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石碑”究竟是谁人所赠?

南方周末   2006-11-23 14:50:48
  
  □沈弘(杭州)
  
  在美国首都的标志性建筑华盛顿纪念碑上,有一块来自中国宁波的纪念碑。华盛顿纪念碑东面和西面的墙上总共镶嵌了来自美国51个州和世界上其他11个国家捐赠的193块类似的石碑,上面分别刻有各种纪念华盛顿的文字或画像。一个多世纪以来,“宁波石碑”在一大群各式各样的类似石碑中一直默默无闻,直到1998年6月29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北京大学发表演讲时特意提到了它,这才使它吸引了国人的眼球。人们好奇的是:近150年前从宁波府启程的这块石碑,是如何跨洋过海,运到美国首都华盛顿市去的呢?
  这块所谓的“宁波石碑”是指镶嵌在华盛顿纪念碑第20级西墙上的一块长4.5英尺、宽3.5英尺的花岗岩石碑,上面镌刻着引自徐继《瀛寰志略》中一段称颂美利坚合众国开国元勋的中文正楷:
  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鎔鎔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华盛顿纪念碑中的很大部分,是为了响应华盛顿市国家纪念碑学会1848年的号召,在1861-1865年间的美国内战之前捐赠的,但最近一块石碑的捐赠时间却是在1989年。
  对“宁波石碑”最为关注的当然是石碑的原产地宁波。据说《宁波日报》总编辑何守先和宁波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文物管理处处长徐建成均对“宁波石碑”的来历进行了多年的研究和考察。接着,《中国青年报》记者张建伟也撰写了《美国华盛顿纪念塔碑刻中文〈瀛寰志略〉》一文,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然而,由于克林顿总统在讲演中对于此事的表述不够严谨,加上有关背景资料十分有限,国内媒体对于“宁波石碑”来历的追查目前似乎已经走入了一条死胡同。因此,作为祖籍宁波奉化的杭州人,我也忍不住要站出来说上几句。
  
  该石碑并非官府所赠
  首先,让我们先来看一下前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北大的演讲中是怎样表述此事的:
  从我居住的华盛顿特区白宫的窗口向外眺望,我们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的纪念碑俯视全城。那是一座高耸的方形尖塔。在这个庞大的纪念碑旁,有一块很小的石碑,上面刻着的碑文是:美国决不设置贵族和皇室头衔,也不建立世袭制度。国家事务由舆论公决。
  美国就是这样建立了一个从古至今史无前例的崭新政治体系。这是最奇妙的事物。这些话不是美国人写的,而出自福建省巡抚徐继玉(XuJiyu)之手,并于1853年由中国政府刻成碑文,作为礼物送给美国。(译文由美国驻华使馆新闻处提供)
  正如他在讲演的前面部分说有“成千上万的美国学生和教授来到北大求学和教课”那样,克林顿对于“宁波石碑”的描述也是不甚准确的。这不仅仅是由于译文的关系(如他所引的碑铭中译文跟原碑文有较大的出入),或是计算机输入的问题(如“徐继”的“”字不得不用“玉”来代替),更重要的是,该石碑原本并非是“中国政府”送给美国政府的礼物,而且石碑到达美国的时间也并不一定是在1853年。
  关于这后两点,最具权威性的说法应该是出自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处的华盛顿纪念碑官方网站(http://www.nps.gov/archive)。虽然在这块石碑上有“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等字样,但捐赠此碑的显然不是当时的宁波知府毕永绍。凡是对于晚清那段历史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居然会代表“中国政府”去送礼物给美国。至于“传教士帮宁波府向华盛顿纪念塔赠送此碑”的说法更是荒诞无稽。其实,华盛顿纪念碑的官方网站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该石碑的捐赠者是“中国大陆浙江省口岸城市宁波的一群中国基督徒”(A group of Chinese Christians from the portcity of Ningpo,Chejiang Province,Mainl and China)。宁波知府毕永绍并非基督徒,他也绝不会混迹于一群中国基督徒中来捐赠这块石碑。然而《中国青年报》记者张建伟似乎误读了上述关于捐赠者的说明,反而说“献碑者是浙江宁波府和一些在华传教士,时间在咸丰三年六月初七,即公元1853年7月12日”。
  石碑不太可能于1853年运抵美国华盛顿市
  必须着重说明的是,“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是镌刻在石碑上的字样,并非是石碑抵达美国首都的日期。众所周知,要把那么大一块石碑从宁波带到美国,也许要经过漫长的外交努力和繁琐的通关手续。况且在19世纪中期来往于中美之间的大都是些帆船,后者需要3至6个月的时间才能穿越浩瀚的太平洋。由于缺乏确凿的证据,所以华盛顿纪念碑的官方网站将这块石碑抵达美国的时间宽泛地定在1853年7月12日至1864年3月7日之间。之所以要把这个时间的下限定在1864年3月7日,是因为直到1862年5月,这块石碑的碑文才由曾经长期在中国行医传教和担任美国驻华公使头等参赞及全权委员的伯驾医生(Dr.Peter Parker)译成英语。而国家纪念碑学会的期刊则在1864年3月7日的一条消息中才首次提到了由中国人捐赠的这块石碑。
  
  美国传教医师和外交家伯驾医生
  根据我自己的调查,“宁波石碑”很可能是在1862年下半年才由宁波的美国浸礼会传教士玛高温从宁波运到美国去的。玛高温是宁波的美国传教医师,1861年美国的南北战争爆发之后,他赶在1862年年底之前回国,在北方军队中当了军医,直到1865年战争结束之后才重新回到了中国。
  与这块石碑有关的美国传教士是玛高温,而非丁韪良。根据徐建成考证,这块“宁波石碑”的来历跟美国传教士丁韪良和他所谓的中文教师张诗桂直接有关。这令我感到十分诧异。由于研究京师大学堂的历史,所以我对其首任总教习丁韪良比较熟悉,已经翻译了他回忆自己在宁波生活最为详细的自传《花甲忆记》。他的其他几部带有自传色彩的书也正在翻译之中。但迄今我还没有看到过任何有关丁韪良与这块“宁波石碑”相关的确凿记载。
  丁韪良于1850-1860年间在宁波传教,确实具有“作案”的时间。但正如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华盛顿纪念碑的官方网站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块石碑的捐赠者是一群中国基督徒,而非像张建伟所说,是“宁波府和一些在华传教士”,所以丁韪良、张诗桂和毕永绍的这条线索基本上可以排除。再说宁波也不是只有丁韪良一个传教士。当时在宁波有好几个差会的新教传教使团,丁韪良本人是属于美国北长老会的。在1853年的时候,丁韪良还是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传教士,似乎还没有可能来从事帮助宁波知府向美国政府赠送石碑这样的重大外交活动。
  如上所述,“宁波石碑”有可能是迟至1862年下半年才到达美国首都华盛顿市的,那时丁韪良已经离开宁波,北上去了北京。更何况,假如真是丁韪良和张诗桂牵头将徐继的名言刻上了石碑的话,那么从逻辑上讲,丁韪良早在1853年就该提供碑文的英译文,何必要等到1862年才叫伯驾来翻译这些文字?综上所述,我认为徐建成先生这个推测的可信度不高。
  华盛顿纪念碑的官方网站倒是明白无误地提到了宁波的另一位美国传教士玛高温(Daniel Jerome MacGowan,1814-1893)确实跟这块“宁波石碑”东渡太平洋直接有关。玛高温作为美国浸礼会的传教医师,早在1843年就来到宁波传教施医,是第一个进入宁波府的新教传教士,资格自然也比丁韪良老出许多。1853年时,他在宁波的号召力也要比丁韪良大得多。
  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处的档案材料中至今保存着玛高温于1865年2月22日从华盛顿市写给布伦特(J.C.Brent)的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我已经荣幸地将一块捐赠的花岗岩石碑送到了你们那个崇高而虔敬的纪念碑处,那块石碑是在我的提议下,由中国宁波美国传教使团的基督徒们所准备的。与石碑一起送来的还有英译的碑文,后者是关于声名显赫的华盛顿的一段颂词。
  从这封信的行文和语气来看,“宁波石碑”抵达美国的日期应该可以进一步确定为自1862年5月伯驾医生将碑文译成英文至年底之前玛高温从中国返回美国,在内战中充当军医这段时间。而且根据上面这封信,我们也可以基本确定,把这块石碑从宁波带到美国的不是丁韪良,而是玛高温本人。
  宁波是浙江最早的开放口岸,有着漫长的中外文化交流历史和绚丽多彩的各种相关名人逸事。可惜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这类事情都是禁忌话题,乃至人们常常数典忘祖,对于几辈之前在宁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幸亏我们还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资料,可以对这段历史来进行抢救性的发掘。这确实令人感到十分欣慰。
  (P1189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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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头一回听闻。
This 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