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
小时候比较难忘的事儿之一就是追傻子。傻子通常都披头散发,衣服肮脏,有些傻子还会露屁股,我们这群孩子尽情地嘲笑傻子愚蠢,跟在傻子后面咒骂,也会向傻子丢土块,傻子急了眼,转身过来要抓住我们,可是傻子哪里有我们跑得快?等傻子再向前踽踽而行,我们的游戏周而复始,直到我们疲惫,或者傻子走远。
他怎么就会傻呢?屁股漏洞不羞耻么?我问我妈,我妈也答不上来,她只说因为他们傻。有了傻子的比较,我知道自己更聪明,毕竟我不会去阴沟里拾别人丢掉的青瓜吃。儿时记忆中印象比较深的是那个女傻子,也是疯子,我们只能躲在自家院墙里骂她一句,“王疯子,不是人。”然后便缩到墙里面,王疯子自顾自地向前走。即使我们追逐王疯子,也要在百米以外,因为我们怕。据说王疯子从前抓过小孩,咬住小孩不放,鲜血淋漓。
我和小雅晚餐后散步,几次碰到一个傻子,就离我家不远。第一次傻子背对着我,他提着个大包,穿着一条肥大的牛仔裤,站在榕树下,似乎是要搭乘出租车的样子。等我走过他,正对着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是个傻子,好几辆出租车都欲停但傻子无动于衷。我是从他目光中判断出他是傻子的,呆滞,无神,咧着嘴巴,流哈喇子,傻子年龄不大,不过肚子吃得满肥,看起来是生在好人家了。城市里的傻子就是比乡下强,衣服都干干净净的,还穿一双铮亮的半新不旧的皮鞋。
小雅就对傻子有恐惧感,只要看见他,就拉着我的手躲到远离傻子的方向,这样我就做了人肉挡箭牌。不过我不害怕,我没骂傻子,我理智地相信傻子不会突然间冲过来抱住我咬我一口。小傻子虽然年轻,但个子不矮,他总是喜欢背着那个大旅行袋,在梅林路上转来转去。
我搬进了不远处的新房子,后来我奇怪地发现小傻子竟坐在门口的保安室里。几个保安你说我笑,也没人搭理小傻子,接下来我就经常地看见小傻子在小区内出入,我搬来搬去,原来和小傻子住在一起了。
有一天我在楼下无所事事,东游西逛,小傻子正一个人坐在那芭蕉树下,和我一样,无所事事。我坐近他身边,想搭个话茬。小傻子看见我来了,还很有礼貌,咧嘴冲我笑了笑。我说,“你住在这里呀?”小傻子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我又说,“你认不认识我?”小傻子一脸茫然,也不说话。交流受阻,我只能看我的蚂蚁搬家。小傻子对毛茸茸的小狗有兴趣,对着摇头尾巴晃的巴儿狗“啊啊”了好几句,我听不懂。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傻孩子,我有点儿为这傻子的父母着急了。上班后这傻子怎么办啊?傻子出了家不锁门怎么办?把家里的东西都倒腾到外面去怎么办?这上厕所大便要不要人帮忙啊?长大了谁跟他结婚啊?以后不读书怎么办,父母不能长生不老啊?
杞人忧天,我无缘无故地就忧愁起来,人愁天也愁,就掉起雨滴来。
小傻子起身走了,也不道别,丢我一个人坐在树下。
这傻子除了把责任留给别人承担以外,还真没有什么不好的呀。他不用顾虑这花花世界的浅薄与浮躁,可以永远摆脱时尚的折磨;他不用处心积虑地和这个社会博弈,勾心斗角永远和他无关;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他想做的事儿,不用看别人的眼色;他挣脱了这个社会拟定的价值体系,在他自己的思维里自由自在。傻子的世界与我们迥然不同,怎么我还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终日周旋于俗事中,某些时刻心力交瘁,几近崩溃。要挣钱谋生,要卑躬屈膝,要不断进取,要把无数废弃的信息填进脑子里,要随着这城市一起狂奔,累了,太累了。这人都是向着光明前进,可最终等待着自己的永远都是黑夜。
做我好,还是做傻子好?做傻子好些吧,我用一辈子的时间不离开妈妈左右;我毫不留恋地放弃人类愚蠢的所谓知识和智慧;我不再惧怕战争;我也能像那个小傻子一样,背着旅行袋,永远地在等待一辆不见踪影的汽车。
2006/8/18
- Re: 小傻子posted on 08/18/2006
家门口有一傻子,五十上下,会骑着自行车四处转悠,会过马路的时候看看有没有车,还会同过往的行人打招呼,干干净净的,但他就是一傻子,一快乐的傻子,没看见有人歧视他。每回看到他我都会想起印象里的傻子,很脏,很傻,总被一大群孩子追逐着取乐。印象里孩子追逐傻子欺负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被父母老师社会教育歧视傻子是不对的,傻子也有生存的权利,和正常人一样应该被平等对待。 - posted on 07/25/2007
小傻子续
写文字用词错误有时候是很令人内疚的事儿,“小傻子”是贬义词,我把这个词用在小区里的一个男孩身上,现在我意识到有问题。不能用“小傻子”这样的词汇称呼他,那是对他的侮辱。因为男孩比较胖,索性改名叫“小胖子”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逐渐地发现小胖子看起来像个傻孩子一样,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看起来那样傻。小胖子从小患的是唐氏病,唐氏病由先天染色体异常引起,患病小儿智商低,但一般性格温驯。小胖子从小是应该读过特殊教育学校的,因为我多次见他在自动售报机上买报纸读,而且只要他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做,就是坐在树荫下读报纸,他很喜欢读报纸。夜晚降临的时候,小区的各个单元门口都要打开楼灯,这项工作原本是门卫保安的职责,现在都被小胖子接手了,小胖子逐个单元去开灯,就仿佛是他自己的职责。
对小胖子的了解越来越多。他父亲是著名的心血管医生,据称原来曾给中央要员看病,后来退休,开设私立医院,规模不小,如今已家财万贯。我还没见过那位老医生,但是他每天出去工作,都要有助手搀扶着上车,应该已经很老了。小胖子就生长在条件如此优裕的家庭里,真算是好运气。
小胖子有三十多了,和我差不多同龄,要是单看相貌,准以为他不过十几岁。三十多岁的人,肯定也是该经历的就经历了,小胖子身上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小胖子智力毕竟低,需要有专人照顾,二十多岁的时候家里雇佣了一个乡下女孩做保姆,家里人不曾想到,自己的低智儿子也会有情感的需要,小胖子和乡下来的女孩相处得特别好,两个人像好朋友一样,渐渐地就产生了感情。小胖子永远都像一个孩子样,一旦和谁产生了感情,便都是纯真的,再难割舍。乡下的女孩也不嫌小胖子相貌丑陋,很愿意伺候他,在所有人看来,这应该都是最理想不过的事儿了,毕竟父母早晚都要先小胖子一步离开人世,小胖子需要有个家,如果有了女人照顾,生活自会方便许多。
可是,小胖子的父亲对此事横加遮拦,内情外人无从知晓,最普遍的说法是可能那父亲怕乡下女孩通过此种手段占有自家钱财。父亲知道小胖子和乡下女孩产生了情感以后,便以某种理由辞退了那个女孩。女孩走的时候很伤心,最伤心的莫过于小胖子,他哭了好多天。那件事发生以后,小胖子再很少与别人交流,说话也少了。那件事对小胖子刺激很大,从那以后,小胖子就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人知道他说什么。
每个人内心都隐藏着不为外人道的痛苦,患了唐氏病的小胖子也不例外。如果我没有了解他身上曾发生的那个故事,我还一直以为小胖子就是个白痴。小胖子夜里都是很晚才睡,这个我知道。我常常夜里饮酒归来,进了小区,早已寥寥无人迹,如果能看见一个人从远处绕着小区走过来,那就定是小胖子。小胖子喜欢在夜里绕着小区走,他走多少圈我不知道。有一个晚上飘着小雨,我没打伞,快步往家里走,我看见小胖子在雨里走,上半身都打湿了。我过去说,“快回家吧。”他看看我,说了两句什么话,我听不懂,也因为他讲白话。
我要开楼门的时候突然想到,小胖子那么喜欢绕着小区走,会不会是从前的那个女孩夜里经常陪着她绕走?会不会是小胖子仍旧以那种方式想念她?我不知道,因为是我猜的,也许吧。
2007/7/25
- Re: 小傻子posted on 07/25/2007
我的感觉是,别说当傻子, 就是变傻一点点,你青冈也不干. 骨子里青冈还是以别人为坐标,力图证明自己.
如果放下身段, 变傻一点,情操不那么高尚一点,一个人会快乐很多.
- Re: 小傻子posted on 07/27/2007
wish the God (if he exists at all ) will bless all 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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