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是秋天。今晨去看荷,前儿见的一朵已谢尽了。数满目中几朵荷花,在风中摇摇似坠。明儿去北京,回来时湖中将已无荷,再见又是明年夏天。遥想加州海边的浪花,朵朵拍岸碎裂。如此循环往复,仿佛雕刻而成,以动为静,繁茂不谢了。而深海处,蓝紫海面下,却涵着巨大的空白。
早上散步时,见到街边一堵粉壁上用毛笔写着一首诗,陆游的诗。在湖边见赏秋荷时,不禁反复默诵此诗。心里有所感动,隐隐地如有些泪。走近家时,忽想起弘一法师对于人生所题的四字:“悲欣交集”,概可贴切此中意味:
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
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
清明尤及可到家
深巷是杭州的”孩儿巷“,我早年也曾居于此巷。总在多年之后,才了知“谁令骑马客京华?”之命,才能明白“小楼一夜听春雨”之感?“矮纸斜行闲作草”,将多少笔墨消化。“晴窗细乳戏分茶”,乡情纯朴,童真再现,聊以慰怀。
前天梦初夫妇约我, 去听王蒙老先生有关红楼梦的讲座。然后又在湖畔居一起与笛子名家杜先生等人饮茶。夜深人静, 在二楼的阳台上, 灯也关了, 在黑暗中听杜先生的弟子演奏古琴。间有流水一曲。我听来还是觉得情愁, 其悲仿佛从我的皮肤表层络绎而来。梦先生和杜先生的谈话, 层面则更高。我心知自己不够, 却也无可奈何。相约中秋时, 去湖中泛舟吹笛。众人不由就联想起了明时张岱的“赤壁后续”一文。
昨天去黄龙洞的山上明轩处, 看古砚。见到画家林海钟, 和他聊天。他说到气通古今, 谈到通达, 谈到君子寓意于物而不流于物。总之, 是一种出路, 归本溯源。聊到兴起, 他画了一幅画, 气韵生动。梦先生认为这画是海钟这几年最好的作品之一了。
我们下午一起去灵隐。黄龙洞前与四川的书法名家洪先生等人聚集, 一起去, 从寺院后门入, 去大悲楼。妙莲, 我已很久未见, 他见到我就热情招呼, 问我为何那么久未来。我说, 我在红尘里奔波, 虚度光阴。我边说, 边不由打着手势, 在格子门的暗影中, 一瞥之下, 见自己双手的翻转若风中莲叶。大堂里坐了会, 就去楼上喝功夫茶。
林先生和洪先生聊着书法, 我听得很有兴致。楼前的青山被前面新盖的楼所遮。黄昏时吃了斋, 游人已散。众人在小雨中散步, 到最高处的华严殿。此匾是乔石所题, 写得很好, 甚至好过沙孟海所题写的大雄宝殿一匾。树木高而有着姿态。僧人诵经的声音潇洒自如, 宛转如歌。众人在一起聊。林海钟还是很强调“真, 不隔”。他说道:有些人已厚到捅也捅不进去了。妙莲接了句:没有了, 要捅也没有地方可捅了。林海钟不由赞叹道, 机锋真快!
回到大悲楼, 林先生很喜欢堂中的一副篆文对联。读其中一句是: 手中万岁胡孙藤. 我则喜欢绣佛上一款题诗: 丝丝生物命, 缕缕法王身。此诗最后一句是: 碧潭月, 非幻亦非真。
在楼上众人看了一回董其昌写的金钢经, 字很润而平和, 也是镇寺之宝。又去廊上看夜景。雨云里隐约有月。我仿佛见到楼下缸里的荷叶的颜色。却是黑暗。我对妙莲说, 这里好静哦。
回去的路上下雨。妙莲撑了把伞, 我借光在伞下躲雨。
那天聚会, 说起十年, 二十年的发展。我问洪厚甜:“如果灵性不能发展, 在原地打转呢? ”他说:“在灵性的上面还有呢;如果本来要别人领着走, 然后自己能走, 然后自己还能走回家, 这也就是进步了。”林海钟问我:“画, 好在哪里呢? 它会有各种表现。”他举例三幅画, 我回答道:“还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最好。”他问我:“为什么呢? ”我回答不出来。现在想起, 还是沉默。
艺术的创造力是一种天赋罢。我随口问洪厚甜:“最高境界是什么? ”他说:“我不知道, 我还未达到。但是, 在高一层的境界, 就算是差的, 也比低一层境界中最好的还要好。”我不由笑着说, “就象玉的碎片, 也比沙石好啊。”
梦初夫妇要我做减法。我却做不到呢。只这平常心, 又好在哪里呢? 想起XY说过:“看家谱最为感伤, 历史上一个个人只剩有名字, 什么都没有了。”我心下想, 唯厚德载物。而究竟, 也都是要离散的。重逢的机会很少。叹息自己,也许文人就是拘于自我。
辗转在心内的是什么呢? 何时得以解脱? 前因后果, 思之, 果然如此。我这么看着, 在其中煎熬着, 也如莲花, 内藏莲心。
2005
- Re: 2005年的荷花 -- 莲心posted on 08/06/2006
梦冉好有闲情逸志。
- posted on 08/08/2006
梦冉这篇亦诗亦思,甚好!
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
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
清明尤及可到家
深巷是杭州的”孩儿巷“,我早年也曾居于此巷。总在多年之后,才了知“谁令骑马客京华?”之命,才能明白“小楼一夜听春雨”之感?“矮纸斜行闲作草”,将多少笔墨消化。“晴窗细乳戏分茶”,乡情纯朴,童真再现,聊以慰怀。
矮纸斜行闲作草
晴窗细乳戏分茶
作草,写草书。细乳,品茶的人,认为泡茶冲出细沫如乳,味就更好
。分茶,又名布茶,点茶,一种调茶技术。
矮纸斜行我尚未能体悟。
此与前两句写景名句夜雨晨华和应的。
(昨天我也听了一阵大雷雨,可惜想到黎巴嫩去了。插一句)
末两句:不要为素净衣服染上京华风尘而叹息,还来得及赶上清明时
节回家呢!素京,风尘,源于陆机“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
林先生和洪先生聊着书法, 我听得很有兴致。楼前的青山被前面新盖的楼所遮。黄昏时吃了斋, 游人已散。众人在小雨中散步, 到最高处的华严殿。此匾是乔石所题, 写得很好, 甚至好过沙孟海所题写的大雄宝殿一匾。树木高而有着姿态。僧人诵经的声音潇洒自如, 宛转如歌。众人在一起聊。林海钟还是很强调“真, 不隔”。他说道:有些人已厚到捅也捅不进去了。妙莲接了句:没有了, 要捅也没有地方可捅了。林海钟不由赞叹道, 机锋真快!
我也很喜欢这种话头的。
艺术的创造力是一种天赋罢。我随口问洪厚甜:“最高境界是什么? ”他说:“我不知道, 我还未达到。但是, 在高一层的境界, 就算是差的, 也比低一层境界中最好的还要好。”我不由笑着说, “就象玉的碎片, 也比沙石好啊。”
我猜想,最高层的境界是没有好不好,或者玉碎片与砂石一样好。
有时这更象西方的史诗精神,或先前的科学精神。
不是现在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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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这篇谈到许多问题,写得很好,问题也好,可惜有些我不懂。相
当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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