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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


零五年夏天我像回到了两年前还做学生的日子,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暑假,九月离开沈阳。车票提前半个月就订了,是托在旅行社工作时认识的铁路朋友帮的忙。那朋友还行,一直想着。
火车下午三点三刻发车,是沈阳北开去广州东的T94次。开车一个多小时以后我去了餐车,喝了三瓶雪花啤酒,要了两个菜随便吃了口饭,七点多一点经停山海关时我已经回到铺位,躺下没多会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快十点火车驶进北京站。我从铺上爬下来,下面的几位仁兄哈哈地跟我打着招呼起身让路,他们“借”了我的下铺,“借”的时候也是那么有礼貌,所以我也冲他们一一点头,点完最后一个走上过道。

跑到车下站了一会儿。

站台通亮,好像比白天都亮,到处是人,都像没方向似的,乱哄哄的。一个三口之家由留着寸头一身运动装备的胖男孩儿打头,跑过那边不知道干嘛又跑回来,戴眼镜的妈妈四十不到的样子,身材妖娆衣着得体皮肤白皙保养得相当不错,却被几绺粘在脑门上的乱发暴露出狼狈,这老姐紧紧跟在儿子、老公后边生怕人家不要她了似的,高跟鞋错乱的步伐叫人很替她担心。别一下崴了脚。我操。有个打着领带的青年男子站得离我不远,手举车票左右张望,脸上露出些许茫然,抽暇还瞟过来一眼,看我,但我没心情理他,觉得他眼神里有种高人一等的傲慢,心想此人将来极有可能是个贪官,看他夹包的龌龊姿势就让我倒胃口。官都那个德性。一个清秀女孩拖只巨大的旅行箱“骨棱骨棱”地走过来,看样子挺吃力,我想她应该最需要我帮她一下。

可能没风的缘故,站台里有点闷,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在前后望不到头的空间里更叫人心情烦躁,好像掉进一个庞大的超级市场,却发现这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急着进来和一样着急要出去的人。

听到发车的哨声我回到车厢,顿时感觉车厢里同外面简直两个世界,空气清新一切井井有条。悠扬的乐曲从广播中轻轻流出,不知道什么曲子但听起来挺舒服。

刚才那个清秀女孩让我有点不爽,我送她到她车厢,帮她安顿好行李本想等她道过谢简单跟她寒暄几句,没想到她正好来了电话,从接起手机她就把我晾在一边,假捂着话筒声音却挺大,诉了两句苦接着就腻声腻气开始撒娇。我这人对明摆着有主的女孩向来缺乏爱心,见她把腰扭得一来一回的就决定赶紧抽身离开,不过临走前我还是礼貌地喂了两声,她像没听见,没理我,我就依然礼貌地拍了下她后背下面后腰上面的部位,她看我的时候我冲她点点头,转身走开。下车以后我才想,原来这女孩没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瘦弱。结实着呢。

火车在北京站停了二十分钟,很快重新开动。我站在车门后点着一支烟,稍一走神,天就突然黑了似的,露出晴朗的夜空。

我望着窗外,想象这么一列长长的火车就这样湮没于巨大的城市灯海,转眼又脱离而去,突然就感觉我们的旅途其实就那么渺小,根本没人看得到。就像清秀女孩,还有三口之家和那个青年男子,我想他们很快就会一个接一个跑到我大脑最莫名其妙的区域——这辈子我都不再打开的那个地方。而对于他们,我也一样。

回到铺位,几位仁兄还在斗地主。

“一起玩?”他们看我。

我说:“你们玩吧,我看。”

我坐在一边看他们玩牌。

我边上这老兄四十来岁稍稍有点谢顶,长得胖乎乎一着急鼻头就冒汗。这位打牌太臭,几把过后我都不忍心看了,恨不得抢下来替他打。他不停地遭到指责,鼻头也在不停冒汗。

“就这牌,啊,你说,你说怎么打,啊?你说怎么打吧!”他把牌亮给对面的瘦子,又再举给我看,随后扔到桌板上,“给谁也不行啊,这牌!”

“得了吧你。”瘦子嘀咕了一句,“臭手。”

“哎,要不别玩这个了。拖拉机得了。正好小赵也上。”另一个提议。

“我玩不好。还是看你们玩。”我说。

“过北京了啊。”瘦子看向窗外,说。

“明天这时候到咯。”

“用不了。现在几点?十点多了都。明天这时候房都开好了,小姐都上来了。”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

“还玩不?”臭手洗好牌,望着他们。也向窗外看了一眼。

我也望向窗外。看见窗玻璃上映出我们的影子,有点模糊,而外面黑夜的阴影和我们重叠在一起正在一刻不停地向后退去。

火车就在夜色里发出隆隆的声音向南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