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你在妈妈的肚子里一天比一天长得更快，我眼看着一个新的生命即将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时地激动。肚子大了，妈妈好多衣服都快不能穿了。赶上假期，妈妈便把以前买的一些孕妇服翻出来，左试右试。

我正在上网，看网友写的文字津津有味，妈妈突然就出现在门口。
“你说，是不是你把我衣服上的那两个铁环给丢了？”妈妈对着我喊，面含嗔怒。
“啥铁环啊？”
“就是我妈给我买的孕妇服，肩头上用的铁环，肯定是你给扔掉了。我把它们放在抽屉里，平时就你喜欢扔东西，那抽屉里好多东西都没了，肯定是你给扔掉了，烦人。”
我抬头看了一眼妈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妈妈身上套着一件大号的孕妇服，用手拎着裤带，可能是那个她所说的铁环没有的缘故，必须得手持，否则就掉了。服装太大，妈妈鼓鼓的肚子和裤子边缘还是有很大的空隙，似乎还可以跳进去一个人，松松垮垮的。
“那裤子太大了，把我装进去都行了，你干嘛这么早就试着穿啊？”
“我早晚都得穿。你说是不是你把那铁环给扔掉了？烦死人。没有铁环，这裤子就完了，还怎么穿啊？就你手欠，扔这个扔那个的，赶明儿个我把你扔出去。”

爸爸是有扔东西的习惯，凡是屋子里有发霉的东西，有旧东西，有多余不用的东西，爸爸都扔，爸爸喜欢过简单的生活，越简单越好。爷爷曾经来家里小住，修理门窗居然找不到任何工具，爷爷吃惊不已，过日子难道连螺丝刀子钳子都不需要么？在爷爷的眼里，没有那些基本工具，怎么可能过生活呢？完整的艺术生活是需要那些工具，等有需要的时候自力更生修修补补的，可是爸爸懒惰，除了活跃大脑，不喜欢做那些活计，所以家里不储存工具。爷爷没认识到现代社会的专业化分工，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角色，其余的事情就全靠金钱和市场来配置了。厕所坏了，我打电话叫工人来，他们比我专业得不知道多少倍。
这样爸爸的家里除了日用电器，剩余的就是书最多，爸爸愿意把自己定位为精神产品劳动者，别人做事业为的是衣食住行，爸爸做事为的是一个看不见的世界，灵魂世界。灵魂世界连看都看不见，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工具么？不需要了，只需要一双惯于观察的眼睛和一颗不断思考的脑袋。

爸爸是想起来前一段收拾过抽屉，扔掉了一些过时的契据，还有一些广告什么的，那次爸爸似乎扔掉了很多东西，连同阳台上收拾出来的杂物，一个人拎到楼下还费了好大劲儿。但是扔没扔过那幅铁环呢？似乎扔过些什么铁东西，当时忘记了到底是什么。
“就是你扔的，我里外房间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就怨你。以后我的东西你别随便给我乱扔，这回好，你给我买新裤子去吧？”妈妈还在埋怨，那裤子都掉下去了。
“是我扔的么？我真想不起来。”
“不是你扔的是谁扔的？家里一共就两个人，我自己的东西我能扔么？你说那是不是就是你扔的？”
“对对，是我扔的。”爸爸只好承认，妈妈说得有道理，家里一共就两个人，她肯定不能扔自己的东西，根据排除法，都是爸爸扔的。

妈妈又回到卧室，准备把穿上的衣服换下来，突然她又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公，老公，铁环怎么在这窗台上呢？我刚才来还没看到。”
爸爸看见妈妈手里拿着那两个铁环出来，不太大的两个东西，不怎么引人注目。但是现代化产品都有这个特点，缺了哪一个微小的部件都会导致整体失效，就是那两个铁环决定了孕妇服能不能穿，没了那铁环，裤子就会掉下来，露屁股。
“哎呀，小雅，你冤枉我啊。你逼着我承认错误，多亏你找到了，要不然这是冤案啊。”
“你这人也真是，没扔你承认什么啊？”
就是，没扔我承认什么啊？

不过爸爸当时确实承认了。
难道妈妈说是我扔了，我就认为是自己扔了么？爸爸受了妈妈的影响？不对，爸爸从来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决不会歪曲自己。那会不会是记忆出了问题？
爸爸想了好久，应该是这样了。人类的记忆最不可靠，当这种记忆遭遇外来的强制时，会变得愈加得不可靠。一个犯罪嫌疑人，在狱中遭受恐吓或者毒打，他有过多次犯罪记录，那么他还能准确地记忆是否曾在火车站前盗窃过一个老太太的五百块钱呢？记忆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海了去，他怎么能知道自己做没做过？
历史发展大体也都是这样的吧，模模糊糊，一切看起来都是理性的，都是有秩序的，而事实上，一切都似是而非，一种非理性的洪流裹挟着文明前进，不过是经常不为文明注意罢了。
妈妈还是套上了那条孕妇裤，在爸爸面前绕来绕去，如今她很以你为骄傲，宝贝你将成为妈妈这一生中最大的艺术创作。所以，我还是担心，因为你，妈妈会隐藏甚至失去自己。

2006/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