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年代,生活常常变动不居,生生死死的,见惯了,人们自然会产生浮生若梦的心理。有了这种心理做基础,及时行乐的处事原则便不难理解。1945年,美国人给小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扔下两颗原子弹后,日本人败局已定,郁闷和耻辱弥漫在战争废墟里的日本人中间。在这个背景下,一段故事开始了。

富冈作为农林省派驻越南占领区的技术官员,因为远离家室,日子一久,便开始花心。从东京派过来年仅22岁的雪子第一天便被风流倜傥的富冈俘获,富冈答应雪子待回到日本后就与妻子国子离婚,然后和雪子成家。雪子就真的爱上了富冈。战后的1946年,雪子辗转找到富冈的家,但是富冈告诉雪子,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国子,以心理负疚为由拒绝了雪子。嘴巴上拒绝了雪子,但是还继续和雪子有肉体交往,雪子深爱着富冈,进不能,退不了,成了典型的第三者插足。
富冈借口出去谈生意,和雪子去洗温泉,结果与温泉池老板年轻貌美的妻子勾搭上了。雪子发现以后,痛苦难当,无奈迫于生存的压力,雪子与一位美国占领大兵相好。富冈生意失利,又回去找到雪子,雪子再次原谅他,两个人重归于好。可是不久,雪子就发现富冈又与邮递员的年轻妻子有染。雪子深深地爱着富冈这个负心人,在与富冈前往其任职的海岛路途中,得了伤寒,病死于海岛上。暴风骤雨交加的那天,富冈从山上匆匆赶回,伏在雪子身上失声痛哭。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雪子已经确确实实地死了。成濑巳喜男的电影《浮云》就以雪子之死收尾,让善良的人好不心揪。不过影片自然推进,成濑巳喜男没有在片中表现出丝毫的道德判断倾向,他把这一评价过程全部留给了观众。
儒家文化影响所及地区以男权为主是个传统,《浮云》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国子明知道丈夫外面有女人,却也只能一哭了事;雪子自始至终没有脱离开以富冈为中心的生活状态,富冈花心,雪子却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而且赚了钱还要给富冈去花。富冈一而再再而三地离经叛道,屡屡不负责任,甚至还对着雪子自私地说,他不怕,“因为有你这样的女人”。这种行为以中国人的传统道德来看,显然是卑鄙的,下流的。不过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说,“日本人把属于妻子的范围和属于性享乐的范围划得泾渭分明,两个范围都公开、坦率,……,妓院可以给他的妻子送账单,妻子照单付款,视为当然。妻子可能对此感到不快,但也只能自己烦恼。”(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本尼迪克特的这个解释给了富冈以解压,原来日本文化固然如此。
雪子是影片中的主角,温柔贤惠,特能代表日本传统女性之美。纵使日本人把性放在一个很低微的位置,雪子仍然会引起人同情。可是,雪子的角色很尴尬,首先她自己就是一个第三者,破坏了国子与富冈固有的家庭生活,这也让人陷入一个难堪的道德判断困境之中。

《浮云》拍摄于1955年,那时候正是日本电影的黄金阶段。成濑巳喜男执导的影片擅长表现小市民的微妙情感波动,四方田犬彦这样评价,“他喜欢表现的主人公和黑泽明的主人公正好相反,忧郁而优柔寡断,必须依靠和他人的关系才得以生存。如果日本电影中有合适用‘女性风格’来形容的导演的话,那就是这一时期的成濑巳喜男了。”(《日本电影100年》,三联书店,2006年版)成濑巳喜男对雪子这一人物的刻画切合上述评价,正正好好。《浮云》改编自林芙美子的小说,走的是现实主义路线,踏踏实实地讲故事,没在电影技术上搞花架子,以质取胜,拍得好。
日本人信佛的多,佛教讲修身要灭欲。雪子死了,富冈趴在她身上大哭,似乎有点儿幡然醒悟的意思。人生如浮云,来去不定,该珍惜的不珍惜,后悔药也买不着。看来对一个男人来说,一辈子如何能管好鸡巴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大事,这是我在电影结束的刹那时所想到的。

[日] 成濑巳喜男:《浮云》,195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