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看剧
电视台有个电视剧频道,专门播出各种又臭又长的连续剧,从白天演到深夜,永远不停。爸爸爱看的剧不多,外国的他不看,嘻嘻哈哈扯淡的他不看,历史题材的他不看,他只喜欢看与生活紧密相关的。
长假期间,电视剧频道播了一出戏,爸爸是偶然的一次机会看到的,还没有看到头儿,但却给吸引了。第一次看见爸爸大门不出,二门不进,除了早晨短暂的遛弯儿回来以后,便守在电视前,津津有味地看。我说电视台有害人命的嫌疑,那出戏上午放三集,下午继续放三集,也就是说爸爸要坐在电视前紧跟六个小时。
爸爸那股劲儿我是服了。看到广告间隙,爸爸就开始给我讲起这戏的好处来,说那戏把爱情、家庭生活、工作关系等等都演活了,我只是听,因为没看剧也就插不上什么话。等我想看看新闻频道什么的,爸爸都不让,看来真是上瘾了。
剧拉得长,演了好几天也不结束。
爸爸、妈妈陪妻子去社区医院给宝宝检查身体,正是午后时分。
爸爸突然说,“太渴了,我要回去喝口水。”
妻子知道爸爸是在找借口,要回去看电视,就对爸爸说,“你看的那个连续剧昨天演完了,今天没有了。回去也没得看。”
爸爸说,“谁说演完了?你和你妈陪孩子,我回去。”
妻子劝说爸爸无效,爸爸就自己回家了。
妻子回家的时候,爸爸还在焦急地等待。
爸爸说,“这都过时间了,怎么还不开演?”
妻子说,“就是演完了嘛。”
爸爸说,“昨天才演到那老头得了癌症,还没说下文呢?”
妻子说,“得了癌症就表示死了,老头死了就表示剧演完了。”
爸爸说,“那应该得做手术啊。家里刚团聚,老头还没享着福呢?昨天那剧演完的时候没写剧终,今儿个肯定还有。”
爸爸就等,等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演。妻子给弄出来节目预告,看清了上面再没那出剧,爸爸才死心。完了还说,“这剧演的,虎头蛇尾。这拍的啥剧呀?”
因为受家庭成分影响,爸爸就读过两年书,他对文艺的看法是纯粹现实主义的。比如电视里演一个人,只有从生到死的过程全面了,爸爸才认为这是一出好戏。爸爸尤其痛恨那种戛然而止的戏剧。有一次我看王家卫《花样年华》的碟子,爸爸也坐在旁边跟着看,看着看着就问我,“这演的是电影么?”
爸爸喜欢看电视,但如今适合他的剧目越来越少。爸爸最不喜欢现在年轻人跳的现代舞,他说,“你看那一个一个的,男不男女不女,哪有一点儿人样?这社会儿也怪了,能咋呼能得瑟的,还都挣了大钱。”
2007/5/8
- Re: 爸爸看剧posted on 05/11/2007
:) 可爱的老爸。 - posted on 05/11/2007
viva wrote:
:) 可爱的老爸。
谢v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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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爸妈看《同一首歌》
我都发过誓不再看《同一首歌》的,我烦一直是那几个歌手霸着舞台,还是忍不住看。看了又免不了要骂,中国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纯的,艺术偏爱和政治狼狈为奸,《同一首歌》的舞台下面第一排总是坐一些傻了吧唧的领导,还煞有介事地穿得整整齐齐。镜头从他们那些貌似忠诚其实无比奸猾的老脸上一扫,看电视的兴致就掉了大半。本来是现代气息洋溢的歌会,搞一些西装革履的伪君子,还总给他们镜头。《同一首歌》演到了汕头,照例不免俗。
吃过了晚饭,正好到了《同一首歌》的演出时间,和爸妈一起看。
第一个出来的是香港歌星郭富城,读中学的时候郭富城正红火,大街小巷唱他的歌儿,如今四十多岁了,还那么年轻。
妈妈坐在一边,看着电视就笑起来。我看了她一眼,妈妈说,“你看郭富城还戴个大围脖干啥啊?”围脖是东北话“围巾”的意思。郭富城的毛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道,还是耷拉下来很长。都五月份了,他也不嫌热。这些演员为了打扮,费劲心思,以至于黔驴技穷,大夏天的,脖子上还缠几道毛围巾,肯定得捂出老多汗了,想想也真是够可笑的。
爸妈看电视都习惯了,看着看着就评论,想把自己的心得和我分享。
本次歌会的主持人是香港艺人曾志伟,小个子不高,特别能煽动,大嗓门。爸爸说,“你看这个小老头儿,不简单,比年轻人还能咋呼。”
被称为“歌坛教父”的罗大佑也来了汕头,像往常一样,戴着墨镜。大佑唱歌时候的面部表情很夸张,嗓音也一般,但最大特点是自信,也自然,旁若无人一样。舞台后面的背景大屏幕上,把大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色调是黑白的。妈妈说,“看那个唱歌的,像个骷髅。”
我问爸爸,“你能猜到他有多大年龄么?”
爸爸摇头。我说五十多岁了。
爸爸说,“看不出来,不过是驼背了。像我似的,驼得挺厉害。”
我其实算是喜欢罗大佑的,爸爸说他驼背,我就仔细看,果然驼了,身子前倾。大佑还是唱《光阴的故事》,舞台上的繁华转眼即成空,谁都会老的,突然,就好像有根针刺了我神经一下。
台湾歌手苏芮也很老了,在T形台上边走边唱,下面的歌迷疯了似地抢着跟她握手,还得有警察拦着。
爸爸说,“你看这些人贱的。和人家握了手又能咋的?还争着抢着上。”
我说,“人家都是歌迷,喜欢那个唱歌的。
爸爸也没什么文化,但却能说出几句似乎很有想法的话。数日前看陈丹青的一篇文章,陈丹青就说追这个星追那个星都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事儿。
韦唯是最后上场的。妈妈竟然了解韦唯,“她跟一个外国老头结婚了,生的那三个孩子才好看呢。后来好像又离婚了,就回中国了。回来就对了,要不在外国谁听你唱啊?也没人能听懂。”
我问爸爸,“你知道这些唱歌的出场费有多少钱么?”
爸爸说,“一、两千块吧。”
我马上反驳,“一、两万你都请不来啊。最少十万,有的都得三、四十万。”
爸爸明显吃惊过度,“你说多少钱?十万?唱那一首歌就值十万?不可能,你说死我也不信。”
爸爸是个固执的人,所以我不跟他做过多的解释。爸爸是农民,他从春天到秋天连播种到侍弄到收割,还得是风调雨顺,一亩地不过挣100元,国家给免了农业税之后,一亩地才涨了100元,那也不过200元左右。用汗水浇灌的一亩地一年赚200块,那唱一首歌几十万的天价无疑超过爸爸的想象。
我问爸爸,“喜欢看《同一首歌》这样的节目么?”
爸爸说,“不喜欢,没啥意思。”
可电视上到处都是类似的节目,从早到晚都是,除了电视连续剧,爸爸真就没什么可看的。这个社会就这样,有钱人演戏给有钱人看,还有八亿人在电视屏幕上消失了,我爸爸算是这八亿人的一个代表。
2007/5/12
- Re: 爸爸看剧posted on 05/13/2007
:) 很怀念和老爸老妈他们一起看电视的那些时光。 的确,从他们嘴里能听到一些“妙语”,好玩极了。 - posted on 05/13/2007
viva wrote:
:) 很怀念和老爸老妈他们一起看电视的那些时光。 的确,从他们嘴里能听到一些“妙语”,好玩极了。
有viva的鼓励,就再写一篇。
我来玛雅跟的第一个帖子就是你的,那时候你在整理希腊罗马研究的书目。有一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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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爸爸听讲座
爸爸就读过小学二年级,大半生都在做农民,凭农业经验吃饭的,不读书,也不看报。爸爸认识的汉字有限,他每天负责把家里订的报纸从信箱里拿回来,几乎不看。不读书的人有不读书的生活方式,爸爸不会因为不读书而感觉到空虚,但爸爸也偶尔会说,要是能读书就好了。
爸爸辛辛苦苦把孩子送进了大学,自己却从未有过教授上课的感受。周末我计划去听讲座,突然想着,带上爸爸。我一说,爸爸就同意了。为了表示郑重,爸爸特意穿了一件雪白的T恤。
讲座在市图书馆举行。爸爸也从未进过图书馆,当他看到来来往往的年轻人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子前,显然有些吃惊。他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书。
“小平,这些书都是卖的吧?”爸爸问我。
“不是,都是大家来这里借着看的。”我说。
“那得收多少钱啊?”
“全都免费的。”
“这么大摊子,全都免费?这一天空调费就得花多少钱啊?”
“没事。政府财政拨款。”
爸爸明白了,“啊,原来这也是吃皇粮的单位。”
报告大厅在五楼。题目是《国学:回思与展望》,讲座人是刘梦溪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知名学者。教授花白的头发,爸爸问我有多大年龄了,我说可能有七十岁左右了。
刘梦溪教授围绕国学的缘起和发展,一共讲了十一个小问题,从章太炎开始,说到时下的国学热潮。国学都是关于中国传统学问的,讲起来免不了有些枯燥,旁边有个别听众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不时地看爸爸,爸爸对讲座内容是一头雾水,但他却没打瞌睡,坚持着听讲,我晓得这是爸爸尊重知识人的结果。
讲座里不时地涉及一些学术名人,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刘师培、姜亮夫、马一孚、钱穆、钱钟书、张舜徽等等,爸爸都不知道。后来我问爸爸,倒是鲁迅他听说过。爸爸听着讲座,有欣羡的神情。整个讲座,他笑过三次。
教授讲到北京大学的黄侃,黄侃说自己五十岁之后才写书,没想到刚五十一就辞世了,这个爸爸笑了。教授讲座之后有个互动的提问环节,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学生口才流利,问了三个很专业的问题。爸爸笑着对我说,“这小子真尿性,以后长大了不得了。”尿性是东北话“厉害”的意思。爸爸判断得很准,我也觉得那学生厉害,他提问的问题里边还有古文,我连听都没听懂。第三次是有个听众问关于鲁迅是否为国学大师的事儿,教授说如果鲁迅要是活着,别人封他为国学大师他肯定生气不高兴,不过现在他死了,谁要是封他,他也没办法。教授回答得很风趣,就像赵本山那样回答问题,所以爸爸笑了,爸爸最喜欢赵本山,我也喜欢。
回家的路上,我问爸爸感觉怎么样。
爸爸说,“这个刘教授,讲话有涵养,不高声不大嗓门的。知道的也多,了不起。讲课的态度好,这个你都得学着。你像有的人,会点儿东西,就咋咋呼呼的,人家刘教授和风细雨的,好。”
爸爸的回答令我有同感,刘梦溪先生看问题也不偏颇,比如他说国学热不正常,早晚得冷下来;比如他说国学不过是学科知识中的一门,在当前的情况下,而且还不是那么太重要,不宜过分渲染突出;再比如他说随意地给有些学者贴上国学大师的标签不是好事儿,得名实相符。
回家后,妻子问,“你们下午听谁的讲座啊?”
爸爸说,“刘梦溪教授的。”
妻子问,“那个‘xi’字啊?”
爸爸说,“蟋蟀的蟋。”
我赶忙说,“不是,是小溪的溪。”
爸爸问,“小溪的‘溪’和蟋蟀的‘蟋’不是同一个字么?”
妻子大笑。就算小溪的‘溪’和蟋蟀的‘蟋’是同一个字,爸爸也还是要回答蟋蟀的‘蟋’,他做了大半辈子农民,对蟋蟀比对小溪更有感情。
2007/5/13
- Re: 爸爸看剧posted on 05/13/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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