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osted on 02/10/2007
一、挠《乡村医生》的痒
近来,因工作变动,时间突然多起来了。我这人爱好不多,生活单调,读书一直是我主要的消遣。这次得闲,也没别的事情可干,索性把一些旧书翻出来重读,卡夫卡的小说就这样摆到了案头。这些年来,卡夫卡倒零零星星地读了不少。有些读懂了,有些没有,《乡村医生》就属于后者。
金圣叹有个三十三不亦快哉,第二十一条是这样说的:“存得三四癞疮於私处,时呼热汤关门澡之,不亦快哉!”。我觉得,把一些好书,尤其是难懂的好书存着,然后不时翻出来读读,那感觉也如同挠痒,跟这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对喜欢书的人来说,所有的好书都是他的痒。一类是因忙碌而产生的:有好书,却求时间而不得,这属于皮痒,比较好办,容易挠。第二类,由好书的难度系数招致的痒,越难懂,让人越觉得痒,就越想挠,这属于心痒,不容易止住。《乡村医生》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块不时就想挠挠的心痒。
算起来,这痒,还是近二十年前落下的。有一天,我从一个姓赵的同事那里弄了一包书,包,是军绿色的那种帆布包。其中有《偶像的黄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等,还有就是一本卡夫卡的小说集。当年,尼采、佛洛伊德、卡夫卡是我们那个县城流行的三件套,可以说是八十年代“抠女”的必备武器,见面不谈点尼采、卡夫卡,就会被人看成没思想,一个没思想的男人,比现在没钱还糟糕。记得有个相声,说:80年代男女约会,男的手上就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女的就一本《卡夫卡》,这是信号。到了约会地,两本书往屁股下一塞,哇塞,思想正好变成了坐垫。
O……MY GOD,我好像也干过类似的蠢事!
其实,那批书,我基本上一本也没有读完,不过是随意翻翻,从里面零零星星捡了点“思想”,装点装点门面而已,总之它们算是被我糟蹋了。不久,多数内容就忘了,之所以还记得《乡村医生》,是因为我父亲就是乡村医生。一九六二年,他从医专毕业,因为成分不好,被分到了一个叫孔田的乡下做了乡村医生。这之后的多年,总是从一个公社调到另一个公社,我也就跟着认识了一批又一批乡村医生。因为这个原因,《乡村医生》我虽没读懂,名字倒记住了,同时,痒也留在那里了。
六年来,我一直很忙,忙于生计。人一忙,什么都会忘了,何况一块痒乎。前两年,有次在湖南出差,晚上闲,就在当地新华书店买了本《外国著名小说100篇》充饥,里面就有《乡村医生》,于是又触到了痒处。这本书,其他篇章都好读,唯独这《乡村医生》,不行,连读了两遍,还没等止痒呢,又得上路了。因此,心痒没解,又添皮痒。
这段时间,又有闲了,这一闲,皮痒心痒统统发作。于是,开始搜罗《乡村医生》的各种版本,计有温仁百版、孙坤荣版、赵登荣版等等,干脆几个版本对照着读,唯其如此,才能彻底解痒。除此之外,又在网上搜查各种评论,准备把它们当热汤,可以关门好好澡之。可惜,那些评论,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倒越糊涂了”,不但挠不到痒处,反而让人痒上加痒。看来,要挠好这痒,还是要靠自己,最好的办法,当然,也没有最好的办法,挠吧,一挠再挠,三挠四挠。
嗯,这种闭门挠痒的感觉,就一个字,爽。 - posted on 02/10/2007
二、卡夫卡的“笼子”和“鸟”
网友篮格有诗云:“卡夫卡的笼子,在等待一只鸟”,读到这一句,很有同感。卡夫卡确实编了一个又一个笼子,等着我们这些鸟。这笼子,用术语来说,就是所谓的“陌生化”,作为表现主义的惯用手法,卡夫卡几乎每篇都编织出了不同的笼子。
这“陌生化”,按照戏剧家布莱希特的定义是: “陌生化是这样一种反映:对象是众所周知的,但同时又把它表现为陌生的”。王小波《红拂夜奔》有这样一段:“洛阳城是泥土筑成的筑城的。土是用远处运来的最纯净的黄土,放到笼屉里蒸软后,掺上小孩子屙的屎,放进模版筑成城墙。过上一百年,那城就会变成豆青色,可以历千年而不倒。过上一千年,那城墙就会呈古铜色……这都是陈年老屎的作用”,这就是典型的陌生化。大家耳熟能详的那堵墙,被王小波掺上小孩子的屎之后,开始陌生起来,变得意味深长,多了些味道。反过来,如果我们把笼子拿掉,上面那一段就一丝不挂了:“这堵可恶的墙啊,一千多年来,禁锢了多少人的思想,我讨厌它,它就象一陀屎……”。
大煞风景。
“陌生化”作为戏剧的表现手法,可以说源于中国,京剧就是其鼻祖,这可是布莱希特自己说的。在文学方面,庄子的许多文章里已初现端睨,《逍遥游》里就有:“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这样一只鸟,你不会傻到认为它只是一只鸟吧,当然,我因此就把表现主义这顶帽子扣到庄子头上,并得出结论,表现主义的出现提前了三千年,我就真的成了王小波笔下那傻鸟了我。在文学里,表现主义还是要归功卡夫卡的。几千来,文学以两条直线为主,一条浪漫主义,一条现实主义,到了卡夫卡这,文学史才拐了个弯。
我不知道卡夫卡为什么要这样写作,有话不好好说,非要整些个笼子。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没王朔和韩寒们志向远大,也没有那么多的FANS帮抬轿子,让人晕淘淘,忘了自己是谁。情况可能正好相反,卡氏天生就是个避世的人,远离人群是他的愿望,更别说文坛了。据卡氏的朋友回忆:“他总是一言不发,微笑着看着我们,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也因此故,他需要用文字编织一个个笼子,这个笼子,其实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只有在他自己的笼子里,他才感到安全, 才觉得温暖。“在冬天放火的囚徒,无疑非常需要温暖”(海子《给卡夫卡——囚徒核桃的双脚》),海子说对了,人家本来也没别的目的,就这么简单。卡氏没有想到的是,死后,这笼子竟上升到了“表现主义”的高度,吸引了全世界的鸟,白种的、黄种的,杂毛的……老往他的笼子里钻,有的想找点主义,有的想找点思想,这我不反对,我自己是想找点乐子。好在他的笼子很多,各种类型的都有,有的易进易出,比如《骑桶骑士》,有的易进难出,比如《饥饿艺术家》,有的难进难出,比如《乡村医生》。总之,每种鸟,都不愁找到一个笼子。进去了,能不能找到你要的,就不好说了。
这段时间,我钻的就是《乡村医生》这个笼子。
- posted on 02/10/2007
三、《乡村医生》里的不等式:
王小波说,有些人就爱干这样的买卖:考证唐诗里有牛顿力学,宋词里有相对论。不巧,我就是这样的人。这两天,恰好读了一本科普书《量子史话》,里面有个著名的贝尔不等式,据说是物理学里最伟大的定理之一。作者又说,这个不等式只要有初中数学基础就可以证明,这个我有。于是被他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走上了证明之路,结果,越证越糊涂,最后,证出了《乡村医生》的一个不等式。
这个定理可以表述为:设医生家到病人家的距离为A,病人家到医生家的距离为B,我可以证明A≠B。我的证明如下:文章开头说“我必须立刻启程到十里之外的一个村子看望一位重病人”,也就是A等于10里,文中又说:“我飞身上马。缰绳松弛下来,马匹也没有互相套在一起,而马车则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我从未这样走进家门……”,这就是说,医生回家的路程变成了∞, 10里≠∞,所以,A≠B。证毕。
这个不等式够简单的吧,只要小学水平。但我的成就不在数学上,我发现了这个不等式的文学意义:《乡村医生》其实要讲的是跟“救赎”有关的不等式:“自救”的难度系数远远大于“救他”的难度系数。为了证明这点,卡夫卡设计了三个变量,第一个变量就是那个医生前往救助的病人,设难度系数为X,第二个是中间变量女仆罗莎,设难度系数为Y,第三个变量就是他自己,设难度系数是Z。刚开始,“救他”的过程异常顺利,正愁没有马,上帝突然就送来了两匹马和一个马夫,然后,从家到病人家也是瞬间抵达。所以这个难度系数X最小。而中间变量罗莎就没那么幸运了,马夫刚一出现,就侵害了她,但医生又不得不上路,无暇顾及。等看完病人,“我才又想起了罗莎。距她十里之遥,而拉车之马又无法驾驭,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救她”。所以,可以得出:Y>X,最后,卡夫卡又说:“在这个最不幸的时代的严冬里,我一个老人赤身裸体,坐在人间的车子上,而驾着非人间的马,四处奔波,饱受严寒的折磨。我的皮大衣挂在马车后面,我却够不着它”,因此,这可怜的老人很可能要在路上冻死,无法自救。所以,Z>Y。既然,Z>Y, Y>X,可以推出,Z>>X。
文学意义到此也证毕。
这个等式是否成立,请各位到《乡村医生》里求证一下,自然会有你的结论,保不准,你还能从里面证出量子力学里的“测不准定理”,谁敢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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