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也是以前写的,拟再给丁老师阅。因为一下子想起来大舅和你们可能是同年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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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
大舅是我的偶像,大舅叫大力。
大舅是1977级大学生,虽说那年刚恢复高考,考试题稍微简单一些,但录取率却只有1%,所以那一年读了大学的学生是地地道道的“天之骄子”,更何况外公家还是在农村?据说大舅考上大学的那年,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你说王铁嘴家的那个大力考上大学了?这人还真没法看,他还能考上大学?。”
“老王头儿子考上大学了?这老王铁嘴还真有命儿。”
大舅考上大学的反应堪比一次巨型地震。后院的王瞎子捶胸顿足,“我可是瞎了眼,但单就没看出王大力能考上大学?”
考上大学意味着从今往后可以进城市,可以吃皇粮,可以彻底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悲惨命运,王大力和劳苦大众之间可以画上一条界线了。
大舅勤奋好学,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新华文摘》这本刊物,因为大舅从大学放假回家自己买了看,所以《新华文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舅入的是师范大学,15年之后,我也进了师范大学,还成了大舅的小校友。
读了大学的大舅自然就有些和村里人不同,还要为人师表,少不了一些威严。小时候有这么一件事,我坐在猪圈的矮房子上团泥球,看见大舅来我家,我便调皮地喊,“王大力,王大力。”大舅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你喊我什么?你再叫王大力看我不打你?”小孩子给脸不要脸,我偏喊,“就喊王大力,就喊王大力。”大舅爬上房子,就打了我屁股,我随即大哭。爸听见我哭,跑过来,对着大舅发火,“一个孩子,你犯得着动手么?”大舅说,“这样的孩子没教养,以后还得了?”爸说,“小二再没教养也比你小时候强。”大舅和爸就因为这件小事吵起来,满街风雨,爸心疼我,他都不怎么舍得打我一下,又怎么能甘心让大舅打呢?
大舅有几天没来我家,后来还是得来,毕竟我妈是他姐姐,而且大舅小时候一直在我家玩,我爸还搂着他睡觉,大舅是有些尊敬我爸的,我爸年长。
大舅毕业就进了县里的第一中学,工作有声有色,学校里一致认为他是个才子。那时候县里没有几个大学生,更没有几个人知道亚里士多德是谁,大舅知道。后来大舅也结了婚,舅妈就是同村人,卫生学校毕业的,在医院做护士。
大舅开始自负,小世界里的人没有超过他的,他便逐渐地培养起一种盲目自大的心态。他谁也瞧不起,甚至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他们讲课,那水平远去了,跟我没法比。我根本不用备课,我教的学生个个叫瓜瓜,你问问他们别人谁行啊?”酒桌子上大舅就这样说,我爸啧啧称叹。
自负也得有表现方式,大舅口才好,不是一般的好。大舅能把书里阅读的内容巧妙地夹杂进自己的言谈举止里,既不掉书呆子,又能平易流畅,我爸那样的农民也可以听得明明白白。再通过教师职业的专业训练,大舅的口才越来越好,记忆里有大舅的饭桌子都是他一言堂,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我爸常说,“一样的念大学,你看你大舅那口才,你和你哥谁也不行,有你大舅一半儿就好了。”我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古语有讲,我外公也有讲,“人学坏,三十往外。”
大舅喜欢打麻将,小城镇的教师们都喜欢打麻将消遣业余时光,大舅更喜欢打麻将,他把麻将打得出神入化,他能利用自己的智慧准确地判断对手和那张牌,他也能熟练地用手摸出任何一颗麻将的内容而不必用眼睛去看。大舅打麻将很疯狂,假期的时候常常是通宵地玩。到我家农村来住,也得召集一帮子人彻夜通宵地打麻将。我在一旁观看,没觉得打麻将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打麻将的是我大舅。
因为工作关系,大舅调往煤城鹤岗,继续任教师。远离了我们,大家对他的私生活了解越来也少,直到有一天大舅锒铛入狱。事情的经过大体是这样的,大舅和社会上的烂仔因为打麻将交了朋友,麻将越打越大,最后终于沦为彻底的赌博。一次大舅和另外两个人合谋串通坑害第四人,打完麻将的午夜,另外的两个烂仔将那个有钱人偷偷地杀害。东窗事发,大舅脱不了干系,经审判入狱三年。这次事变让大舅从天堂一下子掉进了地狱,外公又不愿意花钱找门路把大舅办出来,外公说,“他罪有应得,应该让他在监狱里接受教育。”几年的牢狱之苦改变了大舅,当然没向好的方面改。
大舅出身贫寒,家里没钱没人,又因为自负,长期心理不平衡郁积。大舅的几个同学学习不如他,做事不如他,可是毕业后他们很快地便都进了政府部门,做了领导,唯独大舅依旧做教员,做教员也不错,但没地位,大舅感觉到和朋友们的差距越拉越大,越打越不平衡,他的心理开始对这个社会逆反。后来我倒是感觉,大舅试图通过打麻将逃避什么。
大舅出狱后,整个人都变了。脾气暴躁,常常和舅妈吵架,而且大动干戈。我读大学的那年寒假去煤城,我们正在包饺子的当儿,大舅忽然大怒,用擀面杖击打舅妈,我拼命地阻拦,那次我对大舅的印象几乎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在煤城是混不下去了,靠了从前老同学的关系,大舅重新调回故乡县城。这个时候,整个社会都变了,改革运动风起,工厂几乎全部倒闭,一夜之间县城里所有的女人似乎都开始靠做妓女维生。
大舅的老朋友很关照,又安排他进了政府部门做个小差事,所有的亲属都认为这对大舅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转机,人生的第二春开始了。可是大舅令所有人大失所望。
大舅开始对金钱产生浓厚的兴趣,他不满足于做小公务员挣得几百块钱,他心中有更庞大的事业,他的“夜总会”开张了。所谓的“夜总会”,在县城里叫“冷饮店”,不过换个名称而已,冷饮店雇佣十几个女人,陪客人跳舞,也有私下里的性交易,我去过那个小店,一派凋敝,夜里门口的一盏红灯略微有些温暖。大舅不是黑社会出身,而从事这个行业必须要以暴治暴,小店开业半年后,大舅连本钱都全部赔进去,借了亲友的数万元也无从还起。“你大舅,你大舅可完了,晚上就和那些小姐睡在一起,谁说也说不听。”三姨流着泪跟我说,“你大舅这辈子算是完了,以后别提他了。”
大舅正式走了下坡路。单位决定辞退他,因为他不正心工作,个人生活风气也和政府作风不合。讨债的人一拨接一拨,大舅抵挡不住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有些失常。
“你大舅啊,他早晨三点钟就起床,绕着大街走,看见谁跟谁借钱。他身上的衣服可脏了,你舅妈也不愿意照顾他,照顾不过来,他就天天在街上走。”有一次我问起来,我妈在电话的那头告诉我。“你大舅到处撒谎骗钱,他还想着开那个冷饮店?你说他能行么?亲戚朋友的钱他都骗遍了。”
大舅最后一次骗钱是在半年前,他通知所有的亲戚朋友说,女儿考上了大学,要摆酒席。许多亲戚朋友都去了,毕竟大舅有过那么多年的人际往来,很多人只是给了他一个红包就走人,大舅也不过就是借这个机会收点儿钱。一个月后,大哥告诉我,大舅的女儿根本就没有考上大学。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令人耻辱的弥天大谎,大舅从镇上消失了。他去了远方的外公家,如今做起了“啃老族”。他终日无所事事,呆在外公家,神情恍惚。
我知道大舅缺钱,我更知道没有钱,对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没有钱,一个人才能体味到世态炎凉。可是大舅从来没向我要过一分钱,再精神分裂的人也会保留一点点没有污染的大脑,那里面还保留着对人世最美好的幻想,我确信,我就在大舅仅有的那块大脑里。
2005年初,我从深圳返乡,在外公家看到了大舅。那时大舅已经没有了工作,我给他买了两条烟,他拿着烟就走进厨房哭了。我给他两百块钱,他却说什么也不要。
大舅给我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
大舅为人豁达,江湖义气浓重。他对朋友从来就比对家里人要好,只要他有了钱,几乎就都花在朋友身上,吃呀喝呀,大舅从来不在乎。大舅那么能说,但从来不搞口头上的“朋友理论”,受惠于大舅的朋友无数,后来大舅倒了,曾一度有许多人帮扶他。无奈大舅破罐子破摔,能帮到底的朋友毕竟是微乎其微的。我哥以前就说,交朋友要像大舅学习,没有朋友,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交朋友是隐形影响,读书的爱好却是显性影响。大舅从来就离不开书,哪怕是打麻将散了,也都带着一本书来看。大舅只有本科毕业,但毕业时他的书甚至比研究生还要多,有一段时间大舅的那些书放在我家,两个书架子摆得满满的。我读不懂,太艰深,印象里有黑格尔的《小逻辑》,蔡东藩数十卷的历代历史演义,四大名著,《小妇人》,绿皮的《辞海》等等。后来我对书籍的兴趣直接得益于大舅,小时候我就想要做个像大舅那样博学的人。
古埃及人说,大地像陶轮一样翻转过来。
大舅败家之后,或者说就是那年冬天我去煤城之后,大舅就已经丧失了在我心目中偶像的地位,反倒是我成了大舅的偶像。“小二,要是我再能像你那样年轻该多好,我也要继续学习,继续深造,可是现在,大舅不行了”,一次吃饭,大舅这样说。
我爸从小关爱大舅,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关爱,后来大舅又把我和哥哥像儿子一样关爱。因为家里距离镇上的中学太远,哥哥读高中就住在大舅家,我哥常说,“没有大舅,就没有我今天。”这种亲情如今越来越弥足珍贵,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有哪个舅妈和舅舅肯容纳他的外甥几年如一日地呆在他家呢?大舅对我好,逢人便夸,我在大舅的眼界里有一层神圣的东西。我知道,那是知识的力量,大舅后来那么落魄,但大舅对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总是高看一眼,厚爱三分。大舅的本性并不坏,我在想是不是后来的世俗社会对他享乐主义的人生观不理解进而排斥,最后把他逼上死角了呢?
外公家后院的王瞎子曾说过,“你王大力要是能成人,我王瞎子头朝下走。”这还是大舅小时候气恼王瞎子时所致,最终一语成谶。如今王瞎子早都死了。
在雾蒙蒙的凌晨,东北依旧寒冷,大舅裹着一件棉袄,从城东走到城西,这是我头脑里的大舅。我知道大舅早晚会疯掉,他那样富有智慧的人不会像不动头脑的凡人那样平静地生活,虽然他也在混沌地度日,可是他的脑子每天在过着常人几天的生活。这样,大舅的寿命就缩短了。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出资代他收尸,一定回去看他一眼。大舅给我的影响至深,他是那个时代,甚至是一段历史的缩影。
王大力已不单单是我的大舅。
2006/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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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边的生活一派祥和,如果追求得更高一些,出将入相才好,所有熟识的人都在谈诗论艺,不为穷困疾病战争等等所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多么美好的贵族境界。
我也憧憬过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办不到,怎奈我出身低微,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逃离所有围困于苦难中的亲人,来到一座相对富庶的城市,我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紧紧地埋进这座城市里,不敢大声呼吸,可是那些贫困的景象如恶魔的影子最终还是来了。
“谁呀?”我压低了声音对着电话说。
“二平啊,是我。我是你四姨。”我听出来了,是我四姨的声音。
开放的巨型办公室,大家午休都在一起,就在我们所有人正酣之际,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我醒了,我猜测其他人也醒了。他们怎样埋怨我已经不是我的考虑范畴,我立刻穿上鞋,拿着电话,溜到走廊。
“等等,我们都在休息,等我出去再和你说。”
我轻轻地关了门,走廊里空无一人,玻璃窗外骄阳似火。
“二平,你听四姨说,我就和你说几句话就行。”我听得出电话的那端四姨在哭泣,哭得很伤心,我只能简单地劝阻几句。
“咋的啦?慢慢说,你别哭,你一哭我听不清楚。”听见四姨的哭声,我的喉咙也发涩,我回了回头,悠长的廊道里没有一个人影儿,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过我咬着牙。我知道肯定是出现重大问题了,否则四姨不会打我电话,她从来就没打过我电话。
根据四姨的说法,她和姨夫离婚了。一直下岗待业状态的她如今没了家,也没了亲人,什么都没有了。
“二平啊,四姨求你一件事儿,帮我在深圳找份儿工作,能有份儿工作挣钱吃饭就行,四姨现在没有别的依靠了。”一个人只有到了山穷水尽之际才会这样说。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呀?”我问。
“我?我哪里都住。我白天就在市里走。”四姨回我说。
我一下子就坐在楼梯上,泪水劈里啪啦地淌下来。
我四姨年轻的时候应该说很漂亮,印象里有一次比较深刻,那时候我小得太多。
“小梅,你要是再和后院晓东有来往,我要打折你腿算你有章程。”我外公恶狠狠地说,四姨就躲在角落里大声地啜泣。我赶紧把刚伸进屋子里的一条腿再抽回去,虽然我小,但是我隐约明白四姨可能和晓东背着家里人谈恋爱。在农村,没有大人的许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怎么能谈恋爱?那是败坏门风的事儿。
一个人自然成长的纯粹的爱可能就那么一次,后来我长大了,我深深地理解了四姨,那次打击从此如洪水般消灭了一个少女的爱。犹如哈萨克人的猎鹰,只要一驯,从此就麻木了。
再后来四姨随着外公进了城市,因为有平反的政策,四姨没有文化,跟着进了外公的单位皮鞋厂。照理说,从一个农民翻身做了国营工人,又进了大城市,这是天大的幸运,可是命运喜欢捉弄人,没过多久,席卷全中国的改革浪潮涌到皮鞋厂,工厂改制,工人全部辞掉,于是四姨就没了工作。
有人给说媒,男人家境殷实,是机床厂的骨干工人,退伍军人,父母也是部队在职干部,然后就是结婚,过日子,生孩子,一切景然。
姨夫也没文化,大老粗。相貌粗鄙的姨夫娶了如花的四姨很是恩爱,可是姨夫有一个毛病,喜欢喝酒,喝了酒又容易动怒,动怒之后又动粗。不喝酒还是个顶好的人,喝了酒就全变了。一个假期我住在四姨家,半夜里两个人不怎么就吵起来,随后姨夫就殴打四姨,我起来拉架,四姨没穿鞋就跑出去了,那是冬天。
那一次我彻底认识了姨夫,我开始为四姨的命运悲叹,可是孩子也有了,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日子不是还得照过?
我婚礼的前一个晚上,四姨和姨夫又吵起来,在黑暗的街道上,我听见四姨大喊,我知道姨夫肯定又在殴打四姨。我怒从胸中起,从院子里冲出去,跑到姨夫面前,不容分说,给了他两个耳光。
“二平,你打我?”
“我打你,今天我打死你,你信不信?你赶快给我滚,我们家不欢迎你。”夜里,姨夫提着包走了。第二天唢呐声声,我的婚礼照旧。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四姨和姨夫的婚姻维持不长,可是我的预感总是不那么灵光。中国的女人能忍耐,可是不忍耐又有什么办法?就算作了娜拉,又能走到哪里呢?
四姨的女儿从小娇惯,爷爷奶奶惯着,爸爸妈妈宠着,读书没兴趣,越学习成绩越差,初中即告辍学。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表妹肥得又像一头猪。
小表妹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上学,又不能在家呆着,开始是泡网吧,随后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烂仔纠缠在一起。我怀疑表妹也有过纯真的初恋,可惜她太丑,只能低三下四地够着男生,于是她开始从家里骗钱,给男孩子买这买那。油滑的小痞子们欺骗小表妹的感情,很快地,小表妹便与他们同流合污。没能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小表妹如何走了下坡路,反正她开始从家里一次又一次地骗钱,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因为这个败类的孩子开始破产。小表妹骗走邻居的手机,四姨就得买一个新的还给邻居,如此等等,一个家庭陷入崩溃的边缘。
我出身底层,自知学习差不多是唯一的出路,凡是不学习的孩子,我一律看不上眼,只是因为她们没长心。2005年我返乡,小表妹出来见我,真是认不出来了,锔成黄褐色的头发,嘴唇子擦得鲜红如血,肥胖的大腿还套了一条牛仔裤,高跟皮鞋,简直一个人妖,我只是简单地应付了她一句话,小表妹知道,我瞧不起她。
我渐渐地听说小表妹整日整夜地不回家,和那些阿三们鬼混在一起,不要说处女,怕是早都作了妓女。因为在网络上诈骗手机,小表妹锒铛入狱,作为母亲的四姨四处借钱要赎回她的孩子,别人能说什么呢?四姨借遍了钱,满口答应很快还,可是谁的钱也不还,最终众叛亲离,是小表妹害了她自己的母亲。
我常恨恨地说,这个该死的东西总也不撞汽车,不该死的人反倒寿命不长,小表妹已彻底地成为了社会的寄生,社会的累赘,毫无意义而言。
四姨就这么给拖垮了。
当所有的亲戚都离她远远的,四姨最终还是想起了我。四姨善良,从小就对我家的兄妹三个好,进了城市,也不忘身在农村的我们,每次返乡都给我们带来市里穿剩的衣服。我们兄妹三个和四姨的感情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来。我们从农村去市里,四姨总是邀请我们住在她家,给我们做最丰盛的晚餐,还偷偷地给我们零钱。那时候,我们是彻头彻尾的穷人,而四姨却是城里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哥哥和我都挣扎着从农村走出来,我们成长的过程也见证着四姨一家衰落的过程。姨夫所在的机床厂改制,旧有的国企工人身份消失,工资锐减,日子愈发局促。再有了那个祸害精的女儿,家破人亡已指日可待。
我原来还抱着一丝幻想,小表妹从监狱里出来或许能有所收敛,可惜的是小表妹非但不改前非,反倒变本加厉。
“四姨,你那孩子打算怎么办啊?”我问。
“她?她好几天都看不见了。我跟她断绝母子关系了,我再不断绝,这条命就得交在她手里。”四姨一边哭一边说。
我还是挂断了电话,“等我想想再说吧。”
我随即征询了哥哥的意见,又征询了母亲的意见,没有一个人同意我帮助四姨。我想帮助她,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帮助她,我又恐惧帮助她。只要四姨来了深圳,她那个可怕的女儿随即如鬼魅附身,就得追踪到深圳,那个人来了,我的苦难也将宣告开始。
我从来不要求我的亲人都那么高贵,但起码得安分守己,可是如今这些人连安分守己都做不到了,叫我怎么能伸开双手欢迎她们?
哥哥说,“你要想引火烧身,就让四姨去你家吧,然后看你怎么收拾残局。”
妈妈说,“她是我妹妹,你是我儿子,我能说啥呢?别让你四姨去你家了,她家的事儿太复杂,你解决不了啊。都是命运啊。”
四姨曾借过我八千块钱,那年我宣布免除她债务的时候,四姨一个人跑到厨房偷着哭了。如今的电话,四姨再没和我说借钱的事儿,我知道她有口难开。
“二平,我现在连三顿饭都吃不上,谁也不管我,我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我快完了。”
我和哥哥说,我会给他寄去一千块钱,如果四姨有了紧急,就给一百,怎么也得吃口饭。
我常常看见路边有流浪的人,她们在路边铺了一块布,刮风下雨就睡在屋檐下。夜里餐后回家的路上,依稀中看见那些流浪人的影子就是我四姨。这个夏天即将过去,东北的寒风又会吹起,不知道四姨该怎么办?
最近我越来越折服于命运的力量,命运操纵着大千众生,生死祸福,似乎都由不得自己。
四姨身体也不好,精神上又承受着如此折磨,接完电话的那个晚上,我甚至想,越早地离开这个世界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说我这个人高雅不起来,当我飘飘乎乎即将蒸腾于尘世之外的时候,残酷的生活现实总会给我猛烈的一击。现在,我在想念着四姨,小时候她对我们是那样地好。
2006/7/7
- Re: 四姨posted on 12/15/2006
青冈啊,问个题外话,你写的这篇,以及其他类似的短篇,是fiction 还是non-fiction? - Re: 四姨posted on 12/15/2006
DingLin2 wrote:
青冈啊,问个题外话,你写的这篇,以及其他类似的短篇,是fiction 还是non-fiction?
sorry,丁老师,以后我应该注明。
但是可以看出来的,这篇是纪实的,这种事情是不可以煽情编造的。
前天写《血花〉的那篇就是fiction.
弄来弄去,自己都把自己弄到fiction里去了。:) - posted on 12/15/2006
看来我读的时候感觉没搞错。之所以提这个问题,就是感到这篇是真人真事,而以前读过的类似短篇是有fiction成分的。写得都很好。真情实感,实实在在。
这个地方,居住海外的人比例高一些。我不敢说年轻一代如何,我敢肯定的是,象我这样年纪的一代,大概都亲身经历过,或者听说过亲朋好友里类似的人生困境。所以,我这一代人基本精神状态相对现在年轻人,要压抑一些,和现在周围的外国人相比,缺乏安全感。我们其实从来也没有在精神上脱离过去的历史,抛却故乡的苦难。
于是,我们有些人就开始写字。至于生活得是不是富,中产阶级还是什么阶级,I really don't care。 - posted on 12/15/2006
DingLin2 wrote:
看来我读的时候感觉没搞错。之所以提这个问题,就是感到这篇是真人真事,而以前读过的类似短篇是有fiction成分的。写得都很好。真情实感,实实在在。
这个地方,居住海外的人比例高一些。我不敢说年轻一代如何,我敢肯定的是,象我这样年纪的一代,大概都亲身经历过,或者听说过亲朋好友里类似的人生困境。所以,我这一代人基本精神状态相对现在年轻人,要压抑一些,和现在周围的外国人相比,缺乏安全感。我们其实从来也没有在精神上脱离过去的历史,抛却故乡的苦难。
于是,我们有些人就开始写字。至于生活得是不是富,中产阶级还是什么阶级,I really don't care。
可能是应了萨特的分析,反正我是很相信他,他说文艺表征一个人的存在,是一个人获得自由的方式。于是,人们去写。
我能了解丁老师所言,但不会那么透彻。
美国的白天是我的黑夜,每到这个时候,我真不想去上床休息。:( - Re: 四姨posted on 12/15/2006
这咖啡店,有了林老师的积极参与,令我这个阶级异己分子舒适了很多
是不是正确和有文采咱先两说,咱们来这里又不是争是非分上下的嘛
咱首先感到的是林老师说话中的真诚和理性,真诚的对立面,涵义广啊 - posted on 12/15/2006
qinggang wrote:
玛姐,你说话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怕你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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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冈你这话说得有点怪异,难道也有点猫腻或“潜意识葱白”?玛雅是这里
比较善的主。玛雅的本质就是善,这种善和她的某些其他特点一并存,估计
结果就和这咖啡店一样的命运。
前几天问她:你现在打算当房东呢,还是二房东,还是房客?
房东一般是有钱的主,玛雅的财务状况咱不是很清楚,所以狐疑。
说玛雅是二房东吧,也不象,咖啡店明明是在她名下,房产证上是她名字。
但是,玛雅现在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房东,因为经济困难,找了几个二房东
结果因为她本性的善良,自己落到个普通房客的地步,自己来歇个脚,还得
看其他房客和二房东的脸色。
- posted on 12/15/2006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边的生活一派祥和,如果追求得更高一些,出将入相才好,所有熟识的人都在谈诗论艺,不为穷困疾病战争等等所困。
我也憧憬过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办不到,怎奈我出身低微,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逃离所有围困于苦难中的亲人,来到一座相对富庶的城市,我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紧紧地埋进这座城市里,不敢大声呼吸,可是那些贫困的景象如恶魔的影子最终还是来了。
我从来不要求我的亲人都那么高贵,但起码得安分守己,可是如今这些人连安分守己都做不到了,叫我怎么能伸开双手欢迎她们?
最近我越来越折服于命运的力量,命运操纵着大千众生,生死祸福,似乎都由不得自己。
四姨身体也不好,精神上又承受着如此折磨,接完电话的那个晚上,我甚至想,越早地离开这个世界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说我这个人高雅不起来,当我飘飘乎乎即将蒸腾于尘世之外的时候,残酷的生活现实总会给我猛烈的一击。现在,我在想念着四姨,小时候她对我们是那样地好。”
那你四姨现在怎么样了?
- Re: 四姨posted on 12/17/2006
xiao tan wrote:
那你四姨现在怎么样了?
给别人打工或者是做了妓女,不得而知。很长时间没问她的消息了,电话问我妈,她不让管其他人的事儿。 - Re: 四姨posted on 12/17/2006
给别人打工或者是做了妓女,不得而知。很长时间没问她的消息了,电话问我妈,她不让管其他人的事儿。
青冈啊,想不到是老乡,看来年纪也相仿,那我就以老乡的名义说说你:大舅可以不管,可小姨这样的不能不管!
就咱那穷地方,一个月200块钱生活费就够了,这点钱我想不会增加你多大负担。
你得掂量掂量良心,这时候“行”者比“言”者更重要。
- Re: 四姨posted on 12/17/2006
给别人打工或者是做了妓女,不得而知。很长时间没问她的消息了,电话问我妈,她不让管其他人的事儿。
青冈啊,想不到是老乡,看来年纪也相仿,那我就以老乡的名义说说你:大舅可以不管,可小姨这样的不能不管!
就咱那穷地方,一个月200块钱生活费就够了,这点钱我想不会增加你多大负担。
你得掂量掂量良心,这时候“行”者比“言”者更重要。
- posted on 12/17/2006
阿拉丁燃灯 wrote:
青冈啊,想不到是老乡,看来年纪也相仿,那我就以老乡的名义说说你:大舅可以不管,可小姨这样的不能不管!
就咱那穷地方,一个月200块钱生活费就够了,这点钱我想不会增加你多大负担。
你得掂量掂量良心,这时候“行”者比“言”者更重要。
燃灯兄好。
生活中的事情比我写的要复杂得多,我一言难尽。
你可能体会不到一个穷孩子“出息”之后,那些身后的事情。我身后的穷人太多了,以至于我只能逃避。
爸妈的生活费我负责,妹妹的双胞胎我也要负些责,她没工作,责任太多了,头晕。以前我对钱很有些鄙视,现在不了。
身边的朋友都有汽车,现在就差我了。:) - Re: 四姨posted on 12/17/2006
不清楚青冈兄的经济状况,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想补充一下:与其锦上添花,宁勿雪中送炭,即便抛却良心不讲,只从利害角度考虑,“千金难结一时之欢,一饭竟至终生之感”。
共勉!
燃灯敬上! - Re: 四姨posted on 12/17/2006
不清楚青冈兄的经济状况,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想补充一下:与其锦上添花,宁勿雪中送炭,即便抛却良心不讲,只从利害角度考虑,“千金难结一时之欢,一饭竟至终生之感”。
共勉!
燃灯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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