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生活的辩证法,俗语所谓“三穷三富过到老”。处于逆境中,我能对前途充满希望,路途坎坷但总会有阳光,困难和挫折一般还不能太奈我何。可处在顺境中,我倒是经常不自在,按理说想要的东西有了,人该兴奋才是,我也有兴奋,但很短暂,很快我就开始惧怕眼前的东西消失,我知道有些东西你不努力维持,它会消失,而有些东西就算你维持了,它也一样会消失,比如时间。我经常性地处于居安思危的氛围里,我要找些新的事情来做,哪怕这事情无意义。我试图放自己于逆境里,我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说生活说远了。人总顺就不是个好事儿,当然总不顺也不是个好事儿。因为我相信生活的辩证法,总不顺的事儿会有,真有些人一辈子是倒霉蛋儿,但总顺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有,上帝通常不这么安排人类的命运。
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丢过钱,不但不丢,我还往回捡,去年在莲花山公园散步,我就在人行道上拾了五块钱,拾钱之后很快乐,但我还是有隐忧,丢钱的时候可能要到了。我断定我一定会丢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帝能让你拾钱,他也会让你丢钱,如果一辈子都不丢钱,那不是太顺了么?太顺的事儿和我的缘分不大。
机会终于来了。
我在网站做管理员,因为试图要删贴,只是发出个警告,平日里常在一起玩的网友们纷纷对我笔伐,比如说我独裁等等。本来也不是大事儿,可这桩小公案大家沸沸扬扬地吵了两天,我要坚持原则,网友就抨击我的原则,到最后许多老朋友亮出杀手锏,和所有网络吵架一样,都要走人。我自己的网站,又都是自己的朋友,谁走都是我的损失,我心情越来越不好,网上吵得烦躁,心里想得又不少,郁闷。
老猫是我朋友,就给我电话,“小青,晚上出来喝个酒吧?”我就知道老猫要给我上思想政治课,一定是宽容、退步、风物常宜放眼量之类的。就这样,老猫一家两人和我们一家两人就坐进了潮州牛肉店,吃牛丸子火锅。
两杯酒下肚,老猫就给我上课,我也一杯一杯地灌。这牛肉店的来客真多,摩肩接踵,一个大厅坐满了人,总有一两百吧,嘈杂一片,我想这老板得挣多少钱啊。深圳人真多,一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老猫给我提问,还经常设个小陷阱啥的,我就像论文答辩一样,规规矩矩地讲道理。
“小青,你说网络不就图个人气么?”
“嗯。没错。”
“既然图人气,偶尔有网友灌灌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嗯。对。”
“那你还老张罗删贴干啥呀?行你灌水,就不行别人灌水?”
“这个么,嗯,让我想想再说。”
遇到这样的时候,我就得借着喝酒的功夫想点儿什么话对付老猫。别看老猫给我上课,我也给他上课,上礼拜,老猫两口子吵架,我就在饭店里同时对付他们俩口人,子夜散场的时候,两口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和老猫挨在一起,红叶和小雅坐在我们对面,四个人一围。老猫和我的中间还有一张椅子,我的手提包就放在椅子上,后来小雅的小背包也放在椅子上,这张椅子也正对着两个女人。问题就出在这包上。
我和老猫把网上那些话翻过来倒过去地炒,还一边碰酒杯,似乎有点儿晕了。
“老公,你皮包呢?”小雅突然站起来大喊。
我还以为小雅大惊小怪地要干什么,这一低头,My God,我的包真没啦。椅子地下没有,撅着屁股看桌子底下也没有,确信被盗。看看我多没用,皮包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以前我外出吃饭,都是太太兼生活秘书小雅帮我照看手包,这次完全大意,称不上“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且算“失荆州”吧。
说说我的包,就了解为什么说是“失荆州”了。小包跟着我数年,从来没有彻底地清理过一次,举凡我需要的东西,基本都在包里。身份证在里面,至少两种工作证在里面,银行卡至少两到三张,饭店打折卡起码也有两三张吧,图书证,航空卡,对了,还有中国国家地理的会员证,加到一起有十几张卡,一下子全部消失。现金人民币两千多,我包里的钱从没有精确数目。公司里的几种票据也在。更为惊人的是,我家的钥匙也在呀。
四个人慌乱一阵,饭店也没办法,只好报警。深圳警力的速度值得我佩服,我们坐定还没喝一口酒,三五分钟吧,一个大胖警察出现。老套路,他问我答,最后告诉我,这样的案件基本很难,记下我电话,胖子都没考察一下现场,出门走了。
红叶跑到店外的垃圾桶查看小包在否,据说犯罪分子只喜欢钱,别的一律不要。垃圾桶里没有,就认定丢了。丢就丢了吧,哭也没用。坐下来继续喝酒,小雅突然大悟,赶紧往家跑,小贼要是进了房间就更麻烦,我书桌上还明摆着千把块钱呢。
剩下三个人继续喝酒,这回话题全变了,哪里还谈什么论坛和删贴的事儿?开始一心一意地谈丢掉的小包,揣测怎么丢的,总结下一次不丢的经验。
“你们男人吃饭啊,就得女人给看包。”
“你们男人吃饭啊,就不应该带包。”
“你们男人吃饭啊,三心二意的。”
红叶总结的都对呀,总结到我心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由三个人重新喝到四个人,牛哥从家里来了。
出人意料的转机是从牛哥来开始的。
“你个老牛,早点来我们就不会丢包了。你把椅子坐满,我们就不能丢了嘛。”牛哥一边听我说,一边睁大眼睛惊诧。
红叶也宽慰我,“咳,丢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红叶宽慰我不少话,我就看见老猫坐在对面脸色深沉,“我说红叶,人家丢了钱你别那么高兴好不好?”
这两口子最近总是吵嘴。红叶说,“我怎么就高兴了?我这不是安慰小青么?”
四个人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酒喝得肯定是越来越多,钱都丢了,何以解忧?唯有啤酒啊。
红叶说,“不怕。你包里那么多证件,小偷肯定得打电话来勒索。”真的给红叶猜中了,来了个电话,却不是小偷。
“请问,你是赵先生么?”够客气的。
“你好你好,我是。”
“我是家乐福超市对面的保安啊,你是不是丢了一个皮包?”
“对呀。”
“那你过来领取吧。”
这好事儿还不赶快去,和牛哥跳上车,高兴得牛哥都开错了方向。到了家乐福对面,一个矮个子保安拿出我的小包,我可高兴透顶了。保安说,包是在小区里拾的,包里面有我的电话本,一找就找到了。谢过了保安,回到饭店继续喝酒。这回话就更多了,一直说到零点以后。管理网站加上丢包这两件事儿,一个通宵都说不完啊。
返回来的包里钱没了,银行卡没了,票据没了,连U盘也没了,还有什么东西没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还回来的东西也不少,对我来说也都是意义不大的,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丢包是小事儿,让我加大与城市的心理距离却是大事儿。我从越来越喜欢深圳,到越来越疏离深圳,其间的过程只有四个年头。这座到处是高楼大厦的水泥城市,外表光鲜,内涵却不怎么高明。这座移民城市充斥着人与人之间的互不信任,人们到处设防,阳台的栅栏可以安装到二十几楼,比动物园还要厉害几倍。抢劫的事件总有发生在公共汽车或者单行的女子身上,出了家门,没有一处地方会让人感到安全,心永远是悬着的,手里的包随时都是捏紧的。我开始惧怕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城市,我偶尔想要逃离她。
从我的丢包开始,老猫和红叶由劝慰我戏剧般地转到两个人之间的争吵,后来据说争吵有升级的迹象,不过凌晨一点钟我已经坐在家里上网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继续争吵。该死的小偷,要上车裂刑。
老子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红叶也说,“小青,买彩票吧,肯定中五百万。”我兜里还剩三块钱硬币,可是子夜凌晨,我哪里去买彩票呢?
最近我在阅读林达的作品,我从市立图书馆借了本《一路走来一路读》,我最早到达饭店其他人尚未到齐的时候抓紧看,那本书很吸引人,放在小皮包上面,居然给小偷一并盗走了。后来归还的空皮包里,也不见了林达的书。我在想,如果小偷能抽出时间来,静静地读上那么几页,怕是也会被吸引呢。我很希望他能读,读了那本书,收获也许会比得到票子更大。只可惜,林达的那本书里没有一篇是关于美国人如何劝诫小偷归正的。
我有些可惜,可惜在那本书大约还有六、七页的样子吧,我还没读完。
THE END.
2006/9/1
- posted on 09/01/2006
最近我在阅读林达的作品,我从市立图书馆借了本《一路走来一路读》,我最早到达饭店其他人尚未到齐的时候抓紧看,那本书很吸引人,放在小皮包上面,居然给小偷一并盗走了。后来归还的空皮包里,也不见了林达的书。我在想,如果小偷能抽出时间来,静静地读上那么几页,怕是也会被吸引呢。我很希望他能读,读了那本书,收获也许会比得到票子更大。只可惜,林达的那本书里没有一篇是关于美国人如何劝诫小偷归正的。
我有些可惜,可惜在那本书大约还有六、七页的样子吧,我还没读完。
美国没有小偷的,有的是“大盗”。
青冈写得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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