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采访王朔的未删版

王朔:我现在有真正无所畏惧的感觉

记者孟静

作家王朔新的身份是19岁的四川女演员王子文(原名王萌萌)的诉讼代理人,已经去海淀区法院和律师一起出过庭。王子文原先所在的中视传媒公司状告她违约,对方出庭的代表叫武丹丹,王朔算是和她掐上了。王子文是王朔邻居的朋友,弯弯绕的关系,主要她是“我们老王家的人、和王蒙只差一个字”,在一个春节聚会上王朔了解情况后开始打抱不平,他不怕别人说他炒作,“炒作怎么了?就给她炒成个二线的。”他告诫记者:“你可别往下流里写。”

《看上去很美》公映前,记者曾联系过王朔采访,他干脆地拒绝了,但是留了个尾巴:“什么时候我需要宣传了……"或许时机已到,再次发短信给他时,他几秒钟内就回了过来。

王朔养了只像他一样圆脑袋的猫,谈话的开头与结束他都主动提到了这只猫:猫是最可爱的动物、比狗好、独立,“甭以为你对它好,它就得对你好,你以前对它好现在对它不好它还得对你好,没门儿。”他笑嘻嘻地揉着那猫的小脑袋,架起语言的机关枪。

官司:“别人是见义勇为,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是了?”

王朔:别人是见义勇为,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是了?

记者:可能王朔给大家印象不是个见义勇为的人。

王朔:我过去给大伙儿印象不好,就管自个儿的事不管别人的事,我将来也未必管这件事,就是朋友的事,有时候总得管管,这要是一男的,我真不管,男的么自己混,小女孩儿。

记者:你会不会劝这些小女孩,别做演员了。

王朔:我没法儿给人家指出一条更好的出路,那人家愿意往这儿走,这个生活道路我觉得你说什么叫生活,就是我愿意过的生活。什么这道儿深这道儿黑,他们不看失败的,就看成功的。你说人没戏,我不是上帝,我凭什么?人家就是想挣钱想出名,你也不能欺负人家,这跟现在所谓的和谐社会一样,就是人人平等,强势向弱势倾斜,你拥有资源多你不能欺负人家啊!你欺负人家你是能一时得利,你把人家欺负急了你最后。你谈生意你只考虑自己你一定干不成,干成了也一定得出事儿。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我认为武丹丹在这事上就非常不聪明,她这么干她在这行没法干了,谁敢跟她签啊?你什么事都做不了,你没能力给人做,你又这么黑,你靠人家控制来搞这套,你靠吓唬人,那不谁怕你呀?你是黑社会吗?

记者:你这些看法见报后,对方会不会作为法庭上的呈堂证供?

王朔:她告我什么呀?我诽谤她呀?我就诽谤她了。我都说了,搜狐上全说了。我直接跟他们律师说的,一审只要判我们输,我立马到税务局举报她,到广电部监察室、到中纪委举报她。我跟你说,邪不压正,我没这么正过呢?我有点邪气,这件事我绝对是正的,而且我说实在的,他们能怎么着,他们不能怎么着。你别讲她了,你就正经八百的中央电视台,你们在职的怎么着?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呀?你不就中央电视台一部门的头儿,说破大天儿了,你在北京还想称王了?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多好,我呀从来不敢欺负人,因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你总得知道是谁。比如朱伟我敢欺负,我知道他是谁,互相的底大家都知道,那没名的人你说大街上我碰上你,我绝对不敢跟你瞎来,不认识你,万一你暴脾气把我扎了呢?对吧,这就是武丹丹犯的这么一个错误,很多人欺下媚上,这是我最讨厌我最恨的,说实在的。

记者:以为那些小孩没靠山。

王朔:对呀,四川人,十个元帅四个是四川的,加上一邓平公,正经半壁江山是人家打下来的,四川人多暴呀,跟东北人一样,刑事犯罪率跟东北人轮流在全国拿第一,四川人东北人都不能随便欺负。哪儿人都不能随便欺负啊!

春晚:“地主才认为金子是最好的,就跟镶了一身大金牙似的,土鳖。”

记者:那你平时看电视剧、电影什么的吗?

王朔:不看。多次啊!恶心的,看吐过。

记者:看什么看吐了?

王朔:中央台的春节晚会多次啊!吐了好几年不能再看了。那还不如东北农民过年呢!大红大绿多土啊!他们真的特别可笑,以为大红大绿是中国人。满清来时才这样,明朝是那样吗?宋朝是那样吗?人家都水墨,不带挂色儿的,挂这么怯的色儿。现在穿着被面就上去了,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你看春节晚会一开始,金光闪闪,你看哎哟那帮女的都跟姨太太似的。

记者:跟《黄金甲》的颜色似的?

王朔:《黄金甲》我没看。地主才认为金子是最好的,就跟镶了一身大金牙似的,土鳖。

记者:那你不看电影了?《夜宴》呢?

王朔:国产的SB大片我不看,我在美国呆半年,美国大片就把我看恶心了,他们就一个路子,我看地下电影。《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地下电视剧,这都特别好。好看的多了,这都看不过来,哪顾得上看他们呀?他们就是中小城市的港台爱好者们,一看这路子就是那路子,还玩贴金。炫富这太讨厌了,特别炫耀,炫耀权力。我跟你说唐太宗的时候,皇宫是草房,那时隋末大乱,整个国家特别穷。陕西那边的易水还是什么,一发水能把房子淹了,大伙都得上房顶,薛仁贵喊“来水了”,爬那门上喊跟日本那神社前有木栏杆,这底下站岗的都跑了。薛仁贵说,天子有难,你们都跑了。实际上到武则天时代才比较奢侈。

记者:阿城编剧的《贞观之治》不就追求那时的简陋吗?

王朔:不是简陋是素朴,那时不贴金,得土成什么样才觉得金子是好东西呀!你都当了皇上了,你知道唐宋皇上是大贵族,跟农民起义可不一样。满清这帮土鳖,我是满族人,我能说他们,那就是东北农民。故宫里拿宝石做成树搁在那儿,多土呀。你看唐宋时期的那些官员,他好的不是这一套,他觉得贵重金属叫什么呀?你得是那种字画啊!他聊这个。隋唐前面的西晋末年他好清谈,什么金子,赏着玩的。玩什么夜明珠,好多是国外这口的,玻璃的,印度来的。阳遂,其实就是一反光镜,他们玩这个。那是没有黄金首饰,钻石、宝石都没有,玩的还是素朴的。地主、商人可以,玩点金子。唐朝建筑漆也不会刷大红漆。

记者:你说炫富,那也是现代人对富裕的渴望。

王朔:是。允许他们挣钱了,问题你不能年年这么干吧!不是都有点钱了吗?听说不都第四强国了么?可你中华民族传统上也不都这大红大绿的拿金子当宝贝儿,这不改革开放都20多年了吗?你说八零年都觉得钱是好东西,现在不是听说大伙都有钱了吗?这帮搞娱乐的不都挣着钱了吗?还来这套。你拍过谁你不还拍过穷人吗?玩大金牙,有一法国总理,是社会党的总理。采访他说:“你觉得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吗?”他说:“不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价值观可以输出。”

“我是读书人,但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精英。”

记者:你觉得韩国人达到文化输出的层次了吗?

王朔:没有。韩国人拍那电影多拧巴呀!我不爱看。什么呀,就跟自己没完没了,就急了。它呀,亡过国,切肤之痛,它为什么民族爆发出来?你真到打仗真激起火来,我说实在的这不叫爱国,这叫民族极端分子。中国也有一帮这个呀,这帮孙子只会误国误民。武侠当年给中国坑多惨哪!北京有一老太太缺心眼去了,慈禧太后,信了这武侠刀枪不入了,向全世界宣战,赔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一人一两,那一两白银相当于现在一万块钱。整个儿国库收入才六、七千万两白银,中国那时国民生产总值第七,这第四不够吹牛B的,满清的时候就第七。你等于赔七年的财政收入,海关全叫人家外国接管了,那次元气大伤。国民党时期就变成世界第十了,而且那时候国民生产总值在汪精卫当行政院长的十年,1927年到1935年、36年,国民生产总值每年递增10%。确实给日本人入侵打坏了,一下把国家打回来了。说实在的,美国两次救了中国。八国联军那时门罗主义就有“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我们现在说侵华,那时就是不让独占中国,任何一个国家都有份儿。任何国家在没有专利的情况下,原来沙俄准备割东北,日本占青岛,列强瓜分,那你这样没用,美国说我可不承认你们。门罗主义一是把美洲保护了,二是没让中国沦为彻底的殖民地。第二个二战时珍珠港为什么呀?美国逼着日本从中国撤军,日本才断了你的石油,日本才打的美国。等于911美国为了犹太人挨的,珍珠港美国为了中国人挨的。

我们五四时把德先生、赛先生请进来,这俩人按价值观是往后排的,前面自由平等是这个民族和科学的垫底,你没有平等观不可能搞技术。

为什么不能再让孔子这套回来,中国革命推翻了孔子,他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就权力的顺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他就讲差别。给中国带来什么结果了?每三百年一大乱,最底层起来反了,就像炸金花最小那个反了。这些革命全都有个基本价值观就是平等,人生而平等,公民不平等法律强迫你平等,中国革命的价值观不管毛泽东犯了多大错误,后来他变成压迫者了都单说,这个价值观是深入人心的。我自认为我是毛泽东时代的婴儿,我出生在那个时代,我再坏再为自己谋利,心里这个东西是有的,觉得你不能欺负人。欺负人要有度,你不能把人欺负死。我可能瞧不起这人,但我绝不在行为上欺负人,我也本能的就不喜欢那种自认为是知识精英的人。

我认为毛泽东对中国一个巨大贡献就是,中国有个阶层啊,两千年一直处在受吹捧的、王朝更迭这行一直在自我吹捧,好象国家干部都是这个阶层的,所谓士,读书人这个阶层。南宋亡国变成文天祥一个人的事了,文化大革命也变成知识分子受迫害,人民没受迫害?一样的。弄出一顾准,好象知识分子成英雄了。什么英雄?你不就没吭声吗?也没敢站出来嘛!你还不如张志新哪!自我吹捧我就特别讨厌这个作风,商人炫耀财富,他们炫耀知识,你就是真才实学你也叫炫耀吧!季羡林同志写那牛棚杂记写得多差呀,不就认识点梵文嘛?当然这老头儿自己明白:什么国学大师?中文多差呀!他们自己就朋比为奸,互相吹捧,严重地讨厌。别人都他妈有问题,就你们没问题。怎么可能呀?你们是完人吗?死一王小波,把人王小波抬出贡出来,你别招人王小波讨厌了。现在都没的聊了,都聊什么呀,这帮孙子,假装被边缘化。什么边缘化?俄国民粹主义知识分子,人家跟人民同甘共苦,人家上刑场,你们干嘛了?哪个生活得差呀?什么都乱搞,假装痛心疾首假装自己是神的代言人,真讨厌。

记者:那你不是读书人吗?

王朔:我是读书人,但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精英。我知道自己不行,我有很多缺点,人性弱点包括知识盲点都很多,这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问题。中国社会要立法最好立个反歧视法,你别看我们没有种族歧视,歧视太多了。城里人歧视乡下人,男的歧视女的,健全人歧视残疾人,有知识歧视学历低的人,大人歧视孩子,官歧视民,处处在歧视。你看中国历史上为什么红军战斗力这么强?它首先一条官兵平等,这就是所有过来的国民党兵,一到这儿来官兵平等,其实还是有区别,但区别不大,首长你还是给他炖只鸡,但他吃一样的饭,大家一起往上冲。这就是中国革命的核心。

“还有那演名人演精英的余秋雨,经常说一半是对的,扯最后又不对了。包括郭敬明,完全一小偷,怎么那么不要脸?”

记者:那你觉得在电视上讲孔子是种倒退?

王朔:当然是倒退了。舒乙是鲁迅说的典型的空头文学家,没有本事仗着他老子。他在那儿鼓励读经,太讨厌了,讨厌之极。还有那演名人演精英的余秋雨,经常说一半是对的,扯最后又不对了。当然不必打这么广,很多人假装谦卑,假装人民公仆,实际上控制大量资源,搞一绝对权力。你天天在那儿招摇撞骗的,往往是知识精英,读过点书,知道点事,你更应该知道学然后知不足,你怎么会觉得你就成了呢?就成圣人了?太可笑了吧。当然他有这个朋比为奸,大家吹捧,张承志怎么就成圣人了?包括作家里的北村,胡乱信个基督教;余杰同志,冒充五四青年,最后信一基督教,不就抱粗腿吗?自己完整吗?这些人都是跪着的人。这又得说到《国际歌》,我觉得《国际歌》到今天,“起来全世界的奴隶”,这奴隶是什么?是精神上的奴隶。出过一个人,马上把这人变成偶像,鲁迅同志说,一个都不宽恕,包括跟后面拍马屁的,人家也不宽恕你们。他们在那抬鲁迅的轿子,我觉得特别可笑,鲁迅的家乡人民说:“哎呦,我们这鲁迅的博物馆是最火的”。卖门票最火的,什么呀这是?他们太荒谬了简直是,我觉得完全是玷污了鲁迅包括王小波。有些人在网上说是王小波门下走狗,真他妈欠抽大嘴巴,你凭什么给人家当走狗?人家要你么?自作多情!每个人非要拉帮结派,靠着一个人,他们才敢出来讲话,有什么呀?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千夫所指也死不了人。

记者:你说的拉帮结派、互相吹捧,包括以电视作载体,不能说思想吧,就是让他们的想法让更多人都知道。

王朔:那个倒没关系,关键他们露怯,我会写文章讲他们怎么露怯。余秋雨有一期讲中国人对人格不尊重,我忘了他怎么讲的,他说人变成奴才呀,讲到这儿都对,就是话锋一转,讲到他自己这儿来了:对名人不尊重,呼吁名人都联合起来。这说到哪儿去了?你这有欺下,也有一个媚上,你自认为你是谁呀?余老师,您是精英,您是名人,维护您哪?说实在,名人就没有名誉权这一说,这是一个守恒原则。你哪有名誉权呀?必须放在公众眼皮下看着,你要是有错误你就承认。您到底是不是石一歌?碰到这儿你就不敢说,你说清楚不说完了?又不要判你的刑,又不要罚你的款,你就说你不是,不是也行呀!你说成一个别有用心的嫉妒,谁嫉妒你?你有什么钱呀?包括郭敬明,完全一小偷,怎么那么不要脸,他那帮粉丝,小偷团伙的,你明明偷东西。郭敬明说,我又有名又有钱。你有什么钱呀?别他妈不要脸了,写那点东西能挣几个钱呀?那几百万算钱吗?太他妈可笑了。好象因为他的粉丝他不能认这个错,你们什么人呀你们。流氓团伙呀你们是,你为了你的兄弟你不能认这个错。你抄袭就是小偷,盗窃别人智慧财产呀。

记者:好象跟粉丝,尤其是网上那些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王朔:不用讲道理,问题怕他们干嘛呀?无名的匿名者就不是人。你首先不要怕就是了,大家起哄你先怕了。群众运动我参加过,全是暴民,跟暴民作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粉丝:“谁也别支持我,大家都是一个完整的个人。我不靠人多势众起哄。”

记者:有没有网站约你写博客?

王朔:有啊!问题是我不给他们写。我凭什么给他们写?我准备给老徐那网站。网站是一商业行为,老冒充公益行为,免费给他们写。凭什么呀?我一个字还十块钱呢。我给你白写才怪呢。老徐准备办一电子杂志,她那网站在做技术转换,她技术支持完了,有两百万大学生的实名,我在那上面写,这样广告费,包括资本同时,我要收这个钱。也准备开这种聊天的博客,脱口秀那样的。

记者:郑渊洁也开了一个脱口秀视频。

王朔:他挺有意思的。我准备开那个,我聊死他们。

记者:可能那时也有你的粉丝铺天盖地的和别人骂架?

王朔:我呀,我从来不需要别人支持我,支持我没用,你没有面目的情况下,我那么多年。你一旦受他们的压力特别大,他们会要求你。你看过斯蒂芬金有一个《危情十日》,有一个热心读者把作家扣在那儿,我觉得对自己的支持者要特别小心。

记者:约翰列侬不是也被自己的支持者打死?

王朔:对,我会和他们保持距离,谁也别支持我,大家都是一个完整的个人。我不靠人多势众起哄。

八零后:“大狗小狗一起叫,但您还是小狗。”

记者:我曾经看过一个八零后的网友评论说:他知道徐静蕾,不知道王朔。你听到这个评论有什么感觉?

王朔:没什么感觉。八零后整个历史翻篇儿,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我认为中国教育,跟我没关系啊,知不知道我无所谓,我这么多年没干过什么,他们没必要知道我。毛泽东、林彪、中国历史不知道不应该,不要讲历史了,中国革命史总得知道吧。翻开我们那课本,没有讲价值观的,就讲些工具性的东西。这是教育缺陷,八零后,基本是被港台洗脑的一代。70年代的跟我们是接气儿的,到这就断了。这帮孙子只知有港台,你要是听音乐,你得到根儿上去找。他们以为中国生下来就是世界强国,他们很可笑,我认为八零后基本不构成力量,基本是泡沫。他们基本上没有形成战斗力,我们五、六、七一出动就打垮他们。他们没法聊,一聊天,您不知道聊什么呀?你以为这就是天儿了?你以为那四大天王就是天儿了?

记者:你不在意别人说:你们那时代已经过去了,该我们年轻人出场了?

王朔:谁没年轻过呀,没吹牛B了,靠年轻就能混事儿,年轻最多一无知无畏,那能怎么着啊!你干不了大事,你根本不懂,当然每代都有被屏蔽掉的知识,我们对解放前的中国好多事就不知道,但我不相信八零后全是无知的、只知道娱乐的人,肯定也有明白人。这世界不是年轻创造的,别开玩笑了,年轻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在你那小圈子里。你们连起哄都没那么多人,八零后是社会底层呢,苦着呢,你到任何地方,有八零后为王的吗?各部门有他们管事的吗?在网上吹牛B。

记者:那你觉得八零后作家有没有能取代你们的?

王朔:别聊那谁取代谁。八零后作家还属于还起程,东西呢,写得都比较象;批判社会呢,也不是特有力度,你不知道你怎么批判呀?除非表面上的不要脸太多以后,互相吹捧不要脸呗!这是有根源的,不是凭空出现的。我觉得中国社会基本结构没有动,我不相信中国靠八零后,前面断代了,中国不会这么发展的,大家总会发言的,你们在网上有什么优势啊?社会资源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七零后、六十年代人都给自己吹过牛B。我觉得现在是五十年代人、六十年代人掌握社会资源,社会一定会按照这些人的意志运转的。就是让你在这儿玩会儿,原来社会对年轻人的压制比较厉害,没你们说话的份儿,你们必须攀援才能说话。现在这是一个好的进步,大狗小狗一起叫,但您还是小狗,年轻算屁呀,谁没年轻过?你老过吗?真是的。真是不到岁数好多事您还不知道呢?不就是关心谁跟谁交配那点儿事吗?还关心这个哪。这算什么呀。还有好多事,跟这个一样有意思哪。那就是发情期的时候大伙儿捉一下,说来说去聊半天不就聊这个吗?这有什么可聊的呀。你敢放开了聊吗?也不敢吧,就他妈在那儿窥测半天,最后给自个儿过什么瘾啊?你说他们过什么瘾哪?你们玩过兽恋吗?什么呀,正常的性爱就在你们那儿成那么大事儿了。

老徐博客:“我还用受她启发呀?你没觉出这是她在给我铺路嘛?”

记者:我看《收获》上说,你写了俩长篇,没拿出来,是觉得不够好是吧?

王朔:对。关键也是有盗版问题,徐静蕾网站开了以后,我在那儿开一博客,我从此就不出纸媒体了。放到网上,收费点击,我从此不出纸书了。

记者:你挺与时俱进的。

王朔:对呀,这是20年内必发生的。我一本书最多能给我50万册,一百万块钱,完后就是盗版书,我就搁到网上去,这书订价这么高,就是被中间环节挣去了,零售批发出版社,有你们什么事啊?我一对一了。这样读者也便宜,我也拿得多,一毛钱看一次,你需要纸的我给你单印,送你家去,签名、我跟你合影,咱俩之间仍然便宜,我这也不是书了,就是一纪念册,我印了印刷品亲手装订行吗?我觉得图书、杂志、报纸,我看着它们消亡,包括电影院。我以后拿DV拍,放网上,不去电影院。我十块钱,还得贴给你七块钱,为什么呀?

记者:那你现在至少还在写电影本子,为什么呀?

王朔:当然要生活了。这需要时代进步,我原来不愿意出,就是怕捣乱。当然我也不愿出版社给我乱改,他们校对就给我改稿子。我费劲巴力的,好容易选择了这个词,您看不懂,您就给我改规范了,这校对特别讨厌。包括编辑,就在里头瞎改。我不愿意接受采访,电视剧你要是直播我就去,杂志要么你录音,整理,可以这段不登。有些记者特别讨厌,他把你的话改成他自己的话,这太讨厌了,你会不会呀你就瞎改。还添油加醋的,好象跟我还对起话了,别逗了,真见鬼了。好多人干过这种事,假装采访。个人网站就是媒体,我不用在经过你的中间,你们没有立场,好多时候我并没有违反国家法律,只是趣味之争。你凭什么改我的东西?我有语法,我认,我文责自负。我认为这时代可以结束,过去我没有能力把我说的话直接传过去,现在网络可以,而且我觉得我这么一做,好多作家也可以。

记者:你是不是受到老徐博客的启发,她的点击量有这么高,才想到要利用网络的?

王朔:我还用受她启发呀?你没觉出这是她在给我铺路嘛?当然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记者:这么说,她的思想都是来自于你?

王朔:那倒不是,这个路子我原来干过网站,01年我就干过,当时那个纳斯达克就崩盘了。当然没有想到她博客上来,她都能拿第一,夺她第一有什么难的呀?当然,大家互为第一,没所谓。她都七千多万,大家不是都说她没深度吗?我给丫补上深度。不光是我了,好多作家,我认为好的,真正有自己想法的,不在于正确与否,完全是自己的,原创的,不要那种二道贩子式的,只会贩卖别人思想的,就是这种,大概有几个,老中青三代都有,大家一起开这个。老徐她现在把这平台建立好,她至少给我们探了一路,这没什么了不起嘛,很容易打到第一嘛。那就是啊,我也上去打去,我也不怕骂,骂完了跟贴还第一呢。美国不先搞,因为出版商也会保护那个,他们录相机用很久,我们早就DVD了,他们还用录相机,就是这个商人保护他自己的利益。所有国家它版权保护得好,书卖得好,它可以长期出这个纸媒体,中国我们是无知无畏者,彻底的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我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上来就被盗版逼死了。所以我们上来就搞这个,我们不要纸媒体了,至少我直接跟审查部门聊,我不跟你这出版社发行商,出了多少馊主意啊!为了将就他们费多大劲啊!

记者:《宫里的日子》因为投资没到位还是怎么?

王朔:对,投资没到位。当时投资想弄大了也是这样想。可以再拍,看了科波拉女儿的那个,可以拿小投资,拿2000万拍就行,在网上传播就摆脱了电影院非要找大明星那一套,我拍完我就在网上播,那版权永远是我的。

记者:网上有电影院那种效果吗?

王朔:得了吧。家庭影院的效果比那个强多了,现在高清的投影完全是电影院效果,5.1的设备,我那好几个朋友家里都是这样。这个不光是家里,变成数码以后它要进夜总会,挂一投影完全是大银幕,夜总会全是豪华电影,所以这个趋势是一个趋势,还能喝酒、抽烟,夜总会哪都是,你把这局布好了,就跟点歌似的。你等人,人没来前,点小姐前,你点俩电影看,中间老唱歌有什么意思?有新电影看新电影。

记者:有导演爱惜自己的作品,不希望放夜总会。

王朔:丢什么人呀?一点不丢人。人家点一次付一次费呀,跟彩铃似的,你多挣多少钱?谁不爱钱呀?说实在的,过去你要讲导演行,现在哪个导演不都是奔钱的嘛,满地拣钱谁不乐意?那再往下就是网上了,网上无非就是显示屏的问题,你电脑可以投到投影上去嘛,这个放映除非电影院将来就是365度的,宽银幕已经拿不住人了,而且相当多电影不用看那个,看场面干嘛呀?还不如玩电子游戏去。你那个影像奇观说实在的就是中小城市的没见过市面的才觉得那叫奇观,仗着人多就叫奇观,谁看人多呀?中国人要看人多谁上电影院呀?大街上看得都晕,完后你那全都是假的,有什么可看的?

《宫里的日子》:“小武的故事”

记者:可是你不用请大明星了。

王朔:对,不用请了,那也得花2000万,拍摄周期长,你要抠戏的话,得四五个月的时间,后期剪接时间长。其实唐朝好多景是现成的,完全是棚内景,拍摄时间比较集中,不象时装戏,你要在街上拍非常困难,她那个拍摄起来效率应该是高的。老徐就是当社会名流忙的啦,心思不定,她一定下来找钱太好找了,其实找钱是超过三、四千万不好找的,国内市场最高的就是(两千万),超过这个就要到国外市场了,两千万可以全在国内砸进来,靠卖电视台的版权就卖得七七八八,你现在商务,《梦想照进现实》商务就拉了一千多万,商务就给拉回来,那个负担并不大。你找明星岁数都大,再说武则天她们那帮朋友都是小孩,你找那个年龄大的,老徐现在都大了,找的不能比她年龄再大了。武则天不是胖女人,有个刻石像,就是小脸,跟老徐差不多。她们那时候画像以胖为美。

记者: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说是以武则天为原型,就很胖。

王朔:她是吹牛B嘛,画胖点,画瘦了不好看,时尚,14小孩能胖哪去啊?到她跟唐高宗在一起,20岁,生了孩子可能胖点。所以我看过一个石刻像叫伪周皇帝武(上明下空)像,就是一小脸,穿一龙袍,小女孩,小瘦脸小眼睛。那个卢舍那大佛那是给树偶像呢。我这儿有个释加牟尼像,都不是个胖子。特别像耶稣基督,他不留头发留胡子,这是他已经成佛了。历史想象和真实是两回事,你拍商业电影要符合历史想象,大家都傻冒扑一空,拧巴了。但我不让你们花钱,我就拿自个儿钱拍,那我就按真实,皇宫就是草房,没什么豪华的。大家就是一家子过日子,而且他吃的全是现在陕西那边吃的饭,吃那羊肉泡馍。

记者:但不是明星就一定能演好。

王朔:就当生意做,生意你账算不齐怎么都不行,热爱电影不指着赢利的人两千万以内他是砸得进去的,让一投资公司拿两千万拍一戏,哪怕全赔他也不在乎,像《孔雀》呀差不多都在这价位上,包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赔钱了,但董平是个出手大方的人,他赔钱也赔不多,说实在的,归了包堆,你影响有了,赔了几百万也是打个影响,不会一分钱不收不可能的。但是你要到了上亿,那就不好聊了。

记者:《梦想照进现实》赔了吗?

王朔:当然没赔,太便宜了。商务赞助拉得特别多,那个能有一百万?当然我都没拿钱了,直接注在成本上。卖电影票都是纯利了,电影院都是瞎晃,无所谓,那种电影宣传花钱不值当的,拍才花多少钱?你再为它宣传投一千万?疯了。一千万我当纯利好不好呀?一千万你能忽悠来多少人?忽悠三千万才够本,多累呀!有些观众他也看不懂这电影,我忽悠他干嘛?根本不是给大众看的。

记者:《宫里的日子》讲的就是武则天的少女时代?

王朔:小武的故事。到她开始上朝执政就完了,少女进宫,宫中她和李治两小无猜,完了朝廷有些大的变动,说实在的,她也是个很奇怪的人,也比较开放,皇上都会跳舞。那时有嘉年华。

记者:安禄山就会跳胡旋舞取悦皇帝。

王朔:唐太宗就跳,李渊弹琴,唐太宗就巴拉巴拉在朝上就跳舞。但他换猫就出事,换大猫时,小猫就出事,宫廷里斗争很激烈的。小孩懂什么呀?完全是这帮人来了那帮人走,李世民是一个很牛B的皇上,我觉得是空前绝后的,冲锋陷阵,后面又是兼听则明,严格要求自己,采桑啊种地啊,什么都干过。

记者:武则天确定是徐静蕾演的吗?

王:那我不知道,电影的事她当导演我写剧本,这事不归我管。她自己愿意什么时候导什么时候导呗。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看完这个一下变得特别猖狂,所有东西都不害怕了。”

记者:我听说你认为《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很好?就是因为演的是你们那时候的事?

王朔:对,在我看来全当真事看了。叶京对那背景很熟,他就写了我们这代人成长,我们这代人特别典型,就是毛泽东时代,真真假假都不知道真假了,有正义感,正义感没处释放,他的局限性。我记得毛泽东见斯诺的时候,斯诺拍毛泽东马屁,说您改变了世界。毛泽东说,我就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块地方。我认为他说的就包括海淀这一带,这一带是党政军包括文

工团包括科教文组织,新的政府机构的大院全在海淀区,军队也好,这些人不是北京人,他们骨子里有中国革命反压迫。我们从小集体生活是当士兵来养的,从小认为你将来是要打仗的,不可能活太长,将来是有场大仗是要和全世界的压迫者搞一次总决战。没有想过要生活,所以什么爱情都要服从这个,你可以叫哥们也可以叫战友的这种感情,从小在一起培养起来的。你所有的这些情感,包括对金钱、对女人的都不能影响这个。当然打仗就很好,大家很默契,你不打仗就瞎了。在社会中一生活就完蛋,等于你个人要服从集体,不管你这集体多荒谬,你不是一个理性的。所以为什么我后来能抗拒好多主流价值观,也和这个有关,我的价值观在这儿,这些人认为我操蛋我就操蛋了,这些人不认为我操蛋你们谁说我操蛋我根本不理你们。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我从小就这样,包括父母老师说我是坏孩子,我的朋友认为我干得好,那就行了。他们说我是好孩子我才觉得不行呢,这些人说:你丫拍老师马屁了吧?那我就无地自容了。所以什么社会上的闲言碎语,见他们的鬼去。

记者:《阳光灿烂的日子》其实不完全是你们那时候的生活,很多是姜文的体验?

王朔:也差不多吧,《阳光灿烂的日子》演员年龄是合适的,就是从中学开始,当然实际上我们从幼儿园就在一起,小学都在一起,就是互相保护,你碰到有一个人欺负一个人时候,大家就互相保护。打群架,就像我这种文弱的人,也保护没受到什么欺负,都是我们院小孩保护的。到改革开放大家开始挣钱的时候,钱不可能分那么平均,就是大家想分平均你没挣到那么多钱不可能。而且你个人要谈恋爱,这种人性你总要恢复吧。我知道有些人现在还那样,还集体生活呢。当然,我那时候在里头算比较自私的,我早出来自己单谋一条生路。

记者:那你跟那些发小还保持着来往吗?

王朔:有来往,但不像以前了。因为你不在一个环境里生活,你关心的东西不一样了。我们每年有一两次聚会,我都很少去了,因为我有个人问题,我这岁数了有很多个人问题。在一起聊过去也聊疲了,但是我一看到那个,有时也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看那个就知道自己是谁了。包括王子文这事,跟看这片子也有关系,看完这个一下变得特别猖狂,所有东西都不害怕了。

记者:热血沸腾了?

王朔:也不是热血沸腾。它是一种特别猖狂的生活态度,管你丫是谁呢?看那个我特别感动的是,我一下子看出我自己是谁了。我觉得我骨子里还是这种人,真的我这岁数,过去我可以讲我有很多害怕、怯懦,害怕强权,在强权和暴力面前怯懦,怕疼,总是想躲闪,生活得更好一点。我现在快50岁了,我也不敢说我是正义化身,我不是,我只是首先要求自己:别把自己当回事儿。因为我们离完人差远了,连一个纯粹的、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我都做不到,有点小成绩、拍乎点人,别拿自己当回事。我其实一贯自私,不太帮别人忙,但我这一生中实在受过别人很多好处,包括受过女人的很多好处,让我认识了很多东西。我尽自己所能,如果能援助他人的时候,这是我对自己的一个要求,我可能做得远达不到这一点,我现在是有那个真正无所畏惧的感觉。

记者:你写《无知者无畏》的时候还没达到这种层次?

王朔:没有。也就这两年才达到的,当然还有其它的原因。有一天,我看到就说雍正这个人,他有十大政绩,其中一条是废了贱民,我一看这我突然明白过来,中国革命因为说实在的,否定毛泽东我自己也被否定了,特别难以自处,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毛泽东这个人不管后面怎么样,他开始一直坚持着平等,而且毛泽东时代中国人的差别是最小的,在物质上、精神上都是最小的,他在精神上给我们奠定了基础,这个得承认。他最大的历史功绩就是让知识分子现了一把。

记者:我问过叶京,他说方言就是你。

王:是呀,他对我太客气了,他把冯小刚就写得很好。冯裤子这人物非常完整,成了文学典型了。可是我呢,佟大为到最后骂人家李白玲干嘛呀?骂人百姗,我觉得特别过,不是那人。叶京处理事情的那种正义感,其实我不是那样的,我特别警惕不使自己冒充正义。所有的事情最后都是为利,你说为最大的为人民利益,不也是利吗?只是近期利益和无期利益而已,在这上面没有谁更高尚,我真是躲避崇高。我为什么要躲避崇高呢?崇高就意味着有一个假定,说你是精英,你是高人,你是纯粹的。我不是那种人,我怎么能冒充那个呢?我冒充流氓我也不能冒充那个呀!那太可怕了。我做不到不就现了吗?变成伪善了。我没有达到更高境界情况下我至少得诚实吧,这还算美德吧。

记者:所以你觉得董博文(《看上去很美》里演王朔的小演员)像现在的你,你就不自在了?

王:他眼神像现在的我,太深了。我原来其实很纯洁的,那小孩有心眼。

记者:你不喜欢那样的?

王: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看他有点臊得慌,你看一个人跟你特别像,你也有点拧巴。不是拧巴,我喜欢那小孩,就是不好意思。

“陈凯歌写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不是挺好吗?非去假装通过陈红,了解了人民了,太可笑了。”

记者:有人曾经说陈凯歌:一个创作者如果坐进汽车里,就不可能关心骑自行车的人想什么。你生活富裕了之后,就不再知道老百姓的感受。

王:谁是老百姓?我是老百姓吗?我是吧。这种话好象是有一个人民,有一个精英,您不了解就写您自个儿不就完了吗?嗬,非得假装跟人民是同路人,假装关心人民去,招人讨厌嘛。各种阶层都有自己的代言人,人民中会涌现自己的代言人。毛泽东时代都在体验生活,出什么作品了?每个人,谁也不必强调自己没局限性。就写你自己,陈凯歌写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不是挺好吗?非去假装通过陈红,了解了人民了,太可笑了。《和你在一起》那片子太差了,做作极了。我就写我自己,谁也没法挑吧。你不能把判断权交到别人手上。比如我写你,我把判断权交给你,你说我写得像与不像,那我完了,我太被动了。我就写我自己,标准都不在你们那儿,你们都在瞎聊。你们聊错了我可以不听,因为标准在我这儿,这是我一向的作人原则,标准永远不能交到别人手里。所以我不参加任何考试,凭什么让你们考呀?

“中国两大不靠谱读者群,一个是吃鲁迅饭的那些,在全国有几十万人,加上那帮红学家。”

记者:你认为87版《红楼梦》拍得挺差的?

王朔:严重不靠谱,王扶林最早拍《敌营18年》就不靠谱。

记者:可这版被很多人推崇为经典。

王朔:那些什么人啊?八零后的人啊?你查查他们都是谁啊?那里头那些人把话全说拧巴了,那完全是一口北京话,《红楼梦》你拿北京话说才有意思,人物才搭得上,叶京好在哪?演员和台词全搭上了,人物就出来了。王扶林那一帮贾宝玉是四川的、演薛宝钗那张莉也是四川的,林黛玉是鞍山的,这帮小孩没放松下来演过戏,全僵着,台词念得真差。怎么能让红学家来改这些东西?把曹雪芹的真事都安贾宝玉头上,哪有这么干的?太可笑了。周汝昌这不靠谱的人,这完全就是崇拜知识造成的恶果,红楼梦就是小说,你要写曹雪芹单拍一部戏行吗?红学家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一群,你哪有这么对号入座的?你把你这点琢磨地儿全搁在原著里了,你完全把人物破坏了。“曹雪芹本来打算写贾宝玉倒霉”,你那是瞎拍的吧。人家那120回在乾隆时代就出现了,你再说人高鄂不好,人家就这么一完整本子。红学研究成果就是叫读者发议论嘛,你说按照周汝昌那一版红楼梦那叫什么呀?当年我说中央台拍那四大名著都拍得特别傻,西游记多傻呀那特技,都什么呀那是,严重不靠谱。王扶林完全是一个没有才气的导演,他的电视剧都缺镜头现在看。红楼梦写得很清楚是旗人的打扮,贾宝玉梳一大辫子,你弄成一不三不四那戏装,披着头你说是明朝装,你把我们满族当中华民族吗?干嘛呢?你必须穿旗装他才能讲北京话,讲的就是那种上层、很文雅的北京话,你拿北京话溜红楼梦里的词儿特别舒服,它能搭上,都拿普通话念了。王扶林是资历最老的一个导演,弄一帮小孩是长得像,长得似乎是那样,妆也不靠谱,全成戏曲妆,薛宝钗一直拧巴着,就没松下来过。又差点给我看吐了,那个太不好了。

记者:这种古典名著需要一个所谓的权威的认可。

王朔:他们怕批评,问题红学家不是上帝,不是红楼梦作者。红学家多无聊啊,一帮人,全是考证索隐派,都不是正常文学评论,拿人小说这么索引的。中国两大不靠谱读者群,一个是吃鲁迅饭的那些,在全国有几十万人,加上那帮红学家。这些人的话是不能听的,因为他有利益在里头,他是吃这碗饭的,按说他该回避的。他们之间很可笑的形成门派之争,就把中国人那点坏全抖进来了。你拍戏你干干净净拍戏,你管他说什么呢?那胡玫当导演吧?

记者:对。

王朔:让何新给你支支招不就挺好吗?你理他们干嘛呀?你拉那个不是虎皮呀,那纯是把你带沟里去,你不听他们的就算得罪他们了。红学家又没有什么政治地位,他能干涉你?你拉他那个大旗完全没用,又把曹雪芹写到破庙里去,你说是不是?刘心武说那贾宝玉和秦可卿打一炮,那叫什么玩意?明明没有的,没有就是没有,人家那不需要改编,你就拿人家那120回一章一章地拍。叶京就拿我那小说一章一章地拍,台词就那么写的,你们都没本事改,就按人家那原台词念,怎么给人念顺了。红楼梦里大量的台词,加上关于风景的描写,心理活动都藏在台词里了,上来就是一个电视剧本,你就老老实实一页一页地拍,拍出多少算多少。我认为应该让叶京去导演,就是北京话。

记者:那样满族人是满足了,汉族人怎么办?

王朔:那没办法。你怎么看着雍正、康熙舒服啊?小说里写的是满族人,凭什么你给人改成那打扮的,披头散发的。

记者:可是小说里开头就是不知何年何月。

王:没有,贾宝玉出来大辫子,扎着颗珠子,写得清清楚楚,穿的衣服小夹袄、披的斗篷一定是满族的,所以林黛玉说打扮得跟骚达子似的。包括吃烤肉,因为曹雪芹不可能跳过他那个时代,生活习惯一进门上炕,就是满族啊。你穿明朝那衣服你上不了炕,他就是东北人,“来暖和暖和”。穿得都是长袍马褂,带的扳指,你干嘛不承认这点啊?耍大汉族主义是吧,耍的不是地方,你拍《金瓶梅》去,那是汉族的事儿。《金瓶梅》你把那色情拿掉也是很好的呀,就是一乡绅跟现在暴发户挺像的嘛,乱搞嘛就是,写人物关系写得特别好。红楼梦是从金瓶梅脱出来的,你要拍原著,尊重原著行么?对名著什么态度呀?

记者:现在可能不是尊重原著,而是尊重上一版的电视剧。

王朔:那就不必拍了,太恶心了吧。谁来演这个话:你不按小说拍可以啊。它又不是个政治象征,难道你们就这么糟蹋名著的?挨骂吧等着。胡玫是一北京人,你说要完全不讲北京话,完全不好听。林黛玉虽然是苏州人,耍了一嘴京片子。

记者:那岂不是要请一群北京演员了?

王:不用啊,东北人也能倒出这口,慈禧太后讲的都是这话。你看溥仪在远东国际法庭上讲的那话跟老舍很像,这话的演员最好找了。普通话干不呲咧的,话里不接气儿,它那些尾音全没了。那些客气的零碎儿没了,你拿北京话一说,所有人的态度都有了,你不让演员说他自己的本地话,他就僵那儿了。所有人基本姿态都有了,他穿身汉族衣服怎么请安?你难道让他作揖吗?他每天要到贾母那儿请安去,不穿满族衣服怎么请安?他们这么搞会带来无穷的麻烦,所有细节得重新设置,暖朝人没事拿一扳指干嘛呀?如意,这些东西全完蛋了,他们怎么骑这马呀?骑马护女眷,那都是满族人的。满族人怎么了?介绍满族的文学名著不好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