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6年12月26日夜
要不是中学历史教科书中曾讲述过“沙基惨案”,在遥遥的东北乡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知道远在广州而面积又仅仅为0.3平方公里的沙面小岛。1925年5月初,上海内外棉纱厂工人为抗议日本资本家无理开除中国工人举行罢工;5月15日,日本资本家枪杀工人顾正红;5月30日,上海学生数千人在租界内进行反帝宣传,声援工人斗争,随后群众万余人举行示威游行,英国巡捕向手无寸铁的群众开枪,当场打死13人,造成震惊全中国的“五卅惨案”。为声援上海“五卅”反帝运动, 6月23日,广东各界群众十万余人举行示威游行,当游行队伍经过沙面租界对岸的沙基时,英法军警开枪射击,打死52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沙基惨案”。为了纪念这次斗争,广东革命政府将路名改称为“六二三路”,沿用至今。
乘地铁在黄沙站下了车,对照地图反复研究了一会儿,确定了方向,前行。广州的立交桥错综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而隆隆不断的车声以及裹挟的尘土让我愈益躁动。我的脚步越来越快,人越走越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走错路了。再次打开地图,果然走反了方向。有立交桥的地方就是麻烦,我已不辨东西,随口问了下前面溜狗的老太太,告诉我径直走,就好了。
沙面还是出乎我的想象,刚一靠近,人就有些醉了。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的1859年,英法殖民者强迫两广总督租借珠江岸边沙洲,雇工填土筑基,最后形成沙面岛。随后各国领事馆、银行、邮局、商行、医院、酒店、俱乐部、教堂、各种康乐设施以及住宅等等纷纷兴建,由此才有了沙面今天这些别具一格的建筑文化。新巴洛克式、仿哥特式、券廊式、新古典式以及各种中西合璧风格的建筑共有150多座,置身这充满异国情调的建筑群,就恍若到了欧洲。夜里的沙面,霓虹灯星星点点,百年老龄的樟树和榕树偶尔点缀。商家兜售货物的牌子都标着中英两种文字,果不其然,转过街角,一拨一拨的洋人或推着小孩,或情侣对对,漫步休闲。我捡着僻静人少的小巷行走,许多典雅的大楼内空空荡荡漆黑一片,于是就想到吸血鬼常常发生在洋人住过而后废弃的宅子里。这些老房子,1949年之后也一定经历过不少风雨的洗礼吧。
沙面的存在,让嘈杂的广州凭添了多元的文化气息。行至珠江边,回首望。19世纪洋人用坚船利炮打碎中国人自大狂妄的帝国蜗壳,一百年后中国人最终将洋人全部赶了出去,可是才过了三十年,中国人又把洋人重新请了回来。这个历来奉行“中庸”理论的民族,在政治实践上却从来不中庸,不是这样的极端,就是那样的极端,沙面见证着近现代中国的百余年沧桑。1946年10月,国民政府颁布《收回沙面租界为本市辖区令》,正式收回租界,沙面划成为广州市的一个辖区。
沿六二三路、镇安路北行,不消多远,即是十三行路。如今不专修历史科的人,已经很少知道十三行的故事了,如果时光倒退回清朝康熙年间,没听过十三行的人怕也是不多。
清朝实行锁国闭关的极端保守政策,贸易上仅允许广州一地与外国通商。1686年,十三行建立。所谓的十三行,实际是一个经纪和代理机构,专门负责对外贸易业务,开始时商行是十三家,后来经常变化,数目不定。十三行代表政府管束外国商人,传达政令,办理一切与外商交涉事宜,有了十三行,广州自然就成为大中国最早接触欧风美雨的城市。十三行垄断下的对外贸易为广州积累了巨额财富,广东闻人屈大均写道,“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近代开埠以前,广州堪称最富足的城市,商人伍秉鉴拥有资产白银两千六百万两,美国报纸称其为世界首富。1842年《南京条约》的签订,外国商人不必再通过十三行经营贸易,广州一下子就失去了外贸垄断的地位。18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激进的广州民众放火焚烧十三行外国商人居住的夷馆,据传大火七天七夜不灭,十三行遂尽为灰烬。
如今十三行路依旧热闹,但已今非昔比,夜里的行走便徒增沧桑的气息。
康王南路向北行,抵达如今广州城最热闹的上下九路。
和深圳的老东门一样,夜里的上下九路人头攒动,走到这里,并非想逛街,不过是来看看久闻大名的上下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想看热闹,但终究还是有热闹可看。
我站在上下九广场中央四处观望,这时候从康王北路开过来一辆电动车,一个时髦的小青年后面还拉着一个小妞儿。就在我也奇怪电动车为什么能开进步行街之际,一个保安员就站到了车前,拦住其去路。我可是最爱看热闹的人,不过这热闹我看得不太明白,因为戴耳环的小青年和保安员用广州白话叽里咕噜地争吵,我只能听懂几句,虽然不影响我理解“剧情”。小青年看观者渐多,反而更加振振有词,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动手打了保安员两拳。中国人是天生的爱看热闹,更何况这热闹还发生在繁华无比的上下九,两分钟之内,里三层外三层把电动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个老头儿在旁边说着说着就义愤填膺,用手指着保安员,我费力地听清一两句,“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你们不能无法无天。共产党还是讲道理的。”保安员一面用对讲机呼人,一面似乎在解释说,“是他先动手。”小青年越发得意,似乎又在说是保安员先动手。围观者七嘴八舌地数落保安员,三分钟之内,保安员居然由强势变成了弱势。那个小青年要走,保安员拦在前面,小青年又在保安员脸上打了两下。小青年动手行,而保安员动手就不行,保安员一旦动手,人群立即就会爆炸,说是政府欺压百姓。
小青年如此嚣张,我再凑近一点儿,才发现他是个残疾人。围观者都在指责保安员,保安员呼来的同伴一开始还正义凛然打算把小青年带回管理处去,可是人多嘴杂,几个保安员又说不过小青年和身边的围观者。僵持了好一会儿,人是越聚越多,最终人群给让了一条小路,小青年开动电动车,拉着小妞走了,回头还冲着保安员咕哝了一句,似乎说还要找他算账。
一分钟之内,广场上的围观者又呼啦啦地散了个精光,剩我一个傻站在那里。在广州,忽然发觉自己像个老外,我是自始至终见证全过程的唯一一个,但在白话人群中,我竟然失语。我从上下九消失,就意味着那件小事没有任何一个见证人。小青年是残疾,他当然可以说保安员威胁他先打了他,向来习惯于同情弱者的群众也都会有自己的解释。保安员确实是受了委屈挨了打,可是保安员和小青年之间用白话究竟又说了些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上下九依旧熙熙攘攘,那个可能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小青年打扮得很入时,可是弱者就值得被人们同情么?不去思考那些恢宏庞大的主题,只是这一件小事,就足以导致众说纷纭,而历史上从来都是风云变幻,人们真的可以知道真相么?历史又能被人所认识么?
草于2006/12/31
- Re: 广州的六个夜(待续)posted on 12/31/2006
保安员们都不能耐他何。 - Re: 广州的六个夜(待续)posted on 12/31/2006
看这小子那股嚣张劲儿,真希望保安员把他脖子也打歪了。
- Re: 广州的六个夜(待续)posted on 12/31/2006
同情和帮助弱者不等于弱者的一切都该包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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