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夜里容易突然惊醒,醒来后我就对着天棚里的黑暗无所适从。
夜半里醒来最惯常做一件事,就是去撒尿。我光着脚,在走廊里摁下开关,卫生间就亮了。刺眼的光亮和适才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卫生间内恍若白昼。我坐在马桶上,用大约10秒钟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然后,我开始注意那些慌乱的夜行动物。

一只长腿蜘蛛逡巡于地板和墙面的缝隙周围,那里该是它的老巢,这种长腿蜘蛛不结网,看上去也软弱无力,不过不用我担心,比长腿蜘蛛还软弱无力的小动物依然存在。譬如果蝇,我丢在垃圾桶里的腐烂苹果上面爬着几只微小的果蝇,我用脚动了一动那个桶,小果蝇们不情愿地飞起来,它们会不会做梦?这个我不知道。
我分明看见了那只壁虎,它藏进玻璃窗的开关折合处,小尾巴露在外面不停地摆动,壁虎在逃避我?我怎么舍得伤害这么美丽的小东西呢?空气里还有弥漫着一只蚊子飞舞的声音,不过我懒得转过头去寻找它。

这时候,一只青年蟑螂从洗发液瓶子的后面迎着光亮向墙壁上爬去,它暂停了一个片刻,又拐回来,然后爬过墙角,向正对着我的白色墙壁爬过来,它无视我的存在。
这么深的夜里,头脑里突然浮现一种杀机。
我轻轻地回身,拾起地上的杀虫剂,猛地对着蟑螂喷去,只是一下。蟑螂毫无知觉,在水雾中疯狂地向天棚出逃窜,它明白有敌人来袭,本能地逃跑。
在接近天棚的一刹那,蟑螂就从墙面上跌落,我意识到我的杀手计划已经成功。跌落的蟑螂不甘心失败,再次沿着墙面上行,这次的速度更快于刚才,或许是那些药物起了刺激的作用,蟑螂飞速地逃逸,在爬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又一次跌落。这次,它没有了再爬的精力和冲动。我看见它在地面上不停地划圈,从大圈奔跑到小圈,最后翻转过身来,任凭六只脚抽动,最后,蟑螂死了,蜷缩着。

我坐在马桶上体味着杀手的感觉,审美着蟑螂死亡的快乐,无动于衷。
站起身,关上灯,重新坐下来。屋子里全部黑暗了,只有阳台外远处的街灯投射过不明不暗的光。
死亡原来可以是一种游戏。这沉重的压力,这庞大的城市,我像一只蟑螂那样萎萎缩缩地爬行在巷道之中,我每天都在躲避着,我每天都在自卫着。
我为什么要逃?一定是有个像我一样的猎人,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出现,然后置我于死亡之地。不为什么,就因为看见我的死亡是他的一种快乐。

我坐在马桶上,蚊子挥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待它停靠在我的胸膛上,“啪”地响亮一声,我打死了它。
“都几点了?还不睡啊?”卧室里女人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传过来。
我躺在床上良久,没有睡意。
我盯着黑暗的天棚。
我就是那只蟑螂。

2006/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