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港口小镇的时候,天全黑了。一看名字,港口,望文生义就知道到了海边,对海的恋爱永无止境,生生死死,于是格外地就对这个小镇垂青。的确,小镇丝毫不让我失望。
肚子已经咕咕响,同行的朋友都吵嚷着要进食,小时候家里养的猪仔也都是这个样子,到了固定的时间,不待人唤,成群地跑到门前来。这时候的小镇熙熙攘攘,大半天的时间一下子如潮水般涌进千余人,不晓得历史上有没有过。人群都是分成小拨的,三三两两,在夜幕里漫步,自有其悠闲,也有喜欢独行的背包客,左右观看,这破旧的小镇让人看了也不够。黄塘主兄组织的这惠州60公里徒步,引来了珠三角四面八方的朋友,我坐在车子里,透过窗玻璃,就看了我的老朋友吴姐和南极姐,有了这大型徒步活动,一年未曾谋面的好友倒是可以借此重温芳容。小镇里拥挤着访客,像金庸大侠笔下的华山论剑,而我们是在港口小镇论剑,各路豪杰纷纷登场。这就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汉子,是不是长白山或昆仑山来的,我可是不知道。
港口镇的路很窄,高高低低,缘自小镇乃依山而建。遇有迎向而来的车,就要慢了,朋友们都客气地鸣着喇叭,打着招呼,小镇的居民站在自家门口,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不速之客,他们不知道这个夜里会有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店家的生意红火了,几乎就在一刹那间,就在我们刚刚落座的一刻,成批的背包客漫过街道,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小店,整个街道又成了欢乐的海洋。临街而设的火炉旺旺的,厨子们扬起了炒勺,小镇被香气充溢。嗅到了么?锅里炒出了海洋的气息,虾兵蟹将正腾空而去,向龙王报道。
我们的菜单上计有椒盐濑尿虾、葱爆八爪鱼、清蒸墨鱼、上汤沙白,还有几种海鱼,忘了名字。那墨鱼仔吃得最好,一口下去,牙齿都是黑的,剩下的半截仔鱼还滴着焦黑的汁儿,身边的女孩子就痴痴地笑,再也不肯入口。酒是要喝的,很长时间都不相见的老朋友,不喝酒怎么说得过去?在简陋的餐堂里,来的人愈多,觥筹交错,小街上人来人往,我们把小镇的黑夜变成了白天。是夜,更眩目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在海边放烟花,无缘得见,但那缤纷的花丝却不曾在眼前消失;有人在海边散步,散至深夜,月尽星稀。
想在港口镇找个地方住下来,已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问了街边的几位老居民,都连连摇头,“没地方喽,你们来晚了,明年再来订房喽。”我们被逼重走回头路,返至二十公里外的平海小镇。离开了大部队,难免有些索然,车子驶离港口小镇,嘈杂声和晃晃的光亮笼罩了那里,夜更黑。
乡下的水泥路窄窄的,车灯照出了一条通往黑暗的光束,有若大卫林奇的作品《穆赫兰道》,生命就是由现实和虚幻交织,哪个是幻,哪个是真,已不再重要。我们就在通往梦乡的路上,夜是宁静的,初冬的虫子也都安息了,路边的灌丛和低树高矮参差,风从窗子吹进来,乜起眼睛,那路边正是情人漫步的好地方。多少年前的乡下,我曾听过秋虫的呢喃;多少年前的乡下,一个人在夜里徘徊。
很快便在平海安顿下来,平海,平静的大海。时间尚早,无事可做,几个朋友就出去逛街,天上就点点滴滴开玩笑般地来了毛毛雨,街灯明暗雨如丝,沿着小街走,没有目的。有一只小巴狗不知何时跟上了我们,我们转弯,它也转弯,一路走来,竟不知道是小巴狗寂寞还是我们孤独了。平海小镇有个古城,但是夜里无法参观,我们只看见了街边的那个指示牌,循巷子里去,漆黑一片,遂作罢。距离零时入睡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去按摩也是不错的主意。按摩中心多是情色场所,我们去时小妹们在热火朝天地打麻将,我们只是要了“泡脚”的服务。人是舒服了,闭上眼睛享受小妹按摩脚丫子的快乐,可是脑子里还在分辨着这世界人与人的不平等。中国人的等级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像洗脚这种不尊重人性的康体活动也只有在中国才能发达,我的一个朋友说,美国人有钱,但似乎很少看到有洗脚店这样的场所。想着想着就笑了。
未及黎明,我们早早起床,再赶往港口。背着包走上跨海大桥,一座小镇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民居错落有致。那时候天有些发阴,没有什么太阳,远处的沙滩白白的长成一串。小镇安详宁静,要不是多多少少脏了些,小镇可真是个理想的居所。舒尔茨说,小即美。我看这港口小镇真是够美了,后来我步行渐远,小镇消失在我脑后。我想,港口小镇你等着我,下次我还会来,下次我带首诗给你。
2006/12/1
- Re: 两个小镇posted on 12/01/2006
历史上最著名的洗脚 - Re: 两个小镇posted on 12/01/2006
洗脚成为一种仪式 - posted on 12/01/2006
我找到了典故的出处,谢丁先生指点。:)
===============================
<圣经>约翰福音13章1-17节
逾越节以前,耶稣知道自己离世归父的时候到了。他既爱世间属自己的人,就爱他们到底。吃晚饭的时候,(魔鬼已将卖耶稣的意思,放在西门的儿子加略人犹大心里)。耶稣知道父已将万有交在他手里,且知道自己是从神出来的,又要归到神那里去,就离席站起来脱了衣服,拿一条手巾束腰。随后把水倒在盆里,就洗门徒的脚,并用自己所束的手巾擦乾。挨到西门彼得,彼得对他说,主阿,你洗我的脚吗。耶稣回答说,我所作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彼得说,你永不可洗我的脚。耶稣说,我若不洗你,你就与我无分了。西门彼得说,主阿,不但我的脚,连手和头也要洗。耶稣说,凡洗过澡的人,只要把脚一洗,全身就乾净了。你们是乾净的,然而不都是乾净的。耶稣原知道要卖他的是谁,所以说,你们不都是乾净的。耶稣洗完了他们的脚,就穿上衣服,又坐下,对他们说,我向你们所作的,你们明白吗。你们称呼我夫子,称呼我主,你们说的不错。我本来是。我是你们的主,你们的夫子,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当彼此洗脚。我给你们作了榜样,叫你们照着我向你们所作的去作。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仆人不能大于主人。差人也不能大于差他的人。你们既知道这事,若是去行就有福了。
- posted on 12/01/2006
在双月湾裸行
2005年徒步惠州60公里,那个早晨黑蒙蒙地就起了床,随着人流走,等天刚放亮,我能看清楚的第一个建筑物是块高耸的大牌坊,上书“回头是岸”。罗浮山脚的那一幕这辈子永远都忘不掉了,我想回头,可我不知道从哪里回头。转眼一年又仙仙飘去,日子庸庸碌碌,除了各种各样的康乐活动,剩下来的两件事就是吃和睡,我像猪一样在深圳发酵长肥。我越来越感到日子很闷,闷得莫名其妙,有时候对着电脑发呆。
人过了中年,日子就流水一样飞快,快得不可思议,好多过去的事儿没时间回想。也许某一个夜里,也许某一个地点,有一种梦,奇异般地死命攫住你,然后夜里你就醒了。
1
我们的小分队入住平海镇,找了一间小店,那个夜里睡得很早。
她近乎哀求地看着我,然后说,“真的不能帮我了么?”
我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小孩快出生了,我太太是个很好的人,我们的家庭很和睦。我不能帮你来深圳,你一来,或许我全家就完了。”
我看见她在哭,我也狠狠地咬紧牙关,我再没什么办法了。我不想帮助任何人,我也没能力帮助任何人,我更不能去帮助我的初恋情人。
还是那老房子,一点儿都没变,她在墙里,我在墙外,我们都还那么年轻,十几岁的样子吧。她还穿着那件红衬衣,我却衣冠楚楚,像个外来人。她转身就要回屋了,我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毅然告诉她,“我真的不能帮你,只是因为我曾喜欢过你。”
她说,“日子也能过下去,我再想办法。”
我也不知道失去了所有亲人和家庭的她下一步怎么办。
我隐隐约约听见宾馆外疾驶而过的车声,这么多年了,有些人还埋在内心深处,在平海镇的深夜里让我心急如焚,焦虑不安。转了个身,我想那都不是真实的,让梦躲到一边去吧。
2
我问同行人为什么出来走如此长途步行?他们都喝酒,也没人搭话,我只好自话自说。
看风景是一个,惠东的风景实在是太美了,要是有钱花,真想买块地当乡绅,可惜还得回到市里挣钱活命。惠东的山不高,但是山上的巨石颇多,松树绕着石头一左一右地疯长,那些山都郁郁葱葱,看得心都醉了。
徒步也锻炼身体,尽管不免落得暴饮暴食的下场。平常几个月也不户外,偶尔来这么一下子,55公里,身体是锻炼了,可也累得不轻。脚上起泡,胯骨像要掉了一样,还有啊,出汗太多,把三角裤里的所有地方都淹渍了,不是一般的难受。
说这些,我的朋友们不感兴趣,我说长途步行能激发性高潮,他们竖起了耳朵。超强度的劳累近乎于一种受虐,适当的受虐是令人兴奋的,在头脑近乎混沌的状态下,思维也会走得四处都是,这时候有可能产生一种心理冲动,那种冲动是意识上的,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3
我们都在等晴日老弟,他迟迟不来。后来有人说他来了。
我们都在一个大礼堂集会,据说是有人讲完了徒步的规矩,大家就去吃宵夜,吃完宵夜再去按摩。我很大声地对晴日喊,“前边有个大坑,绕道走,绕道走。”
我眼睁睁地看见晴日走进那个大坑,然后掉了进去。那个大坑很黑,我从小到大就害怕黑乎乎的洞穴之类的东西,也听不见他喊话。大礼堂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抬头看,俨然就我一个人,我怎么办。我喊,“晴日,晴日。”也没有声音,我六神无主,从深圳赶到惠州,把一个兄弟弄没了,还弄到黑洞里。可是,那是他自己走进去的啊。
夜里我第二次惊醒,真的睡不好觉。走廊里有人群来回走动的声音,很大很大,还间杂着吵闹声,我用被子盖住脑袋,感觉到有些人真没有礼貌,这是什么时候,居然不顾别人休息与否。第二天早晨,朋友告诉我,半夜里来了新婚的夫妇,就睡在他们隔壁。我问听没听到叫床声,他们说什么也没听到。我想中国人真是太含蓄了,含蓄得虚伪,连新婚都没有什么动静。
4
我们还是起得很早,天蒙蒙黑。从深圳好远跑过来惠东是为了走步,说起来有些好笑,可是等我走到沙滩那地方,就再不觉得有一点儿好笑了。
双月湾的沙子太好了,细腻得如女人的皮肤,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弯月形的沙滩长达十几公里。被海浪冲来的贝壳琐碎地镶嵌在沙滩上,以至于不忍心去拾一颗。大海就在脚下,温柔的浪花拍击着沙滩,海水浸湿了沙滩,硬硬的,走在上面竟一点儿也不松软。
天从暗变明,远处的金光倾泻在大海上,波光粼粼。蹲下来,看看那小螃蟹飞快地淘进海水里。远处有渔船,在海面上悠悠然,日子如果就这样静止,如果能像庞贝火山爆发一样,把我装进大自然的熔岩里,我也干了。
听着海声,脚步是轻松的,那美好的沙滩让我猛然想起,如果是一个有月的黑夜,没有风,那沙滩,那沙滩只适合情人们做爱。
5
我走离了队伍,一个人行进在沙滩上,那十几公里的路让我难得享受了一次美妙的孤独。有的时候,人是需要孤独的,在孤独里,有许多花朵在大脑里宁静地开放。
有车子从沙滩上过,有踩单车的从浪缘过,人在动,大海不动。费里尼电影里的海过于冰冷,过于残酷,不如惠东的海像一张无边的毯子,盖住大地,任小船在上面飘游。
成群的人三三两两地漫过海滩,老年的渔妇半身都没在浅海里找寻海贝,太好的场景了。我命令摄像师,立即准备,演员上场,于是先有一男一女沿着沙滩裸行,接着是一群男女沿着沙滩裸行,最后是数以千计的男女向西裸行,太艺术了,还能有什么比人类重新回归自然更艺术的事情么?
我回头,所有的步行者真的都是在裸行,那壮观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惠东的海滩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海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能拍自己的片子,就一定先去双月湾,我真得想在那里裸体行走。
6
行程过半,午餐在海边进行,那里的海蓝得让人不敢相信。队伍就分成两部,一部坚持要下海打鱼。六脉兄说要在蔚蓝色的大海里裸泳,面朝下,把阳具当诱饵,钓龙虾。我说就怕让水母看中小弟弟,裹住了拿不下来。他们就去海里捕鱼,我们另外的四位朋友继续徒步,看看能否疲惫到性高潮。
喝了些酒,头就晕,不过步子是快了好多。
从沙滩进到山里的乡间,又从乡间盘绕到海滨,一路沿着滨海公路行进。我们用脚步丈量时间,也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天又黑了。天黑下来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快,身边驶过的车,灯光照进黑暗中,很快就疾驰远去了。脚步越来越沉重,黑夜已无可避免地来了。
我是一直走到终点,除了脚痛,神智一直清醒,梦想中的性高潮没有来,或许我还不够累。要不是两脚难以支撑,真的还想走下去,神经太麻木了,人也麻木了,有一些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一天又过去了,这个夜,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梦。
2006/11/27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