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是清朝的安徽歙县人,《幽梦影》是他写的随笔体格言小品文集,他还过其它几本书,但唯独这部《幽梦影》最有名,这本小书不过万余字,确令张潮名垂中国文学史。可见经典的东西不一定厚重长大,大家耳熟能详的《老子》《庄子》都没有多少字,如果看得快像阅读金庸武侠小说那样,一天能翻好几个来回。像涨潮这样的人能活活气死当下的大多数学者,累死累活地编一本大书,十几万字甚至几十万字,得求出版商给出,弄不好自己还往里赔钱,这都是小事,而是出完的书没人看,一边印刷一边成垃圾,根本无法传世,这是最令学者痛心的事儿。
《幽梦影》里面有两百多条格言小品,称得上是条条精品,都是张潮品味生活的结晶。林语堂特别喜欢这本小书,翻译成英文推荐给鬼佬,一时风靡海外。读着小书,不出三两行,自会心平如水,不接触的人不了解,接触的人放不下。张潮的艺术生活令人心迷,他对鸟世界的论述也让人拍案。
张潮对鸟情有独钟,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在动物莫如鸟,在植物莫如柳。”几句话全都说对路子了,古人写月亮的多,写柳树的多,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动物,家猪不行,野猪也不行,狗忠诚,但恶狗咬人,古人就选了鸟,看中它与人无争,自由自在,冬去春来,够感人的。
张潮的理想是像蝴蝶一样纷飞于万花丛中,像海鸥一样翱翔于蔚蓝的大海上,无忧无虑,“愿在虫而为蝶,愿在鸟而为鸥”,这是多么让人钦羡的世界图景,看完了就觉得还做什么人啊?做人还有啥意思啊?可是做鸟虽然自由,但“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鹃。”杜鹃的名声不太好,经常把蛋产在他鸟的窝里,然后把人家的鸟蛋踢掉,看起来这种做法不太仁道,所以把人比拟成杜鹃等于咒他骂他,古代人道德意识比现代人强百倍,你把人家比喻成杜鹃弄不好他跟你拼命。
以物拟人,物人同一,这也是古代人常用的修辞笔法,进而演化为一种生活方式。“羽虫中紫燕,可云物类神仙,正如东方曼倩避世金马门,人不得而害之。”这句话说的是紫燕自由自在,神仙一样,活人里面汉朝的东方朔可以和紫燕媲美,大隐隐于朝,谁也伤害不了他,他还能日日逍遥。怪不得古代知识分子都拼死拼活地追求功名,里面也真有不少隐士。不但紫燕像神仙,鹤就更是神仙了,“猿狐鹤鹿之属,近于仙者也”,我们常看到古代山水画里一些长髯道者,旁边站着一两只鹤,相互映衬,都是神仙。张潮更进一步说,“鹤,鸟中之伯夷也。”伯夷和叔齐都是商朝末期孤竹国的王子,开始孤竹国王以叔齐为王位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不受。周武王灭了商后,他们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而亡。孔子特佩服这两个人,就是一个“忠”字,当然这都是古代的事儿,现代人把“忠”都撇一边去了,愿意谁谁,谁有利就跟谁,我们就看见留学生一批一批地往美国跑。鹤就忠诚,夫妻生活也为人称道,很少朝三暮四的,张潮喜欢鹤,看出其人品。“鸡,鸟中之伊尹也;莺,鸟中之柳下惠也。”鸡和莺也都被赋予了高尚的情操。
把鸟比成美人,张潮还真认真了,“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整个一女仙,张潮喜欢想,也敢想,但如果美人的鸟声要像乌鸦或者猫头鹰那样叫,也就不算怎么太好听。张潮比较过鸟声,“鸟声之最佳者,画眉第一,黄鹂、百舌次之。” 黄鹂百舌的叫声虽然没有画眉那么好听,但“黄鹂百舌世未有笼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俦,可闻而不可屈者耶。”话又说回来,落到人身上,不好听不要紧,不好听正好没有人养,有人试着养,嘿嘿,你也养不活,人家那鸟天生高贵,永不屈服。这哪里是说鸟啊?分明是在说人,是在自况。“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人这一辈子,有花有鸟,啥也不求了。
鸟和人的关系好,也分人,张潮给分出好赖人了。“鹅以右军为知己;鹤之于卫懿,正所谓不可与作缘者也”,王羲之喜欢鹅, 相互合适,但卫懿公就玩物丧志,太喜欢鹤了,用绫罗绸缎给鹤一阵包裹,给鹤以高官厚禄,鹤的礼遇简直都超过老祖宗了,文人雅士像林和靖养养鹤还可以,你一个国家元首就有点儿不务正业,不伦不类了。
张潮说这人长的一双耳朵,“春听鸟声;夏听蝉声;方不虚生此耳”,要是听不见鸟声,那差不多等于白活。“若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但还最怕河东狮子吼,如果老婆主家老公管不了事,天天听老婆恶声吵骂,那还真不如天生就耳聋,这知识分子都是软刀子杀人,说话够损的了吧。
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这句,“秋虫春鸟,尚能调声弄舌,时吐好音。我辈搦管拈毫,岂可甘作鸦鸣牛喘!”这话看起来像是鼓励,又像是讽刺,反正不是个味儿。一个鸟儿叽叽喳喳地都能叫出动听的音乐,我们天天拿笔写字的,就写不出一篇好文章?张潮是写出来了,一文传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写出来呀,所以看到最后心里竟万分虚空起来。
2006/3/14
- Re: 张潮的鸟世界posted on 08/19/2006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图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一出来把我自己也下一跳。好像一只真鸟在眼前。:) - Re: 张潮的鸟世界posted on 08/19/2006
这篇非常好。自然,流畅。青冈多写。我快成你的粉丝了:)) - Re: 张潮的鸟世界posted on 08/19/2006
七月 wrote:
这篇非常好。自然,流畅。青冈多写。我快成你的粉丝了:))
多谢七月鼓励。:)
- Re: 张潮的鸟世界posted on 08/19/2006
感谢管理员帮我缩小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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