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卡,诚如你所料,你的家乡美味让北欧在我的印象中锦上添花,我把它们统一叫做“赫尔辛基的味道”,因为芬兰语的名字太复杂,就像你也记不住已经吃过几十次的金玉满堂、蚂蚁上树。
我对你生活在一个能看到极光的国度无比艳羡,并深信,极光就如同金字塔、复活节岛、喜玛拉雅一样,是这个忙乱的世界仅存的神迹,在暗夜、在荒漠、在孤岛、在绝顶,它们无声地诉说——如果人类能够在它们面前驻足、聆听,哪怕一分钟,也会变得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这个世界变了,艾莉卡,不再是萨迦中描写的模样。人们不信神,也不信自己,忘记了祈祷,也忘记了探索内心。人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自己是否可以等同于能塞满澳洲龙虾江南闸蟹的肚子+能连御九女一柱擎天的宝贝+能分辨古巴雪茄法国好酒的舌头……是的,人们越来越聪明,他们不但学会使用工具,还学会使用别人;是的,人们越来越愚蠢,他们不但把神抛到了脑后,还用肉体的彻底放纵取代了心灵的绝对自由。
告诉我,艾莉卡,看到极光的刹那,你在想什么?有人说,那是逝去的人类在向世界发出最后的微笑;亦有人说,那是死去的人类在终于得见天堂之后才相信神灵的呼叫。你觉得呢?为什么人类竟会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为什么人类在逆境时不忘抱怨苍天,而在得意时只感谢自己?从何时开始,进入教堂和寺院的人们与神灵不再是对话的关系,而变成了各取所需的贸易?难道这一切,只有到死亡时才能找到答案?
——人啊人,我们总是变老得太快,却又聪明得太迟。
- posted on 09/18/2006
第一部分:农历年和一个怪念头
艾莉卡,你问我农历年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这个节日的高潮从一个寒冷的冬夜开始,却已经被所有中国人翘首企盼了至少一个月。那个夜晚会很冷,黄昏时或许开始下雪(雪景像没有极光的拉普兰),又或许有月牙挂在天上。如果你恰好在农村,会看到白发的老娘(可能是母亲,也可能是姥姥,视方言而定)倚在门旁,遥望向路延伸的方向;如果你恰好坐火车,会看到满身尘土的人们塞在车厢(“塞”,中国车厢的常见动词,代表一个心甘情愿地忍受一个不得不静止的状态——可蹲可躺可卧可趴可躲,除用于印度等少数国家外,属用词不当),一年的劳累和辛酸写在脸上,但少有人睡觉,你不会理解的,那是只有我们中国人才懂的故乡的分量;如果你恰好在唐人街,会看到中国人集体失态发疯,全无儒家弟子平素中庸的模样,嘘——你要轻些,他们此刻无暇对接白人的目光,他们的电话正穿越太平洋,他们和爹娘正分享同一个月亮……
这是中国人的年,这情结从不曾改变。许久不见的朋友会在这夜嘘寒问暖,就算一个在喀什,一个在海南,就算一个在新西兰,一个在美利坚;许久孤单的爹娘会在这夜卖力地整出一桌好菜,摆上好酒,就算聊上一夜不曾合眼,就算不能将儿女从此留在身边。
生活得最幸福的人绝不是最有钱最得势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触的人——因为感动,因为珍惜,所以浪漫,所以温暖。人类在财富、权力上会有云泥般的差距,但都必须平等地面对时间,管你是人前显贵,管你是形影孤单。我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地想,时间,或许就是上天关于“敏#煮”的答案:时间面前,人人平等,休想改道绕弯,休想回到从前。但是,如何利用这平等的时间,完全由人们自作主张,或可勇往直前,或可暂歇消遣。
如果这个歪论成立的话,那么这句话又再次应验:太阳之下,绝无新事;一切争论,早有答案。
- posted on 09/18/2006
事先张扬的佛缘之旅和新年的消极一面
既然如此,争又何必,论又何苦?上天早将答案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偏偏不要打开尊眼拨冗一看!别让上天的答案成了空气——你拥有它时毫不在意,等你失去他时方才后悔莫及。
我们要珍惜,更要知道该珍惜什么。你的工资条职称表,你的国王新衣漂亮羽毛,就由它去了吧,我们该珍惜的是倒是空气和答案之类,毕竟,人生几十载中,我们每天阅历无数、悲欢无穷,但只有那些忘不了的人和事才构成我们的真生命。
我不是在宣扬消极避世,不是在宣扬苟且偷欢。把不该拿的放下忘记,把该拿的打包买单,不图来生,不图回报,只求个自在,只求个心安。
世外人法无定法 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 何妨以不了了之
是的,就像在伊妹儿上所说,今天我去禅寺了,还有幸巧遇方丈,并得机请教了一二,当真是佛缘不浅。作翻译的时候,我最头疼的就是向外国人介绍对联、诗词!!这些中华的瑰宝,一经翻译全然变味,奥妙尽失,一大憾事!!所以一定要学中文,只有学好中文,才能理解这短短数十字的深意,它们像阴阳,相对相融,相辅相成,比白鲑鱼耐品尝,何况不上火;较伏特加有韵味,而且不上头:D
下联的意思你该明白——既然你能借着辞典读通《将进酒》。这上联却是我要啰嗦几句的主题:水无常形,法无定法(当然这里的法不是指法律),所以不要拘泥,不要客气,莫从人言,莫守成规。落实到“时间”这个话题上,便是:在时间面前完全是你的地盘你做主(听过周杰伦的歌吗?),无论贵贱贫富。如何应用时间?是花时间争吵,还是花时间领悟,是花时间珍
惜,还是花时间哭诉。
时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减法。如果你要知道一秒钟的价值,去问问奥运会110米栏输给刘翔的银牌得主。
陈大导演纵有千般失常、失误,至少说对了一句话,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比如时间,仿佛不经意地一眨眼,它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速度坚定、温柔、却杀人于无形,它白了少年头、枯了红颜笑——当真是岁月来无影、快如刀,它刀刀催人老。
艾莉卡,你问我农历年对中国人还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岁月的减法和时间的警告,它意味着一种最糟糕的感受:我们没有犯罪,却在不断被加刑。
所有人、是的所有人(多么公平),一种宣判:
死刑。缓期执行。
- posted on 09/18/2006
艾莉卡,
中文一定非常难学。但是,我鼓励你继续学下去,那一个个复杂无比的文字有着巧妙的逻辑,那一个个艰深的结构藏着宇宙的玄机。学好了它,你就更有机会与神对话,因为这是唯一仍在使用的几千年前的文字,是文明的活化石,它的一笔一划都有天定的道理。
还记得那个治好你胃病的看上去脏兮兮的老人吗?你可以管那叫做巫术,亦可以将那称为神奇。相对于西医中一个个让欧洲人都挠头不已的拉丁药名,中医的五行理论可谓简单至极。在科技越来越繁琐复杂的今天,中国的传统医生依然恪守着拙朴的东西:五行、八卦,和阴阳两极。五行相生克,八卦相叠加,两极相调和,万病千疾都不会出其左右。这是上天留给人类的智慧,随着一种延传千年的文字,有幸保存到了今天。
也许西医更符合科学的原理,更能得到理性的解释。然而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认为,科学,是人类发明的解释这世界的一种方法,而不必是唯一的方法。西医仍然在试图证明中医的科学性,而中医的有效性已经被证明了几千年。如果说中医是保留在世间的对神灵的最后一点尊敬,那么西医仍然在追赶的路上,西医仍在追赶一种目前的科学所难以企及的文明。
一件东西能伫立千年(比如金字塔),注定是天意;而一件东西灭绝、消蚀于时间,恐怕也只能解释为天意——也许老天认为愚蠢的人类不配享有这高妙的智慧,遂将其一一收了回去。中医,经过了千年的演变,留到今天的不及百分之一。剩下的大部分在人祸、天灾、遗忘和岁月中消耗殆尽,难觅踪迹。
“礼崩乐坏”,一个你现在还不足以理解的词汇。我们已经无从探寻“礼崩乐坏”前的秘密。这一切都发生在人类开始自作聪明的时候,那个潘多拉魔盒被打开,那个诅咒终于又应验(我为什么要说“又”呢):礼崩乐坏,人们忘记了先古的神迹,而后,人们开始建造自己的神迹,再然后,人们以为自己就是神迹。终于万劫不复。
为什么要给你,一个欧洲人,说这些?或许我认为,我的同胞们由于从降生就生活在这个华语环境,将周围的一切都视作是理所当然、稀松平常,反而难以拨冗去领会这片土地的奥秘。正像你背过的那首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况且,现在我的周围,也没有几个人有兴趣、有时间来领悟这些了,大家忙着“奔小康”(又一个不可翻译的中国特色词汇),忙着建设和追赶,哪来闲暇去管什么没用的秘密。
不怪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不容易,无论是寻找道理,还是寻找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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