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僭妄》是写红色高棉共产主义革命的一个电子书,纯民间流传版本,文字很好,可以看出是很多人合写的,篇章之间内容有些重复,大多以散文为主,也有少部分议论,是花了些力气才做成的书。有几个章节校对排版有问题,而且人名地名的翻译差异很大,不过并不影响阅读。书籍制作精美,不过我感觉有失严肃,与内容的声讨性不合拍,倒有些拿暴行当噱头当卖点的意思在里面了,尤其是最后的影像资料后面的配乐,摇滚版的《博依伦之歌》,弄得我有些哭笑不得了。
关于红色高棉我了解得确实不多,只是从小到大时常在新闻报纸上看到相关的报道,当时也没有很关注事件本身,只是当作一个名词记住在脑子里了,还记住了洪森、乔森潘、诺罗敦·西哈努克等人名字,所以这次从网络上下载这方面的资料来看的起因仅仅是想补充一些外国的历史知识。当我和单位的同时说到我下载了这本书的时候,他很高兴,说好啊!波尔布特!波尔布特!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传给他了,他很快就看完了。
说来我在2005年写了一篇小说,也是我封笔前最后一篇小说,《走火》,里面涉及到了泰柬边界间的军火、毒品、钻石黄金的走私问题。我对泰国有些了解,因为泰国的小说很好看,对那里的宗教、语言、民俗什么的也有认识,所以《走火》一文我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泰国黑社会内斗上了,柬埔寨只是其中一个情节进展中的必需的地点。这回看完了《革命的僭妄》,发现自己还蒙对了,并且连地理上的布置都和现实暗合。呵呵,这让我挺高兴的,当时写《走火》的时候我是应了一个网络小游戏玩儿的,是七格、朱岳等人发起的“哲学地图”小说比赛,我选的哲学主题是“观照”,说来我对“观照”并不很了解,就当成“关照”写了,不过也有“观照”的成分在内,有些未来论和机关暗合的意思在里面。这个小说当时没被看好,或者干脆说是被那些小说作者很批了一顿,说好小说是好小说,但没哲学,就是一个港台黑社会枪战片儿,还问我是不是想卖给周润发什么的。我当时还花了大力气把那篇文章中的机关展示出来给大家看,说来最根本的还是我不懂哲学了。其实也不用费那么多口舌,过了两年之后,我看过了《革命的僭妄》之后,《走火》的观照味道就体现出来了,后劲儿挺大哈,当然仅仅是对作者我的一次观照。
《革命的僭妄》无疑是有影射成分在里面的,这在这本书的前言里已经说明白了,它借红色高棉社会主义化中的灭绝种族的大屠杀这么一个典型事件映射了共产主义革命的普遍残酷。在看这本书之前,我对中国、古巴、苏联、北朝鲜、东欧各国的共产主义革命史作了一些大略的认识,翻查了一些史料,所以我能够从这本书的字里行间中看出那种明显的影射来。因为《革命的僭妄》是由很多人写的,各个作者的观察角度和思考立场是不一样的,有些是站在人性的角度来有所激动,有些是很客观的叙述史实,有些是采访资料,有些是通过历史反思民族性,有些是提出了但没有回答问题。
死了很多人,并且都死得很惨,死得毫无价值,死得很荒谬,死得很痛苦,破坏神来了,人类文明被摧毁了,是灾难片,并且是现实发生了的灾难片,这好像就是《革命的僭妄》一书主要要说的,并且给出了红色高棉的详细资料,其领导者波尔布特的详细资料,叙述了柬埔寨现代史,还有大量触目惊心的细节,这些细节虽然在这本书里重复出现,可每次出现都会让我感到触目惊心。
有两个地方我想说说。
一个是书中提到了两个小孩儿拿着土枪押着二百个成人带他们去送死,作者很诧异他们为什么不反抗,说911的时候那些被劫持的飞机上的乘客在最后一刻还喊了一声“拼了!”和恐怖分子搏斗呢,那些成人为什么不反抗呢?另外还列举了很多相似的其他国家的事情,看来作者是很不理解。他采访了一位柬埔寨幸存者,幸存者说“没用的,反抗是没用的”,这更让作者不明白了,还发了一大通感慨,说都是带宰割的羔羊什么的。另外还引了柬埔寨领导人的话说古代传说中已经记载过了,说柬埔寨要被神派来的黑色天使血洗,是神的惩罚云云。红色高棉的装束是黑色衣服,红白格子的围巾和帽子,说传说中的黑色天使就是红色高棉。书里引用了《日瓦戈医生》里的一句“当时死的人太多了”,我觉得还算是到位吧。
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在那种情况下,受到了长期的折磨,人们可能早就动过死掉的心,死亡在这个时候已经被简化成了一个动作,只是自己还不愿自杀而已了。另外就算不想死,因为营养不良和过度疲惫,从当时的体力和神志上来讲,人们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从而也就失去了对其他人的信任,他可以反抗,没问题,但他不能保证在这种体力和神志下周围的人可以一同反抗。就算是可以保证反抗成功,也免不了红色高棉的大面积的追杀,可能还会连累那些还没有死等死的人使他们早一天死。就算是可以避免或者说逃脱大面积追杀,文明已经灭亡了,他们还是要躲在丛林里,不敢露面,那种精神压力也是很可怕的,而且没有了文明,人只是一件躯壳,即使能够创造,能过上的日子并不会比死强多少。我认为这些考虑在那些人牺牲的路上都会想到的,他们可以说是自愿的去死了。对现实的强烈失望,继续活下去,可能是更痛苦的事情。意志之光被吹灭了,又没有人没有希望来点燃它,即使是活着的,也是死了。这段话里还提到了在南京二百日本兵枪杀两万中国军人的事情,实际上这样的镜头在电影里经常看到,一个敌人耀武扬威的站在几百村民的前面,当然这些情况有具体的差别,当时人们的想法也不会一样。面对后工业社会中的现代武器,由一定关系联系成的群体,是很有可能会出现群体性被震慑的现象的。这种震慑可能不涉及广泛的利益,仅仅是怕因为自己再牺牲了别人的慈悲心。虽然早晚都是死了,但还是希望别人不会死,自己能够豁出去了,但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把别人也搭进去。当然这种想法不是智慧,但在震慑的情况下我认为是会出现这种群体性思考的。军人被缴械后会在一段时间内苦于自己的无能和战地的沦陷,村民要面对外来人有组织有计划有阵型的阻挡,以及外来人可能会毁掉整个村子的威胁,这些都是精神上的震慑。911飞机上的抵抗则不同,就算不抵抗自己也不会开飞机,并且就算全死了,也只是飞机上的那几个人,911飞机上的人不会知道到飞机是要撞大楼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能把脑袋伸到窗外。这并不等于说美国居民就因此比其他国家的人更聪明或者更有民族自尊心,只是情况不同,所采取的行动也就不同罢了。而且坐飞机的人总得有些原因的,他们到美国是有事儿要做的,探亲旅游办公务什么的,可能准备了挺长时间,怎么能被那么几把枪就耽误了呢?另外劫飞机的人说的又不是美国话,他们听不懂,这自然降低了这事件对他们的震慑性。还有机舱空间狭窄,如果真是动粗,也不会把事情闹大,处处都有掩体,他就算是打枪也不一定能够打死他。类似的劫机事件也有抵抗的,也有不抵抗的,但既然坐飞机了就得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能有风险,可能要被劫持什么的,这个心理准备在发生事件的时候起到了很大的积极作用。还有每个人的机票上都有保险金,就算是死了,亲人也会得到大笔赔款,抵抗是有恃无恐的,这个和前面说到的柬埔寨问题是两种情况。
第二个作者提出了为什么共产主义革命都会如此残酷的问题,但没有给出答案。
我说说我的想法。作者的意思我感觉是他希望人们会想到共产党如何如何什么的。实际上这是一个权力与意识形态的问题,而最根本的原因呢,说来是一个谁都避免不了的三两岁孩子的毛病:逞能。考察一下历史上世界各国的大屠杀,你能看到有一个共同点,都和权力和意识形态有关,不管说是王安石变法,还是日本的佛教改革,还是古罗马的历次杀戮,还是这里说的红色高棉大清洗,都是这个东西互动的结果,权力的本质是要有人认可你的统治,而认可是精神层面的问题,所以就涉及到了社会规模的意识形态,而意识形态又会出现新的权力象征,总之这两个东西,权力是具体体现,意识形态是大的基础的实质的东西。共产主义思想理论出现之后,传播得很快,这和人们对现有文明和体制的反叛心里有关,而这个理论本身还是刚出生的稚嫩的不完善的,可以说只处于纯理论阶段,但因为它和社会、经济、文化联系的比较紧密,因为它是以唯物主义为基础的,就会使人误认为其虽然是纯理论但已经具备了充分的可操作性了。既然人们的理解上已经发展到了操作层面,就势必要从理论演化出形式出来,然后形式成了理论的一部分,进而代替了原来理论,成了理论的本色。而在形式形成之后,又缺少进一步的对这个理论的在各个学科上的论证,从而形成了“稚嫩的理论和貌似成熟的形式”这样的一个局面。拿到了可操作性,即使理论不成熟也渐渐的不受人们重视了,以至于出现了大量的操作家,而缺少纯理论家。再加上唯物主义本身就反对唯心的纯理论,导致纯理论被自己的条件局限得完全停滞,共产主义成了一门单纯的技术活儿,从事共产主义的人可以完全不懂理论,只要能够在技术上实行和创新就成了。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不同就在于此,自然科学你可以先做到什么然后再发展理论来补充空白,而人文科学如果没有深厚理论支撑的话是完全做不到。这就是为什么当今世界上几大主要宗教能够很好的生存下来的原因,因为他们的理论体系完善且成熟,当然在他们的理论体系还处于稚嫩的时候也是发生过很大的意识形态上的屠杀的,最典型的是基督教的几次改革,当时死的人并不比二十世纪的共产主义革命的死亡人数少。人类既然有了思维能力,有了精神世界,那么要建设这个精神世界就必然会付出代价。而这些代价往往都是因为逞能才出现的。出现了一个新的理论,很有说服力,很有社会价值,于是就有人急于求成的将这种意识形态转化成权力,然后继续扩张这个精神世界的版图,继续帮助这个意识形态发扬光大,这里也有心理因素,就是想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是正义的,是能够给大家带来福分的,从而得到人们和历史的承认。而急于求成的心理,说白了就是一种逞能,表象形式上各有千秋,有些走的是大革命的路子,有些走的是暗箱操作,有些则黑白两道都用。如果说人的价值就在于其思想的话,至少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他们的思想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就相当于自己的成功,或者说是一个意识形态群体的成功,这种成功可能不带有任何虚荣,可能是真正的荣耀。逞能的心理人们从小就有,要让自己强大,要让自己不受其他小朋友的欺负,甚至欺负其他小朋友;或者咬紧牙挑战自己的极限,做自己勉强能够做到的事情,以至于打肿脸充胖子,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中国的道家最早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就守弱,就是让自己的理论死掉算了,而反而没死成。逞能的心理是人类发展或者说成长必需的东西,如果没有了,人类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发达的文明了。但这种心理是一把双刃剑,尤其是当成人还具有这种小孩子心理的时候,就更麻烦。成人从智慧、思考能力、体力、气魄等等方面都要比小孩子强很多,并且如果是成人群体的话,那就相当于是一场灾难了。二十世纪的全世界的共产主义革命不但有成人的逞能心在里面,还有后工业化现代信息科技和现代武器的支持,条件如此强大,所以这场灾难也就成了历史上难得的大灾难。共产主义本身没问题,作为一种思想,没问题,问题在于人们的逞能心和纯技术化理解了。
放弃了沉着,只能毁于浮躁,做人做事做学问都是如此。随着后工业社会的发展,如果人类因此而完全抛弃了自然本性不断的浮躁下去的话,那么如果再产生一个新的更发达的意识形态理论,那么它势必会带给人类更大的灾难,甚至彻底毁灭人类既有文明。当然不能令人类停止思考,这是人的天性么,所以人类死于自己的手里是必然的事情,大审判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我不能希望以后再不会产生什么新的理论了,我只希望,比较自私的希望,我这辈子不会受到这样浩劫的折磨,可以安然的一生,然后美好的去死。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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