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说生命是一场大的遇合, 山风与发,冷泉与舌,流云与眼,松涛与耳,他们等着,在神秘的时间的两端等着,等着相遇的一刹——一旦相遇,就不一样了,永远不一样了。

没有人知道我是因为他才选择教书的。当童稚的眼遇见他的身影,一切的命途戛然改了航道。

遇,不期而见。

我未曾想见,他会是那样对他影响至深的教师。也未曾想,是因为他会教文科班而毅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没有迟疑。

对教书,我有一种基督徒对待耶稣的诚挚的宗教情怀。殷殷切切对待每一课堂,不想因为准备不充分而辜负与学生目光相接的时刻。教书是我的志业而非职业。

又是一年天秋好凉时。学校的钟声应声而起响彻在热情奔放青春洋溢的菁菁校园里。

新学年的第一节课,一女生带着满脸的喜悦,趁着课间十分钟,对我说,老师,很期待您的每一堂语文课。因为你是个爱书的老师!我的虚荣心,为师长的虚荣心获得了小小的满足,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被湮埋的往事来。

我恋了我的高中老师五年,远远地。谁也不知。


回到我的家乡这座海滨古城开始了舌耕生涯时,在菁菁校园里,在放飞别人希望守自己巢的教室里,听到傍晚学校的广播里放着昔日卡朋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我想起的是南宋刘过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呵,诗酒年华未趁得,同学少年早已不恰了。我们,回不去了。那白衣飘飘的年代呵。永远地远去了。还有,他。也远去了。

其实,我是因为他而一头撞进师大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受孟子的“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蛊惑”而选择师范学校那是高考估分后填报志愿的事。因为,榕城是他暂住四年的城市。我向往他不经意说出的大学生活——拎两个馒头整天翘课泡图书馆的日子。那是诺亚方舟上的日子罢,是救赎思想的光阴。我生性讷于言,唯将书卷表深情,是我的方式。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我喜欢油墨的香味,还有书卷的乾坤。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求人间未见书。真有那山中无岁日,寒尽不知年的自在自得。

他是我的英文老师。我们2000届千年文科六班全体同学的受业恩师。满嘴白牙,一架墨镜,瘦小的个儿,张卫建般的脸庞。这是他的全副武装。当然还有吞吐莲花,时不时飘出闽人不正宗的儿化口音的嘴巴。

我对他的欣赏,列位一定知道,他是个才子。风流俊彦,文采斐然总是容易俘获青春少女萌动的心吧。

记得他上第一次课自我介绍时,“适合于平平淡淡”便完成了姓名及人生哲学等程序的介绍。然后他让我们举起右手,自个儿亦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握手的手势,祝愿我们与他共同度过今后的教与学的日子。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茫茫渺渺的人海之中,我最想遇见的人就是你吧,纵使要经历多少岁月,纵使曾错失多少机会,我仍在认真祈盼,在那千万人中,只一次倾心的交握双手,便已足够。我的衣袖将存留你丰采焕发的馨香,久久也不肯消散。

我和他,上的是同一所大学。我欲来时,君已去,涉了一条闽江又是为谁呢?我不禁笑话年幼无知的我了。铁打的学校,流水的人,一拨一拨地来,一拨一拨地走,但共有的是熟悉的————四肢发达脑袋也发达的晃动在物理系小操场的长安学子。常常有一群兴奋的女生追寻仰慕已久大师兄帅气英姿所以人头攒动的物理系篮球场。常常有人不爱惜生命便于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最高建筑物文科楼。矗立着两根比例不怎么协调如放大了的香肠的肥肥胖胖的大柱子的外语系教学楼。和除了飞机大炮没有什么都有的惜缘超市。还有大操场。榕树下。长安山。青华路。学生街。我在四年里实现了一有空就泡图书馆的愿望,只是带的是伊利牛奶虎皮蛋糕而不是馒头。我有严重的胃病,从来不与师大在图书馆呆久了就拽得又冷又硬的馒头一般见识。信吗?我在师大四年从没咬过一口馒头,这个也应成为人生的一大憾事吧。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记忆里早已找不到真正的当时,后来的追忆也是惘然的呀。

在喧嚣的闹市里,我迷恋那闪烁的吉光片羽的光辉,因为这样,好掬一把吉光片羽的绿色好留给某个灰白苍茫不葱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