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一走,小雅一个人照顾孩子立刻手忙脚乱,再说还有大量的家务要做。不想找个保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踏实。只好给乡下的父母打电话,求助他们来。
妈妈喜欢过城市的繁华生活,也想念我,恨不得马上就来。爸爸不然,他不想来。爸爸如果不来,妈妈也同样不能来,因为爸爸不会做饭,妈妈照顾了他一辈子。
“市里多好,热热闹闹的。夏天也干净,哪里也没有泥巴。”我在电话这头说。
“哪里好也没有自己家好。”爸爸在电话那头说。
“你和我妈快来吧,多少人想来深圳还来不了。”我说。
“那我也不去,深圳再好,和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爸爸说。
几年前爸爸也这样说,再好的地方就算北京,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当时我还觉得老头儿头脑有问题,我们年轻人苦苦挣扎的奔头儿不就在北京上海深圳或者美国日本么,后来我想到爸爸是老了。可不是么,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哪里也比不得故乡,高楼大厦对于他们来说再无丝毫意义,暮年壮心的人又有几个?
我不停地打电话催,最后一次是这样的,“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就真找保姆了。”我以前说过,有的保姆为了让小孩听话,会背地里偷着吓唬小孩,时间长了,小孩精神压力就渐大。加上哥哥的劝说,父母终于决定启程。
爸爸曾说,自己家里再破,也是自己的,别人家里再好,也是别人的。其实我和爸爸一样,都固执地坚守自由,做客别人家的感觉不好。我一再地跟爸爸说,我的家就是他的家,爸爸也不说什么。如若爸爸的角色换了我,定会比爸爸更固执,这次爸爸还是服从了我。
倒是每次电话里爸爸都问,“孩子还好吧?”
爸爸妈妈辗转从东北到广州,再转来深圳,因为没有移动电话,我就不知道他们到底乘坐哪一辆火车。完全凭推测的时间,我早早地就跑到火车站去等。
广州深圳之间往来的人群如潮涌般,我站在铁栅栏这侧,如篦子一样梳过一波又一波的旅客,看不到。第二次列车,再看,仍旧看不到。第三次,第四次,……。有潇洒仅拿着一个小皮包的乘客,有皮肤白皙戴着眼镜的香港乘客,也有大摇大摆的国家干部。乡下来探亲的人总是大包小裹,也不知道这淳朴的热情会不会遭遇富亲戚的白眼,这种事情都看得多了。
有持着鲜花等候女友的年轻人,有打工的年轻人来接同乡,也有上了年纪的人在等待自己的亲属,远远地摆手,等来人穿过了检票栅栏,亲人便拉起手,各自流泪。我看得也辛酸,这时代有真情流泪的人和事尽管不多,总还是有。没有列车进站的间隙,我便继续翻阅我的希腊神话。
火车是晚点了,检票员也告诉我,广深之间迎接提速,铁路检修。两个多小时以后,一股密集的人流从车站里涌出来,我再次仔细地搜索。我注意矮胖的老太太,提着一个包,可能穿着暗红花的衣服;我也注意一个走起路来从来不急的老头儿,花白了头发,可能还穿着厚厚的外套。我猛地向人群里摆手,因为我看见了妈妈,两手都提着东西,后面跟着爸爸,也提着重重的两个大包。妈妈无疑看见我了。
“都说了,不让你们拿东西,还拿这么重的东西?”我对妈妈说。
“就是吃的,还有些穿的衣物。”妈妈说。
人流把我们冲到外面。妈妈的皮鞋看来是为了进城打了不少油,爸爸却还是乡下的老样子,穿着军用胶鞋。星期天的阳光很强烈,香格里拉大酒店傲视整个广场。
我提着爸爸的一个包都很重。
妈妈在客厅里把包里的物品都拿出来,摆了很大一片。妈妈在家里养了几只鹅,其中一只会下双黄的蛋,妈妈攒了鹅蛋,煮完拿过来,都多少年没见过那么大的蛋了。咸鸭蛋也是煮好了的,装了一个小纸箱子都是。妈妈在家里也养鸡,大公鸡也养,杀了三只,拎到镇里的烧烤店熏好,也拿来了。
“小二,这鸡是咱家自己养的,肉好吃。”妈妈说。“还有这咸鸭蛋都是我自己盐的,就知道你们愿意吃,我拿了不少。”
妈妈还拿了一桶大酱,仍旧是我爱吃的。
连妹妹在哈尔滨给买的苹果,他们都没吃,一个一个地放在茶几上。
我就坐在一边看。世界市场时代,什么东西都能用钱来做中介衡量,如果妈妈带了一千块钱给我,我一定没有任何感觉,可是当妈妈从包裹里拿出一样又一样东西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丑他妈也死了,死了有两年了。”爸爸一边喝酒一边跟我数落村里的旧事,“小国家也搬到镇上去了,买了楼,生意也都做的不错。”
老丑的妈妈是罗锅,据说是年轻时老丑的爸爸打的。老太太十分和蔼,音容都清清楚楚地印在我脑海里。老丑是我小时候的伙伴,住在我家后院,后来因抢劫杀人被执行枪决。小国是我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自小就不爱学习,后来学着卖五金用品,挣了钱,把全家从村子里搬走。
“西院徐二两口子还是两地分居,孩子都十岁了,也调不到一起。这年头没人没钱不好办事儿。”爸爸继续说。
“前院的小刘红也结婚了,结到民政乡的村子里去了,孩子都三岁了。这时间过得快,不扛混。”我也觉得忽悠一下,小刘红原来就是个孩子,总和妹妹在一起玩的。
我左打听右打听,原来的一切都变了。下一代人都成长起来,我的那个时代已被消灭了痕迹,伙伴们都没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再回到故乡去,故乡已经不认得我了。时间这东西真可怕,把一切都磨蚀得面目全非,但我还是觉得故乡的童年好,没有欺骗,没有压榨,而现在,那些东西总是一去不复还了。
我怎么像蒲公英啊,突然间没了根。
饭还没吃完,便从卧室里传来女儿的大哭声。
爸爸不停地走进去看,来回踱着步。他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反复地端详,“这个宝宝好,没有一处地方能挑出毛病来。这个宝宝好。这个宝宝好。”
女儿睡觉的时候,爸爸也坐在一边看。爸爸嘴里不说,但我知道,他太爱这个孩子了。看不见的时候,爸爸可以不在意,一旦看到了,便再也摆脱不掉。从现在开始,让爸爸走,怕都会很难了。
爸爸说,“自己家的孩子,都有骨血连着心。”
2007/4/16
- Re: delete,pls.posted on 04/16/2007
Don't delete, pls.
It's a good picture of how parental love transformed into grandparantal love.
Keep writing,pls. - Re: delete,pls.posted on 05/08/2007
把老爸老妈当保姆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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