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周日那天我和朋友们徒步城市，在住满了民工的偏远嘈杂小镇上参观曾氏大宗祠。岭南的围屋或者祠堂前一般都有月塘，像半月一样形状的池塘。曾氏祠堂前照例有这么一个，不过这月亮经历沧桑，变成椭圆状的了。塘里有水，水是碧绿色的，用术语来表述就是富营养化。至于什么是富营养化，我不懂，和我也没关系。多半是塘围的居民把生活废水倾进月亮里，时间一长，水就绿了。这样的水我不敢多看，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惧，那是污染的力量。其实那宗祠以前我特意来看过，气势满宏伟的，三间三进，房檐子上刻了许多精美的花纹，正屋的房顶上有皇帝送的一块匾，因为曾氏出过进士，进士也当过大官儿。转过月塘，就到了宗祠，没等看到建筑，倒是先发现一条巨大的横幅，红底白字，有十余米长，像一条火龙镇住了宗祠的古风，朋友们都说不协调。横幅上书“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我一看这号子，知道快要开始选举了。
这之前一个月的某一天，我下班回家，刚进小区，后边就有大喇叭奔我冲来，我赶紧夺路靠边。一辆人货车开进了我的小区，车头有个大广播，车厢两侧各贴着大码的类似“参加选举光荣”“选举是权利”“当家作主”的话。广播里一个男的大声说，“公民的选举权与被选举权，是我国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政治权利……”，那人货车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大圈，就开走了，可能是又跑到另一个小区。
第二天，我正在外面打理公司的杂务，来了电话。“小青，你哪年生人？户口所在地？”“干啥呀？”“选民登记。”没想到轮到我行使“权力”的时候了。
这两天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报纸，果然关于选举之类的关键词多了起来，我虽然不看内容，但估计应该是迫在眉睫了。根据经验，各个区正在开党员代表大会，人民代表大会一般都是在党代会之后进行的，搞选举，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人代会。

（二）
江湖上把人大称作“橡皮图章”，意思是没什么用。一定是用处不大的，因为我一个小市民都有机会参加的选举，那能有什么用？等到有部分靠财势靠钻营分子组成的政协会议，用处就更没有了。真正有用的是党代会。
北京那些高官，带副总理、部长名号的听着顺耳，可是权力远远没有那些带常委或者政治局委员的厉害。有位领导也不在政府任什么实职，但他挂着个常委的头衔，谁都惧他三分。我们这小城市也一样，带常委字样的厉害，有些个副市长天天上电视，可惜没有常委的政治头衔。中国的官职大小不看名字起得好坏，而看开会你坐在哪里。一般都是呈核心状的，权力向两侧递减，能排在队伍里，总还有权力。如果没在队伍里，总是你天天上电视，再有市民缘也没用。我们有些实权派是躲在屏幕后的，比如组织部长，老百姓一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职位，外国好像也有相对应的职位。
人大通常每年开一次大会，那些人民选出来的代表利用开会那几天热烈地讨论所谓市民关注的问题。政协会议和人民代表会议一起开，就是中国的“两会”。代表们开会的目的是参政议政，方式就是把自己的问题写出来，最后发给政府部门去回答。可是有些代表本来就是滥竽充数的，哪里懂得什么管理的学问，又不加研究，当然就会提出一些稍显白痴的问题。有一年一个省级人大代表说，深圳应该多给省里缴税，深圳不尽义务。可事实上是深圳相当于“准直辖市”，绝大部分财税往来都和北京直接进行，这件小事儿他没研究。我一个好朋友在政府做小吏，看过他办理的代表或委员的提案，不过三、五百字，还跑题。我说这种议政的水平太差了，朋友说这就不错了。按理说，人民代表的职能是监督政府的，应该猛烈批评才对，可是那些提案什么的，以建议居多，代表们也习惯于粉饰太平，不愿意惹事生非，中国文化讲究“和谐”。

（三）
选举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像美国那样竞选之类的，想看热闹也看不着。
一个大城市分几个行政区，每个行政区分出若干个选举小区，每个选举小区再划出来几个选民小组，这样就到草根居民住户了。划选区都不是什么难事，找几个人对着地图圈几下就好了，难在候选人怎么产生。
按照法律规定，政党可以提名，工会什么的也可以提名，居民10个人以上也可以联名提出个候选人来。但是想到人民代表也没什么权力，市民对代表不抱什么大的期望，很少有人联合起来去推荐谁。2003年有个选区的一堆市民吵吵闹闹地推荐了一个愿意惹事的候选人，选区最终只能有一个人当选，另外的候选人是政府派出机构的首长，结果投票之后政府首长当选，选民们不服，到处告状，还引来了一大批研究政治的专家。最后也不了了之，市民就更失去了推荐的热情。这样下来，候选人基本上就是各类组织推荐的。
根据规定，正式代表候选人的名额应多于应选代表名额三分之一至一倍，比如应选1名代表的选区，正式代表候选人必须有2名；应选2名代表的选区，正式代表候选人必须有3—4名。推荐的候选人肯定很多，这时候选区的选举领导小组主持召开选区内的选民小组会议，开会投票决定最后参加选举的正式选举人。几天前我看见走廊里贴着候选人十几个，大约前天就剩下三个了，因为我们所在的选区给定的配额是2名正式代表。候选人是怎么推荐的，推荐出来的候选人又是怎么给刷掉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轮不着我开会。
候选人是有条件的，比如要坚持党的领导，你要是不坚持党的领导，不能要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间一到，立刻开选。

（四）
时间到了。
我们集团公司是大型国有企业，员工几千人，是独立选区。选区最后确定的代表共三人，选举地点在公司总部的大堂进行，一迈进宽阔奢侈的大堂，就看见一幅高高挂起的横幅，“人民代表人民选，当好代表为人民”，我读着也不算太押韵。
我们部门人少，经理带着个喽罗出去开会了。早在几天前，公司里主管选举的工作人员就说，每个人都要参加选举，不能自己参加的，也要委托同事进行选举。为什么要这样重申呢？因为有规定，选区全体选民的过半数参加投票，选举才有效。如果人少了，不到半数，对不起，得重新来，所以工作人员三番五次地叮嘱要去投票。
因为是选人大代表，经理觉得没什么趣儿，就连同事的票都委托了我。走前还叮嘱我一句，“别给我那张票选民主党派的。”这个我得解释一下，上次集团提拔干部，经理大有希望，结果提拔上去的是个民主党派，因为上边有规定，民主党派要在领导队伍里有比例。从那之后，经理恨死了民主党派。
三个候选人的简介资料也发到我手了，看了看，两个学法律的，两个女的，两个是民主党派的，民主党派不是共产党，但是他们拥护共产党。给经理的那张选了一个共产党，给同事选了两个学法律的，我自己那张琢磨半天，也不知道选谁好，谁也不认识，其实我想选个学哲学的，可惜没有。索性不选了。选举规定里说，代表候选人获得参加投票的选民过半数的选票时，始得当选。也就是说，5000人有选举资格，得2501人参加选举才有效，而至少有1251个人投票选举某个候选人，他才能当选，少一个也不行。也不知道我谁都不选对他们有没有影响。选票设计得科学，如果候选人你一个也没相中，谁都不选，也可以选你喜欢的，选票上面给了两个空儿，我想填自己，想想闹笑话，别扯了。
投票箱也是鲜红色的，有两个长得相貌丑陋的男孩子身上背着绶带，一左一右护着那箱子。正对着箱子的那面大玻璃幕墙上，还有一幅标语，上书“请投下你庄严而神圣的一票”。我去的时候还有一大堆记者扛着摄像机要走，他们也没有照我的意思，看来是集团老总刚才来投票了，晚上回家看电视说不准能看见老总那张猪肚样的肥脸。
庄严又神圣，不过我投票的时候手也没怎么抖。投完票的刹那，我闻到一股臭气，估计是箱子两边的哪个男孩子放了屁，味道是熟悉的，有鸡蛋味。
我赶紧夺路狂奔，逃也似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2006/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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