子”的规矩是:谁叫的条子,姑娘就搬个凳儿坐在谁旁边,船上侍役便过来给姑娘倒上一碗茶,都用盖碗,这是专为给姑娘喝的。姑娘陪客不许吃酒,可以吃水果,嗑瓜子。这时候还没有 纸烟,雪茄烟倒有,但吸的人很少,普通都是用水烟,也有很多抽鸦片烟的。姑娘们也有些随身应带的东西,如粉盒、槟榔盒,等等。寻常都是银质的,阔一些的还有用金质的或镶宝石的。粉盒是为预备随时傅面用,槟榔盒里装着些槟榔豆蔻等物,客人在饭后,可以随便取食。姑娘出门都带着娘姨。
条子钱,清倌四元,红倌五元。但实收却是一样,因姑娘临走时必须赏给下人钱,清倌一元,红倌两元,这叫“坐舱钱”。把钱放在茶盘底下,等下人来收拾桌子时,把钱拿起来向船板上一丢, 啷一响,便喊“某小姐赏”,外面就齐声大嚷着“谢谢”,语音颇为动听。船上全代办酒席,价钱清船比较便宜,连酒饭费在内,一天有二十四五元钱即够;花船(即带姑娘的)就贵多了,每天非百元左右不可,可是它的一切也都比清船阔的多。客人上船,总在下午。开饭须待掌灯以后,如果觉饿,可以随便要些点心来吃。大约十点钟
船就进城了。这种船都是双桨双橹,驶船人技术很精,能叫船快慢自如,并且还会弄许多样把戏,最好的是“打招”,一篙下去,船就在水中打起盘旋,四周围水如溅珠,真个有趣!
这时候的姑娘差不多都会唱几段小曲,有的还能唱整出的昆腔。用的乐器,就是笛子和琵琶。琵琶是自己弹,笛子有师傅给吹。我不会唱,因为从小没有下过功夫,临时赶着学些,那就差多了。
赛金花参与的一个茶会(张恨水逸文)
张恨水
……马君冒着大风来了……马君笑道,昨天我们许多朋友和赛金花在一个茶会里说话来着……于是向我报告起来,他所说的如下:
前几天我的朋友谢君突然寄给我一封帖子,约我昨天晚上在他家茶会……后来用电话向朋友打听,这个茶会的主要人物却是鼎鼎大名的赛金花……到了晚八点钟,我按着时候来谢先生家里去……这个茶会并不举行什么仪式,正中大桌子上,碟子里放了西式点心,玻璃瓶盛着外国酒,还有景德镇磁碗,盛着纯北平土产牛乳制的酪。屋子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半人都站着。主人不时的引人在桌子边去喝啤酒,可是全堂的宾客对这些都不注意,无数的眼睛都射在离桌子不远,一个穿青色绸袍的老妇身上去,我自然也是一样的。这个穿青衣服的人是谁,不必我来说,便可知道了。我在人丛中对着那女人也打量起来。她说她有五十八岁,不过我们突然看去,还不到这种岁数,不过五十附近而已。她的头发并不剪去,齐齐的盘在顶心,挽了个朝天髻。额头上光光的,虽有点微痕,并不象别的老妇有那样重山叠障的皱纹。在两颊上却微微搽有些胭脂,白色的皮肤倒减少了很多老态。她年轻时候是不是一张鸭蛋脸,我无从知道,不过从现在看来,她脸上的轮廓还是那样子。尤其是她说话时,微笑着露出牙来,还整齐洁白。我心里立刻想着,天地间之尤物生成了就是尤物,决不是平常人可比拟的。若是别的女人到了五十八岁,脸上还有抹胭脂的可能吗?我如此想着,对于她更有深切些的注意。她身上穿的那件青缎旗袍,约莫有六七寸的袖口,这不是现在时兴小袖口所做的衣服了。在她见着人,到衣袋里去掏名片的时候,露出里衣的一只小襟角来。那衣服长到腿部,而且有蓝色滚边,分明是二三十年前的衣服,她现在还穿以前的衣服,就可以知道她的情况了。在我们这样打量她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忸怩,很坦然的站在许多视线之间,不时露出她那不大自然的笑容来。
主人谢君站在身后,便笑着向我们道:“你们要不要介绍一下呢?”……说老实话,今天来此,完全是为了赛金花来的,赛金花在当面,岂有不愿和她谈话之理,便点头说好极了。于是谢君拉我一把,把我引到她面前来,说了几句介绍的话,她坦然伸着手和我握了握,然后在衣袋内又拿出名片来给我一张。我知赛金花叫傅彩云,然而这名片上并不姓傅,却是“魏赵灵飞”四个字。她嫁过一个江西籍的众议院议员魏君我是知道的,因为魏君是我父亲的朋友,她们行文明婚礼的时候,我父亲去吃过一杯喜酒,怪不得大家都叫她魏太太,原来她从魏君的姓。然而魏君已经谢世八九年了,她娘家姓赵,今天我才知道。而她叫赵灵飞,我是闻所未闻。她见我拿了一张名片把控着,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她说:“马先生大概不知我姓赵,这一层大概社会上都不明了吧?”我笑着说:“是。”她又道:“我现在家境贫困,我是不大出来交际,社会上许多有名的人,我都短见,很是惭愧。”我说:“虽然不曾见过魏太太,我们早是闻名的了。”她看看我微笑着,似乎笑我年轻,懂得什么呢?又道:“以前我跟洪状元的时候,那果然是才子佳人相配,自己很自负的,享尽人间幸福,而况我们又跑到欧洲去,先吸着文明空气,什么繁华没有经过?唉!不料红颜薄命,回国之后,首先就让洪状元夫人逐我出门,洪状元也就作古了。以后我为了生活问题,又重落风尘,更不料有瓦德西那番相遇。不瞒你说,我要是把钱看在眼里,大概真盖一座金屋也不为难。总是把钱看的不值什么了,风尘里混了四十多年才嫁了魏先生,偏是嫁过去三年,魏先生就去世了。她的女儿不能容我,我只好离开他们独住。唉!这几年的境遇真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一主一仆的衣食,我几乎都维持不下来。”她说着这话,向那边一指,这里正站着一个与她年纪仿佛的苏州式娘姨,不
过面色憔悴多了。她穿了一件蓝布短衣,外罩一件出风的高领皮背心。那背心虽是皮的,可是那衣面是黑黯青色缎子,两处都断了丝头,都麻花了,她一样为许多人注意。她不断和来宾说话,只是没有主人那样态度自在。在手上捧了两个未切开的面包,紧紧抱着,总不肯放下。这是不必细猜的,她一定是要把这面包带回去,当她们主仆一顿餐饭,谁料到这个茶会中心女主角家境如此之穷?我看到那娘姨身上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人和赛金花谈话了。娘姨
正向一位老先生夸耀着说:“当年我们太太十万八万真不放在心上,就是她的珠宝随便拿出一两样来,也值个一万八千的。中国衣服,外国衣服,哪样不齐全?在十年前没有嫁给魏老爷的时候,本来就不算好,用人还多着呢!除我之外还有几个人,车夫呀,厨子呀,她总是爱吃南边菜的,所以特意找两个南方厨子做菜。”她说着忘了神,捧面包的手松了一松,几乎将面包落下来,她似乎吃了一惊的样子,连忙好好夹了起来。
…… …… ……
马君把茶会的情形报告了到了这里,总算十分明白了。他接着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笑道:这个茶会你回来以后有什么感想呢?马君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有白头。赛金花在三十年前死了就好了。我笑道:不然,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不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吗?
关于赛金花
齐如山
几十年以来,国中的文人往往爱谈赛金花的事情,更是常有人来问我。因为大家所传的许多话,都与事实相反,所以我不愿谈,也以为值不得一谈。目前《畅流》登出陈定山先生关于赛金花一段文字,又有朋友来问我,说他说的对不对。我说说的很对,不过还有许多可以证实而兼补充的地方。朋友嘱我写出来,因而写在下边: 在光绪庚子(一千九百年)辛丑一年多的时间,我和赛金花虽然不能说天天见面,但一个星期之中,至少也要碰到一两次,所以我跟她很熟,她的事情颇知一二。不过未谈此事之前,先把几十年来,我和朋友所谈的话,简单的述说几句。陈定山在他闲话里所提到的文人,我都认识,也有很多是很熟的朋友,且都说过这些事情。况夔笙虽认识不很熟,他是赵叔雍的诗词老师,他听到叔雍说过我知道赛金花情形很清楚,所以一次他把这件事来问我。我看他对
赛金花之为人非常爱护,所以我只敷衍了几句,未敢多说。冒鹤亭住在北平东厂胡同时,常相过从。一次他亦以此事见问,我同他说了几句,他不但不爱听,且脸上大有失望的情形,所以我就再没往下说。一次跟樊先生谈天,我偶问到他的《彩云曲》,他赶紧说是游戏笔墨,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窥其意,似不欲人再说,大有后悔之意。我跟刘半农倒畅谈过一次,不过我同他谈的时候,他所著的《赛金花》一书,将要脱稿,但一直到现在我还未见过。不过当时听人说,他有所著,且将其大概告我。所以我对他作了一次忠告。我问他果有此作否,他说有的,他也把大概情形当面告我。我说我相信赛金花没有见过瓦德西(说见后),就是偶尔见过一两次,她也不敢跟瓦德西谈国事。第一,她那几句德国话就不够资格,就说她说过,瓦德西有这个权可以答应这些事情么?瓦德西确是各国联军(也有德海军陆战队)的总司令。但这种司令是哪一国官级高,那一位就担任此职,并非因德国公使被害,而德国权利较大也。所以由天津往北京的时候,总司令是英国人,瓦帅到的很晚,到京约一个月之后,德国陆军才到,才换他为总司令。这种司令仍不过是只管军事,至于一切国事的交涉,仍由各国公使秉承各本国政府的意旨进行,或主持。瓦德西怎能有权答应这种请求呢?在庚子那一年,赛金花倒是偶尔在人前表功,她倒是没有说过瓦帅,她总是说跪着求过克林德夫人,所以夫人才答应了她。她这话却没对我说过,她知道我知道她的底细。我理想她没有见过克林德夫人,我虽不能断定,但以理推之,却是如此。因为她庚子年在北平,不过是一个老鸨子的身份(说见后),一个公使夫人怎能接见这样一个人呢?再说我也常见克林德夫人,总没碰见过她。或者有人说,为什么德国武官愿意跟她来往呢?这另作别论。一群少年的军人,他们什么也不管,只要是女的他们就欢迎,何况会说几句德国话呢。
所以同她来往的人都是中尉、少尉,连上尉都很难碰到一个。因为上尉已是一连之长,举动上便需稍微慎重,因为中少尉得算他的部下,在路上碰见,有点不好意思的。就说,假如说赛金花可以求克林德夫人,试问一个公使夫人有权利答应这种事情么?她丈夫虽然被害,她不过可以要求关于自己的赔偿,至于真正国际事情,万非她可以主持。这种种情形,平常国民不知道,尚无不可,若小说家、诗家、文人不知道,便有点说不过去。然他们以小说家、诗家的立场随便说说,亦或可原,象您这大文学家,又是留学生,若连国际这样极普通的情形都不知道,未免说不过去。而且您所著之书,名曰本事,非小说诗词可比,倘也跟着他们随便说,则不但于您名誉有关,恐怕于身份也有相当损处。当时他听了我这些话,似乎有动于中,他这本书永远没有给我看过,也或者为此。然自此以后,便没有再谈过这件事情,听友人说,后来半农对别人也不多谈了。
在民国十年前后,我和罗瘿公、黄秋岳天天在一处,赵叔雍自上海到北平,也日日见面,往往谈起此事来。我想樊山后来不愿提《彩云曲》的原因,也或是因为罗瘿公把我的话告诉过他。但罗瘿公是诗人,也总想《彩云曲》是真的。所以我说的话,他虽不能驳回,但他不愿传说,这也是很有趣的事。
杨君云史,从前不认识,我认识他在七七事变前二年,还是由他少奶奶李小姐认识的。一次他亲身给我送来了一卷文字,里面有他关于香妃的诗和记载,嘱我编一出香妃剧,因此很读过几次。关于赛金花的事情也谈过,琐碎的事情他虽不知道,但大体上他知道的相当清楚。他致张次溪的函我没见过,此事实发动于次溪。云史虽系诗人不拘小节,但事关赛事,他必不肯扭直作曲。次溪最好标榜,所以他的文字中十有七八有康有为三字。他住在西砖胡同(记不清了,但近街南下洼),左近葬了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当然要借她出风头,所以才找云史。然因日治时代,次溪在苏北郝鹏举手下,担任了很重要的财政职员。日本投降之后,我还见过他几次,但因有通缉的命令,他从来也就不敢出头露面,所以这个碑,恐怕也未能成立。
现在再把我认识赛金花的经过情形来谈一谈。因为庚子之乱,舍下遭大难。先严恨西太后之无知,于是嘱谕我等,不许再做清朝的官,然亦不许与外国人当翻译。不许做官者,最恨西太后之混;不许当翻译者,是为自己虽学了点洋文,但都是国家公帑栽培的,居然供外国人驱使,不但对不起国家,且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
然必须要生活呀,不得已遂决做买卖。李文忠到京,所有交涉事件自以英文或法文为主,但彼最高统帅为德人,则自己当然也得有德文翻译人员。文忠幕府晦若先生与先君为盟兄弟,特来约余弟兄,虽婉言辞之,但允其不支薪水,绝对帮忙。于是常到贤良寺(文忠住此),有的事情也常替他探听,所以彼时交涉的情形,也稍知道一些。后给他推荐一位程遵尧,字绍唐,乃程长庚之嫡孙,德文比我早学四五年,且教过我,又系文忠同乡,彼此相处甚好,于是余家兄弟就不常去了,乃做起买卖来。因为彼时会德文的人太少,许多德国军官都想同我们认识认识,所认识的军官很多,但多是下级的。
那年前门外,东至东便门,西至西便门,南至珠市口大街,都归德国军队居住。一次我骑着马出前门,大远的看见,由南面来了三个军官,一个中国女人,正不知为何人。走近了,三位军官都很熟,彼此招呼。他们就给我指引,此位是洪夫人,我赶紧回答说知道知道。
其实我以前并未见过她,且不知她在北京,但我理想着一定是她。她对我却非常显着亲近,并告诉我她的住址在石头胡同,约我去谈谈,而且说了两三次,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她。过了几天恰有一位军官跟我打听她的住址,很想去拜会她,所以我就一同去了。房子并不宽绰,也还整齐,跟我说了很多话,大致是请我常去。并且说您
认识的德国军官多,只管请这里来坐。并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倒茶装烟。我当时看看那种情形,并不象是使唤丫头,以为情形不对,详细一调查,居然是一个妓院性质。她殷殷的请我去有两种意义,一种是她的德国话不够,请我帮她忙,一种是完全给她拉买卖。
后来我又去一次,方知果然是那么回事,于是我就再也没去。凡有德国军官求介绍者,永远请家兄竺山同他们去,才知道价钱,喝一次茶八元钱,过夜是二十块钱,此外还有点赏费。一次同一位军官到中南海,见紫光阁前,月台上堆满了书籍,山堆大垛,乱七八糟。我问这是怎么回事,适管理此事一军官由阁中出来,说是要用此阁养马,所以把书都扔出来,问我要不要,他可以管送,不要钱。我说一来我没有那么多房屋去盛他,二来将来政府回来也许有罪过。他很相信,且领我到阁中看看。
一进门便见赛金花同两个军官在里面。我同她说了几句话,忽见瓦帅同一军官从南边走来,与赛金花在一起之军官,很露出仓惶之色,商量躲避之法,我便出来。瓦帅见我是个中国人,问和我同行的军官,我是如何人。军官代答,并说我说很好的德国话,我便对之行一敬礼。瓦帅很客气,问我去过德国么,对以没有。他问在哪个学校学的德文,当即告彼,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又有一次在瀛台,又遇到赛同别的两个军官。我跟赛正说话,又远远的见瓦帅同站岗的士兵说话,这两个军官也露出不安之色,其一说瓦帅不会进来,后瓦帅果然走了。这两次赛金花都没敢见瓦帅,所以测度她没有见过瓦帅。就是见过也不过是一二次,时间也一定很暂,至于委身于瓦帅,那是绝对不会有的。
再说那样高级的长官,也不敢如此胡来。我说这话不是武断,我见过与赛金花在一起的军官都是中少尉阶级,连上尉阶级的都没有。因为中尉虽比少尉高一级,但都是排长,谁也管不着谁。上尉就是连长,为中少尉之正上司,所以动作不能与中少尉同伙。因此,我想老跟一群下级军官来往的人,不会与最高统帅随便起坐。且外国统帅与中国前些年的统帅不同,中国统帅下边的都是他私人,可以随便给他介绍妓女。外国的副官则绝对不是这样情形,当的都是国家的差事,这样的私事他决不敢做。中国人认为瓦帅的属员可以给他介绍拉拢者,大概是看惯了旧日中国的情形,所以才有这样思想。
- posted on 05/25/2006
国破家亡的时候,最后都是一个奇女子出来“救国”。江青当年争演赛金花,她的确是最配演金花的演员。我发现女人比如赛金花、江青、慈禧,甚至刘晓庆都是一类女人,是一个Archetype,同一个性格原型,这样的女子在《圣经》中也出现过,昨天翻圣经的外传-《犹滴传》,就记述了一个曾经拯救以色列耶路撒冷的女子犹滴。
故事里讲,亚述元帅荷罗斐纳 holofernes, 攻打彼涂利亚,围城多日。情势紧急。 年青守寡的犹太女子犹滴挺身而出,布置好城里的攻守计划之后,用计潜入敌营,用她的美貌迷惑荷罗斐纳,趁他醉后,砍下他的头颅,带回城中示众,不仅激励了本国士兵,还使得敌人内部瓦解。
类似的女子还有法国的贞德都是在国家危难时候挺身而出的。
上次回国,惊喜获得一部精装完整的圣经导读本,是南京神学院出的,是圣经的图书馆,里面不仅犹非常详尽的注解,而且附有地图,甚至“伪经”、“外传”的目录、详尽的索引等。感谢一位不知名的教友。 - posted on 05/25/2006
赛金花
赛金花(未详-1936年)是一个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叶,具有传奇色彩的中国女子。曾作为公使夫人出使欧洲四国,也作为妓女而知名上海,还在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起到了劝说联军统帅,保护北京市民的作用。赛金花曾经三度嫁作人妇。
赛金花的出生日期有很多说法,主要有1864年、1871年、1872年、1874年几个版本,由于出生日期未定,其生平事迹中的年龄也有不同的说法。
目录
1 生平
1.1 早期
1.2 公使夫人
1.3 名妓
1.4 庚子年间
1.5 第二次婚姻
1.6 第三次婚姻
1.7 晚年
2 对赛金花历史真伪的质疑
3 关于赛金花的作品
4 参考文献
生平
早期
赛金花闺名赵灵飞,乳名赵彩云(一说姓郑),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10月9日生于安徽徽州。后随父亲移居到苏州。 1886年,在苏州河上的花船上为清倌人,改名富彩云。后下海接客。
公使夫人
赛金花1886年,前科状元洪钧回苏州守孝。与赛金花初见,洪钧为其美色所倾倒。1887年正月十四日,洪钧纳赛金花为三姨太,为其改名为洪梦鸾。
1887年5月,清政府委派洪钧出使德、俄、荷、奥欧洲四国。洪钧的夫人不愿随洪钧前往,命赛金花随洪钧出访,并借诰命服饰给赛金花。因此,赛金花以公使夫人的名义出使四国。
出使期间,在柏林居住数年,到过圣彼得堡、日内瓦等地,周旋于上层社会。 受到过德皇威廉二世和皇后奥古斯塔·维多利亚的接见。在此期间,与后来的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相识。
在柏林居住期间,赛金花与洪钧生一女,取名德官。
三年后,1892年11月30日,洪钧任满回到上海,12月底抵达北京。任兵部左侍郎,仍居于京城邸宅。
名妓
光绪十九年(1893年)阴历八月二十三日,洪钧因病去世。赛金花在护送洪钧棺柩南返苏州途中,离开洪家,留在上海。赛金花在二马路鼎丰里旁的彦丰里租了房子,买了两个姑娘,挂牌书寓,改名曹梦兰,花名傅彩云。因状元夫人和公使夫人的的招牌而名扬上海滩,被称为花榜状元。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夏天,苏州状元陆润庠串通上海知府,强迫赛金花离开上海。为了躲避祸端,赛金花北上天津,先住在高小妹的班子里,很多人前来捧场。后来在滨江北道的旧“金花”妓院原址租房,挂牌“赛金花书寓”,并改名赛金花,并组织“金花班”。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搬往北京,住在西单石头胡同,先后在高碑胡同、陕西巷挂牌营业。因与京城名儒、巨商卢玉舫结拜,排行老二,因而人称赛二爷。后搬回天津。
在这期间,京剧票友孙作舟,字少棠,人称孙三爷一直与赛金花同居,为赛金花的书寓撑腰。而赛金花与孙作舟过分的亲密关系,也影响了赛金花的营业。
庚子年间
庚子年间,天津闹义和团,赛金花逃往北京通州。
赛金花因其旅德经历及能说德语,得以与德国士兵交谈,因此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有过接触。一方面赛金花为联军筹措过军粮,另一方面又劝阻瓦德西不要滥杀无辜,保护北京市民,在历史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同时在苦苦劝说克林德遗孀,以修建克林德碑牌坊的方式来了结克林德被害一事。京城人对赛金花多有感激,称之为“议和人臣赛二爷”。
对于盛传的瓦赛公案,赛金花自述有时说不相认识,有时又说熟识,有时又说与瓦同居,因此其口述并不可靠。赛金花在庚子年间的义举,也有人持怀疑态度,齐如山曾写文指出赛金花和瓦德西只是见过一两面而已,不可能对瓦德西和克林德夫人有什么影响。
第二次婚姻
1903年4月,金花班一姑娘凤铃不忍卖淫为生服鸦片自杀。赛金花被巡城御史高第柟逮捕,送至刑部,5月被递解回苏州,后被释出狱。赛金花出狱后,花班散了,家财也被散尽,后返上海与李萃香、林绛雪、花翠琴、林黛玉、陆兰芳一起挂牌。 1905年,赛金花解除了和孙作舟的关系。
宣统三年(1911年),赛金花嫁给了沪宁铁路段稽查曹瑞忠做妾。次年曹死,再为娼。
第三次婚姻
结婚照(1918年,上海)1913年赛金花与曾任参议院议员、江西民政厅长的魏斯炅相识。1916年两人一同到北京,住在北京前门外的樱桃斜街。1918年6月20日赛金花与魏斯炅在上海正式结婚,改名魏赵灵飞。1921年7月,魏斯炅因病去世。
晚年
魏斯炅去世后,赛金花搬出魏家,搬入天桥居仁里的房子。赛金花的晚年贫困潦倒,接受过很多人的接济,最后的日子是和她的女仆顾妈(顾蒋氏)一起度过的。1936年12月4日(一说11月17日),赛金花因病于北京过世,终年66岁(有72岁之说)。
赛金花死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在陶然亭"香冢"旁草草下葬。赛金花墓在锦秋墩南坡上,香冢、鹦鹉冢之西。墓为大理石砌成,墓碑为高1.8米的花岗岩,据说墓碑是著名书画家齐白石所题。
陶然亭还有记述赛金花生平的三块石刻:彩云图、前彩云曲和彩云后曲。彩云图是著名书画家张大千为赛金花画的画像,《前彩云曲》和《彩云后曲》为樊增祥为赛金花作的长诗。
对赛金花历史真伪的质疑
关于赛金花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接触之事,有些学者提出质疑。因为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是1900年8月16日,而同年10月瓦德西才率领2万德国军到中国,与各种关于赛金花的史料记载有出入。
例如:著名的台湾学者李敖就曾经在2006年5月8日,早上11时播出的谈话性节目《李敖有话说》中,指出胡适在看了其安徽同乡,前北洋政府的官员许世英的回忆录后,曾经写信给许世英,指出其中关于赛金花与瓦德西的记录多源自野史,准确度有问题,因北京攻陷在先,瓦德西来华在后。
关于赛金花的作品
刘半农与商鸿逵的《赛金花本事》(1934年)
曾朴的《孽海花》 -- 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
张鸿的《续孽海花》
夏衍的话剧剧本《赛金花》(1936年)
柯兴的《清末名妓赛金花传》
张弦的《红颜无尽——赛金花传奇》
赵淑侠的《赛金花》(1990年)
参考文献
《赛金花本事》刘半农、商鸿逵 北平星云堂书店 1934年
《赛金花外传》曾繁 上海大光书局,1936年
《话说赛金花》 陈蕃 《名人传记》198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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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转的赛金花本事,写得很朴素,但愿是真的。
《孽海花》的赛金花的风云,恐怕多不可信。就象张爱玲指出其中李
鸿章择婿一段,也脱离本事太远。
写小说的人要知道一点原事的,不然闹笑话的。
我在想,拿破仑手头读什么书呢?
- RE: 赛金花的故事posted on 12/08/2017
Reply 玛雅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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