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主体的出线和自觉,总是在历史过程和环境变迁中形成的;而改变社会的过程则少不了新性别主体的现身以及相关论述的发声。这两方面的同时互补互动,才形成了社会运动和社会剧变的契机。

1967年,男变女变性人Christine Jorgensen描述自身于1950年代变性过程的自传(Christine Jorgensen: A Personal Autobiography)出版,这个耸动的话题吸引了美国众多媒体报导,也首度为大众描绘了企图变性的个体的无奈处境,并以个人的自述突破医学体系在 变性议题上的垄断。此后,借着变性手术医师们的支持和正当化努力,有愈来愈多性别异类尝试寻求法律方面的改革,以便让他们更容易获得各种改变身体性别表征 的手术,也更容易得到新的身分证明文件以更改其它相关的官方记录,建立平顺的日常生活。 

当时已经有一些小型的变装者组织成立(例如Virginia “Charlies” Prince成立的异性恋反串者组织Society for the Second Self以及Tri Ess Sorority),开始向一般大众介绍反串变装,并且向性别边缘主体提供协助和谘商。这些论述和自我描绘,多半强调变装者和变性者其实和常人无异,在生 活的其它方面是如何的「正常」,其改变性别外貌及身体的欲望倾向是多么身不由己的「无奈」或「天生」或「内在真正自我的外在表现」,以获得社会大众同情的 支持。这种论述策略和早期同性恋组织强调性向天生、人格正常以争取同情的方式非常相似。

除了Jorgensen的自传之外,还有一些变性人以自我描述的

经过1960-70年代性解放及女性主义的洗礼,1980年代女性主义运动就女性情欲所进行的尖锐辩论,以及1990年代酷儿运动的迎头抗争策略的激励,身分认同运动的操作和自我定位有了极大的变化,上述倾向主流形态的运动策略也在新的身体政治中有了戏剧性的转折。

其中一个影响因素是整型科技的新近发展。过去由于整型科技的局限,男变女手术比较容易成功,日后的生活和身体功能也比较容易适应,变性因此成为男性的人生 选择;但是时至1990年代,整型科技的扩大发展改善了身体器官的重建,使得愈来愈多的「女变男」(FTM)变性人成为可能。他们形成一个颇为可观的社 群,其高亢现身则直接挑战到以「男变女」(MTF)为主的变性人群体的自我定位和运作原则,也复杂化了「变性」的文化和权力内涵,更使得女性主义原本认定 变性是「男性阴谋渗透女人阵营」的说法站不住脚。

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则和女性主义阵营的历史变化有关。1970年代后期,女性主义反性反色情团体在悲情中逐渐壮大,受到这种影响的女同志主义更在 1980年代以坚壁清野的策略巩固自身,为「质地不纯」的杂种性别主体创造了紧缩的氛围。1990年代中期在西方女同志阵营和女性主义团体中发生了几次颇 为恶劣的清理门户,排挤「男变女」(MTF)的变性人加入,然而这样的敌意却更强化了变性女同志现身,自组运动团体的决心。

第三个因素则和身体政治的发展有关。在女性主义性辩论中浮现的悦虐(S/M)团体以高亢的论述重塑悦虐的文化形象,而悦虐本来就常常包含对身体的精心模 塑,以便改变个人身体的状态或装饰以取悦爱人或在性活动中助兴。这种性爱口味的浮现扩散,为原本被当成人生重大决定的变性带来新的可能意义:对新一代的变 性人而言,变性不再是无奈的人生痛苦,也不再是变成另一性别时必须要完成的整套措施,而只是像穿耳洞、刺青一般,是主体主动积极改造自身形象时随意选取的 素材,是创造新的异类身体的具体行动(例如壮汉不但刺青或阳具入珠,也隆乳丰臀)。

另外,在变性群体之外,还有三个主要变化:一、倾向性解放的女性主义提出了性少数的正当化论述,二、被同志团体排除的双性恋者形成了自己的团体和刊物, 三、酷儿运动针对官方对爱滋防治的有口无心进行了高亢的抗争──这些运动的发展都为逐渐成形的「跨性别」群体注入了动力和愿景。

在这个脉络中还有一些特别的事件激发了跨性别运动组织的动员。1991年女性主义者在密执安州举办的女性音乐营非常粗暴的赶走了一个想参加活动的变性者, 结果使得抗议者在营外搭起自己的「变性营」(Camp Trans),也使得跨性别者对既有的性别解放运动绝望,决心举出「跨性别」的性别解放旗帜。1992年Anne Ogborn在美国各大都市成立「跨性别国族」(Transgender Nation),1994年Riki Wilchins成立了「变性找碴」(Transexual Menace),这两个组织都显然采用了酷儿运动的高亢抗争策略。

跨性别运动的发展和几件重要的事件直接相关。1993年除夕夜,跨性人布蓝登.蒂娜(Brandon Teena)被杀,同志团体的回应是把这个案件当成女同志受害,而未能敏感的认识跨性人的特殊处境;这个现象于是激动了全国的跨性别组织及个人齐集 Nebraska州法院,终于将跨性别议题推上了全国的媒体。此外,1995年跨性人泰拉.杭特(Tyra Hunter)在华盛顿特区遭车撞伤,但是当急救人员发现她竟然有乳房也有阴茎时立刻拒绝施救,导致她没有多久就死亡。这个案子引发全国跨性别团体的抗 议,更具体的凸显了跨性别主体的特殊处境,指出了性别解放运动尚未关注的盲点。

透过这几个全美国知名的案件以及不少跨性人的现身说法,跨性别运动和理论齐头并进。跨性人费雷思(Leslie Feinberg)的小说《蓝调石墙T》(Stone Butch Blues)以及柏凯蒂(Kate Bornstein)的《性别坏份子》(Gender Outlaw)都为既有的性别运动团体带来新的眼界:所有的性/别异类都同样的受害于性/别压迫,跨性人的处境和生命经验,和男人婆、娘娘腔、CCGay 或阳刚T有着太多共同点,所有的性/别异类在性/别压迫的面前都属于同一个生命的共同体。Billy Tipton

跨性别运动也为西方同志运动带来冲击和进一步拓展的契机,将同性恋解放进一步酷儿化。过去跨性人常被一般人等同于同性恋,但又被主流同志所排斥;而跨性人 的爱人──即跨性恋者──更处于隐形的状态(正如同「婆」的认同与欲望不被看见一样)。但是跨性别其实提供了同志一个新的性别认同,同志不再是男或女,而 是跨性别。作为跨性人的同志,以及变性反串阴阳人等等,则成为新一波性别解放的主体。「跨」(trans)除了暧昧杂种的流动状态外,也是超越与转换的意 思,性别解放运动最终当然就是超越/转换性别的「跨性别运动」。

 
本文载自《性/别研究室》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