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亮着的低瓦数小灯泡不死不活地悬挂在小黑屋中央,长长的电线从房梁上垂下来,那电线上沾满了长年累月一层又一层的苍蝇屎。
老王头坐在炕沿上,其余的老头们都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有的人在研究自己的牌,有的人则熟练地把自己的牌收拢成一沓。像这样的牌局照例会引来不少闲来无事的旁观者,村里人时间大把的是,看别人玩牌也同样有瘾。
老王头不时地盯着上家打出来的牌,聪明的看客一眼就知道老王头的牌要和了。
老头子们玩的是纸牌,和麻将同一个原理,不过八十年代麻将在乡下还不普遍。纸牌分成条、筒、万三种花色,每个花色各有九张,外加白花、红花和老千三种附牌。纸牌呈细长方形,在长方形的末端做上不同的标记,熟练的玩家看着那标记就知道是什么牌。
对面的老夏头发了一张六条,老王头的手稍微抖动了一下,不过这时候站在上家大铁锹身后的孙歪脖子发了话,“铁锹,你还看啥呀?你和了还不知道啊?”
大铁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有牌和,左右看了一下牌,恍然大悟:“可不是咋地,和了和了,小和也得和啊。这一晚上都没和几把。哎呀,真是和了。”
大铁锹这边话还没说完,老王头就把满手的牌扔在桌子上,冲着孙歪脖子说,“我说孙老歪,你不说话能憋死你啊。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孙歪脖子一边讪笑着说,“那见死不救是小人,老王头你看我是那样的小人么?”
老王头这回可急了,“孙老歪,你滚一边去,你要是不跟着瞎说话,这把牌我是大和。孙老歪,我说你这人真是没脸,说你多少次了,原意看就站在一边看,别像个娘儿们似的,跟着瞎吱声,你那么能耐咋每次都输呢?”
孙歪脖子反驳,“就一把牌,值得你那样么?你能输了天还是输了地?我不上场玩,你笑话我是不是?我最近兜里是没钱,等我家苞米卖了,等我有钱了,我还不跟你老王头玩呢?”
老王头说,“你愿意跟谁玩跟谁玩,倒找我钱,我都不跟你玩,什么牌风?就算大铁锹和你是连翘,你们算是亲戚,那也不能瞎跟着掺乎啊。赶快滚回家睡觉去。”
一屋子人这回把焦点全都放在孙歪脖子身上,连炕里睡觉的小孩子听到争吵声都从被窝里爬起来。孙歪脖子理亏,老王头又不饶人,好个下不来台。
老王头说,“孙老歪,今天你要不走,我就不玩了,愿意谁玩谁玩?”
孙歪脖子说,“缺你个臭鸡蛋,照样做糙子糕。你不玩人家也照样玩。”
大铁锹看两个人斗公鸡似的,没完没了,就对着孙老歪说,“姐夫,你快回去吧,你在身后老跟着叽咕,我也玩不好。”
老王头说,“就是,快回去睡觉去得了。”
孙老歪有了大铁锹给下台阶,就转身往外面走,没出门之前,回过头冲老王头说了一句话,“老王头,哪次玩都你毛病多,今晚上就得你输。”把门一摔,咣当一声地走了。
老王头骂道,“我输,我愿意,我家有钱,咋也比你强,上不来场。叽咕叽咕招人烦。”
经过孙老歪这么一闹,老王头的后半场果然不怎么开和了。老王头的额上渗满了汗珠,不停地用袖子擦拭,还总是自言自语,“这牌这么好,怎么就不和呢?今晚上,点背,碰上个扫帚星。”
老王头抓了最后一把好牌的时候,悄没声息,他想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来一把大和,玩纸牌一把大和相当于六、七把小和,不过这样的大和要等时机,总是不太容易。
上家发了一张二筒,没有人要,老王头从底牌里随意地抓了一张,大喊,“窟窿和,窟窿和。”接着,老王便把牌一幅一幅地放在桌子上给人检查。有人已经把自己手里的牌收起来了,和底牌混在一起,打算开始新的一局。
突然,老夏头说,“老王头,你别动,把牌放好,你诈和。”
老王头也楞了一下,怎么可能是咋和呢?
老夏头说,“四万、五万,怎么能和七万是一幅牌呢?老王头,你把七万看成六万了呀。这回你包赔可就大了。”
老王头一看,果不其然,真的是诈和。
老王头赶紧说,“眼睛花了,这可不是故意的。这样吧,我下次要是和牌就赔了这次。”
大伙七嘴八舌,都不同意。老夏头说,“你诈和,就得包赔,和多大,包多大,不能等下次,咱们这有规矩的。”
老王头没和成牌,还要给别人包赔,肯定不干。大家把牌都丢在桌子中央,下一局无法进行,老王头死活也不同意无端端的给人包赔。
大铁锹说,“老王头,你要是不赔,那咱们今天就不能玩了,再玩还有啥意思了?”
老王头说,“不玩就不玩,不玩还能怎么地。”
一伙人在屋子里有争论了半天,终没有结果,牌局就散了。回家的回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家里的婆娘孩子们早都睡熟了。
出了屋子,满天的星星,村子都静悄悄的,有狗听见了牌局散场人们的走动声,狂吠起来,于是整个村子里的狗就都叫成了一片。
老王头摸摸兜里,输得不剩什么,一边走就一边骂孙歪脖子,“孙老歪这个老不死的扫帚星,今晚上让我给碰上了。倒霉,就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一条狗从身边跑过,把老王头吓了一跳,一溜神儿,摔了个跟斗。老王头倒在地上暗暗地想:不用你们今天赢我的钱,等明天我睡好觉,把输的全都捞回来,还得赢你们龟孙子,我都玩多少年了。
20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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