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历史的创造者
2006-12-19　22:04:53
http://blog.sina.com.cn/u/45f00ef4010007zl
你是历史的创造者
薛涌

今年《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揭晓，封面上是一个计算机的屏幕，上面的年度人物是一个大字：“你”。使用网络这一新媒体的普通人，成了2006 年最重要的人物。

这一结果，多少令人意外，也颇为新奇，给媒体留足的炒作的空间。这大概也说明了充满危机的《时代》周刊的生意眼吧。不过，这一选择，对《时代》周刊也颇具有讽刺意味，说明掌握了话语权力的知识人对历史的指导作用越来越有限了。

《时代》周刊是1923年由两位年仅23岁的耶鲁毕业生所创办。这两个人一个是Briton Hadden，一个是Henry Luce，全都曾是耶鲁学生报纸《耶鲁每日新闻》的领袖。1929年Briton Hadden英年早逝，Henry Luce就成了《时代》的主宰。

Henry Luce在耶鲁时，曾被选为他那一年“最杰出的学生”，并在毕业后到牛津读历史。其实历史和新闻仅一步之隔。历史记载过去的事，新闻记载当前的事。他回来投身媒体，带有强烈的历史意识。他非常深信“伟人史观”，认为杰出的个人，可以决定性地影响历史进程。这种历史观，颇能反映正准备统治世界的美国精英阶层的意识。麦克阿瑟就曾经说过：“在历史中，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人的生命是起作用的。我恰好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可是，在历史学领域，这是一个“夕阳史观”。历史学家对以有数的几个历史人物来描绘历史已经感到厌烦。比如在法国，1940年代崛起了“年鉴学派”。后来布鲁代尔干脆把历史分为三个时段：短时段的政治史，中时段的经济，人口，制度史，长时段的环境，生态，生物史；并称短时段的“伟人”政治戏剧最无关紧要；时段越长，越无伟人的变迁，对历史越有决定作用。

当然，年鉴学派的方法和哲学都受到了许多批评。不过，年鉴学派不过是二十世纪历史诸潮流之一脉。此时历史学门派虽多，一个总的趋势，还是脱离伟人史观。乃至有些人读历史博士，当论文要写一个重要人物的传记时，就马上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觉得自己不象是个历史学家，而更象是个新闻记者。

这种象牙塔中的时尚变迁，和时代的大潮流并非毫无关系。现代社会是个平民化的社会，过去贵族和精英所垄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资源，越来越被稀释。比如，Henry Luce不仅在耶鲁受教育，而且是骷髅会的成员，完全在精英社会的小圈子里长大。但在他读书和创办《时代》的年月，从公立学校出身的普通犹太人子弟，靠着优异的考试成绩不断进入常青藤，挑战了贵族寄宿学校出身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清教徒子弟对统治阶层培训营地的垄断，乃至哈佛校长要改变录取规则，抑制犹太学生的人数。到了二战后，一个“退伍军人法案”，给了退伍军人免费享受常青藤教育的机会，使传统精英丧失了对精英教育的控制。换句话说，不仅历史学家的观念变了，在现实生活中，历史舞台上的演员也换了。

等互联网兴起后，伟人史观遭到了最后一击。过去伟人史观之所以能够统治历史学和媒体，一是因为少数人垄断了在历史舞台上“唱戏”的角色，一是因为历史总是由胜者来写，那些成为统治者的人，得以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记录下来，其他阶层难以留下自己的记录。互联网则彻底解构了这种胜者史观，使任何人都可以在网上发出自己的声音。网络民意，不断在美国的公共生活中扮演决定性的作用。乃至《时代》这样的传统媒体统治势力，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生存的合法性问题：有了互联网，谁还需要我们？

看《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封面，就知道其伟人史观是怎样被挑战的。从1927到1949年，年度人物都是最有权力的人物。罗斯福，蒋介石，希特勒，斯大林，丘吉尔，杜鲁门，艾森豪威尔等等，似乎稳稳地主宰了历史。但是，1950年，美国战士首次作为“群众演员”成为《时代》的年度人物。1956年，此项殊荣归于匈牙利的“自由战士”。1960年，美国科学家成了历史的主宰。1966 年，25岁以下的一代成为《时代》年度人物。1969年这一宝座则让给了中年美国人。1975年，美国妇女占据了年度封面。1983年，《时代》把个人电脑评为“年度机器”，替代了“年度人物“。1988年，这个席位给了危机中的地球。1993年的年度人物是和平缔造者。2003年则是美国士兵。另外，几个人分享年度人物封面的情况也越来越多。群众演员甚至布景纷纷要夺主角的戏，可见伟人史观即使在技术操作层面也已经很难坚持得下去。

今年《时代》在年度人物评选结果中，再次承认历史的动力已经从伟人那里转移，不得已顺时而变，否则自己就无法叫“时代”了。而这样的结果，不仅说明了美国社会的动向，也反映了中国社会的潮流。我们不妨反省一下今年：难道中国的网民和美国的网民不是一样叱诧风云吗？看看不久前主流经济学家，一会儿说网络民意“非理性”，一会儿说网络不代表民意，甚至有要求对网络进行管制者，分明是知识阶层的既得利益集团企图霸占历史舞台的最后挣扎。可惜，历史不可能回到一个世纪以前。我们还是应该学学《时代》周刊，承认历史真正的动力，否则自己就将被时代所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