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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孙头这天醒的很早,北京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凉的透心彻骨了。裹一裹半搭在胸口上的被褥,艰难的转了转脑袋,看一眼窗帘外面遮着的无边黑暗。隔壁床上的护工小李睡的还很香沉,均匀的呼吸声伴着低缓的鼾声充满这窄小静怡的空间。老孙头却觉得在床上躺的越来越清醒了,睡意一点全无。人老了之后,年轻时候睡也睡不醒的懒觉也就随之消失了。往往老早就醒来,看着天色慢慢转白鸟声渐渐远遁。

前些年的时候,老孙头起的也很早。往往天色半明,就转悠到养老院的庭院里活动活动筋骨,和一样睡不住的左邻右舍的老头儿老太太们聊个天儿絮个旧儿。可自从上半年再次中风之后,残余的右半边身体也失去了部分知觉。不仅自己起个床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去趟厕所都要小李帮忙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难堪,一辈子没有让人伺候过的这么个要强的人儿如今活的没有一点尊严了。更让人难过的是,说话的能力也被剥夺殆尽,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舌头嗓门都无法用上力不听使唤。于是,满腔的热情柔转传递到空气里就是谁也翻译不出的咿咿呀呀的信号,激动的时候还会有成串的哈喇子不受控制的垂下来。

转眼大半年又过去了,短暂的春天之后是郁郁的夏天。如今,连秋天也到了尽头转而是万物沉寂的冬天了。老孙头也渐渐接受自己又重回到婴幼儿时代的事实。每天咿呀软语无人能懂,吃喝拉撒全靠小李照顾。天气好的时候,小李就推着坐在轮椅里,歪着脑袋垂着涎水的老孙头,到院子里转上一圈。这个时候,老孙头的眼睛就有点发亮,跟老相识新住户用目光和咿呀之声打打招呼。其余大部分的时间,老孙头就半靠在能折成躺椅的床上看书。交了养老院的费用和医疗费,老孙头的退休金也所剩无几了。但就是这剩下的两百来块钱,全被换成了定价越来越高的书本,堆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也留在老孙头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脑子里。

2

每个月初的周六,都是老孙头最激动的时候。因为对老孙头来说,这一天是“放粮日”。弟弟孙之行会提着这个月的“粮食”--老孙头的书单上列的书,来养老院看望老孙头。而这个周六,比往常更有不同,因为是老孙头的八十岁大寿。弟弟弟妹还有一大群的侄儿侄女侄孙侄外孙要来养老院给老孙头祝寿。老孙头排行第五,上面的哥哥姐姐都先后归西,留下自己在生命的末年残喘。老孙头一生未婚,一辈子孤单却也并不寂寞。好在年事高身体差的时候,还有一个小他七岁的身体矍铄的弟弟时而前来探望。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前,安安静静的捧着茶杯下盘象棋重温旧日时光。

时间真是个沉默但却神奇的东西,这么多年静悄悄的凭空就消失了。 老孙头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天光见亮,景物也越来越清晰,遥远却清晰的一幕幕却浮现在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意难平,情难弃啊。

老孙头年轻时候可是个风光人物,孙之问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20岁从西南联大物理系毕业投奔延安革命区。 结束了战火纷飞,四处迁徙的生活, 新中国成立后孙之问被聘为清华大学教授。青春激扬的岁月里,革命的热情和学术的魔力让孙之问的青春萌动期空白如纸,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身边另一个性别 - 女性的存在。战友,同事,学生而已。但孙之问三十岁的那一年, 是整个生命中的转折点。当时响应“五·七”指示,孙之问下放到河北农村接受劳动锻炼。

那是一个叫做三川河的小村子,一条只能称得上小溪的叫做三川的河流,缠绕在方圆不到一百户的小村子的腰间。认识林小芬,是在热气腾腾蝉声了了的夏日午后。路边的杨树柳树都垂着叶子在耀眼的日光中曝晒着,人们尽情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时光窝在家里或者树阴下歇晌儿。目光所极的田野上,小麦已经乍出黄茸茸的麦芒在金色的阳光下漾出起伏的波浪。就是在这样一个记忆的瞬间,林小芬白色短袖衬衣,棕色皮带紧束下略显肥大的绿色军裤,一路小跑的向正在堂屋里摇着蒲扇看书的孙之问奔过来。那么一个定格在脑海里的瞬间,多少年来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遍一遍的回放,每放一遍,孙之问的心头就涌上更多一层的叹息。

3

林小芬是部队文工团下乡丰富农村文化生活的。那一天,林小芬替代去县里学习的村广播站播音员,要在午后广播关于抓秋收促生产的总动员文件。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喇叭突然不响了。林小芬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去找村长,村长也不在家。正在喂猪的村长老婆说,去找找住在村东头铁匠李家的孙老师吧,那是个能人,上次家里的无线电匣子不响了,就是孙老师倒饬好的呢。林小芬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转身往村东头跑去。黄土路上的灰尘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没有人影,鸡也不鸣狗也不。房屋田野被太阳晒的舒舒服服的,像一弯融化的温泉摊在微风里熟睡。

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目光沉静的林小芬就出现在戴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镜的孙之问面前。孙之问从沉浸在红楼梦忆玉石情缘的迷醉中抬起头来,看到了青雾迷蒙中的似露容颜,心中一惊一喜若梦还醒。那一瞬间,孙之问听到了一直空着的心里突然坠入了什么东西的声音。而且,两者镶嵌的那么严丝合缝,顿时觉得整个心里都溢的满满的,满满的快要决堤。

两人的如此相识,像是不经意间扯动了一个小小的叫做缘分的线头。 不知道整个线团有多大,这样你来我往的沿着相切的生活轨道扯开来,两人手中共同握着的线越来越长,互相缠绕互相牵连。三十岁初涉爱河的孙之问像是从沉睡中醒来,把积蓄那么多年如此厚重甜糯的感情都调动起来,直至这爱恋将自己,将林小芬,将两个人的身身心心都重重包裹,裹成一个香甜的双人棕。

爱情照亮的日子总有那么多的甜蜜和幸福。孙之问给林小芬讲解红楼梦,背诵荷马史诗。林小芬在禁闭门窗的房间里给孙之问跳天鹅湖核桃夹子。在那个只有政治口号的灰色时代里,两个人用这个共同的秘密温习着曾经的生活过往的感动。生活浅浅的睡着,时光淡淡的晃着,而孙之问和林小芬,在一份谁也无法预料到的爱情里静静燃烧着。

4

幸福的日子过的总是特别快,转眼间天高叶落秋意浓重。一垄一垄的麦茬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一场秋雨过后,新种下去的玉米大豆都冒出了细嫩的绿芽。孙之问和林小芬在幸福的迷醉中都没有注意到季节的转换,可林小芬所在的文工团的撤离回城,让两个忘了身外世界的恋人突然遭遇到离别,而且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的离别。

一时间,孙之问和林小芬如没有囤积冬粮的田鼠一般,心慌意乱,茫然四顾而不知所措,相对也只有无声的泪水和更紧密的拥抱。离别的那天,锣鼓喧天,人群喧嚣。林小芬靠在军用大卡车的车厢上,探着身子被热情的老乡扯攥着胳膊。眼底的余光大海捞针一样在人海里寻摸孙之问的身影。孙之问则被人群挤在一个角落,仰头看着那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的林小芬。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打出柔和的光影,鬓角的细碎发丝在阳光的笼罩下变成了耀眼的红黄色,两条垂来荡去的粗黑辫子在挤挤攘攘的空间里划出完美的弧线。孙之问静静的看着,鼻子酸酸涩涩的,潜意识的去掏中山装口袋里的烟盒,手指触到空空的口袋,才想起林小芬让自己戒烟已久,自己已经再也没有装过烟了。定了定神,大卡车已经开动,林小芬歪了一下身子。孙之问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发现手里空空的。

人群向前拥去,许多挥着的手放了下来包括林小芬的。人群慢慢停住缓缓散去,卡车在黄土大道上卷起一道尘雾。林小芬的身影也渐渐模糊直到消失在看不到的路的尽头。灰黄的尘土卷起继而落下,不到一刻种的功夫,尘埃落定人群散去,一切像没有发生过。只有大太阳依然不知疲倦的照耀着这条空荡荡的马路和成片的田野,风若有若无的吹着,隐隐的泛着黄土的气息。孙之问像失了魂一样,两只手抄在背后, 一遍一遍的在路边走来走去。太阳把他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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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把等待的日子也拉得如此漫长。孙之问感觉自己像是推着沉重磨盘的驴子,只能原地转圈却找不到方向冲破这日复一日的等待。直到终于有那么一天,镇邮递员小胡跨在自行车上脚尖点着地喊着孙老师,递过一个厚厚的棕黄色牛皮纸信封。一眼扫到信封上林小芬纤秀的字迹,孙之问激动的手都发抖手心里全是汗水。一阵萧萧索索的秋风吹过,孙之问的心里幸福的发紧发痛。整个下午,孙之问什么活也没有干,就坐在堂屋里林小芬坐过的那把小木凳上,手里攥着已经被汗水浸的湿嗒嗒软塌塌的信封,半是痴迷半是清醒的看着太阳敛去光芒,下地干活的老乡收工,鸟儿归巢猪羊回圈鸡们宿上了眼睛伏在草窝里打盹儿。

一直到屋里麻黑麻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孙之问才点起方桌上的煤油灯,找到有些锈迹斑斑的铅笔刀,凑着豆大的灯光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把信封拆开。那天晚上,孙之问破例没有在铁匠李家里吃晚饭,一个人躺在床上,折成心状的信纸放在胸口,一遍一遍的默念林小芬信里的字句,觉得齿颊留香心底也像被春雨浸透的暄土一样绵软舒适。就这样躺到半夜,外面如水的月光从门缝里透出窄细的一条,慢慢变宽平铺在床前黑吁吁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孙之问突然觉得思绪万千,那么几天酿造出的思念之情无处排遣,如今全都变成倾诉的欲望。一跃起床,摸索到火柴点亮煤油灯,孙之问下笔如有神的刷刷狂写,一直写到公鸡打鸣天色大白。

之后的日子,就在等信的焦躁盼望看信的欣喜痴迷回信的激情诉说这个大轮回之中悄然而逝。这之间,时间往前又滑行了近一年。孙之问回到了北京,但仍与在华北平原各个乡村宣传演出的林小芬隔着一大片苍茫的距离。林小芬的工作越来越忙,信件也时有耽搁。眼看天气一天天的转暖直至炽热,各种政治学习批判运动压的孙之问心里闷闷的,就更加回味短暂却又悠长的与林小芬共度的那个仲夏和初秋。于是打定主意不管林小芬会在哪个乡镇,一放暑假就去找她。这样思来想去,心里生出一份急切的盼望和向往,恨不得立即考完期终考试统完分数,撂下一堆琐事向林小芬飞去。直到收到林小芬的那封信的出现,改变了孙之问的生活轨迹也倾斜了林小芬的运行轨道。


6

林小芬的信其实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说她们首长看上了她,问一下孙之问的意见。寥寥几句话,却让孙之问陷入了时而愤慨时而神伤的情绪中,整个人像打摆子一样忽而冷的发抖忽而热的发汗。孙之问不能理解,两个人曾经相偎相依如今又这样鸿雁传情,虽然彼此没有倾诉恋慕没有承诺誓言,但自己心里已经今生今世沧海桑田了。林小芬却问出这样的问题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她心里这份感情没有一点分量,自己只是一个可以倾诉心肠的朋友?左思右想,千转百回,怎能不怒火中烧却又心痛难忍。

那天,孙之问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用枕头蒙着头,汗水混着泪水把整个枕头浸的湿透。在另一个白天来临的时候,孙之问找到为了林小芬戒烟后一直没有用到的打火机,一把火把烧了那封信。一片绚烂却又短暂的火光之后,孙之问拿着毛巾到筒子楼的水房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甩甩头,下楼去小卖铺买了一包香烟。

中间经历了多少年,多少事,孙之问的记忆已经模糊。用力回忆,串起来的只是没有情节的一堆离散的事件:右派,干校,批斗,平反,复职,换工作,升职, 分房,退休,生病,进养老院,生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独行着,从小孙同志成为老孙头,一路上时而孤独但并不寂寞。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光景儿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行动不便的这些天,就是抢时间似的看一切想看的书,想一些过去的若有若无的事,没有感慨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慢慢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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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变亮,老孙头从回忆里醒过来,觉得心里有些发堵。顺手从床头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心里却莫名的烦躁看不下去。躺了一会儿,更觉焦躁,就从枕边抽出那本翻阅了不知多少遍的红楼梦。这是自己蝇头小楷一笔一划抄录下来的南京本石头记。这么多年下来,灰黄色的纸张已经薄的透影,边边角角也卷角破损,但抚摸下来却觉得如玉般温润。一两丝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帘斜照过来,老孙头歪了歪脑袋,费力的用手绢蹭了蹭嘴角垂落下来的涎水。

等小李伺候好老孙头做完起床洗漱穿衣吃早饭等等一系列耗时耗力的事情时,阳光已经透过玻璃窗大片的照在屋里平展展的水泥地上了。不一会儿,弟弟要带来新书,大家族的晚辈们也要过来给老孙头祝寿了,弟妹还特意在电话里说的要给老孙头一个惊喜。想到这些,老孙头不禁心里期待盼望起来,早上的焦虑烦躁一扫而空。

一大群人先后涌进来,老孙头眯着眼睛乐呵呵的看着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老老少少,心里乱哄哄的却很温暖。弟弟把书从包里拿出来,老孙头的眼睛瞬间变的很亮,颤巍巍的用手去抚摸那平展展的新书。小李拿出一件厚风衣给老孙头披上,一个高高壮壮的侄子推着老孙头,一边一个侄女扶着轮椅的把手,和老孙头说着家常琐事往外走去。

这么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在走廊庭院里格外引人注目。老孙头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和老朋友们打着招呼,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寒暄着。甬路两边列队似的松柏依然苍翠挺立,路口的白杨树却一片金黄。一阵阵的秋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更多的叶子从树上打着旋儿落下来,转而又被风卷起吹散去。被亲人包围着,被秋天的清澈天空清丽景色感染着,老孙头的心里温暖的感动着。不知如何表达身体不受控制也表达不出什么,只有更多的涎水涌上来挂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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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的饭馆包间,老孙头的轮椅被安置在了上座。有人敲门而后推门而入。一头银白而卷曲的头发挽在脑后,一袭驼色短风衣腰际微收衣诀翩然。老孙头抬起头来,似乎突然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一瞬间热泪盈眶。时光飞速倒转,回到五十年前那个酷暑的中午,阳光热浪麦田的香气鱼贯而入挤满这小小的房间。林小芬站在面前,一样的匆忙赶路带来的喘气声,一样的沉静温婉的眼神。

老孙头脑袋昏昏,思维高速运转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无法中止。恍恍惚惚中,酒席散了,回到了养老院,家人散去,只有一个人,一直静静的,陪在老孙头的身旁。林小芬看着眼前的垂暮老人,回想起当初挺拔健硕的俊秀青年,禁不住思绪万千。用力握着老孙头那不住颤抖的皮肤松弛的手,泪眼蒙蒙的絮絮叨叨的诉说着半个世纪自己的生活,当初对老孙头怯怯懦懦的从不允诺爱恨交加,为了老孙头没有回自己那封试探的信一怒嫁给首长, 而后收拾情愁生子育女,孩子大了,自己退休了,首长去世了,自己跟着儿女开始照料新茬庄稼一样冒出来的他们的儿女。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含着泪水说着,一个流着涎水听着,直到暮色苍苍。林小芬站起身,和老孙头说天色已晚怕孩子们担心,改天再来看他,然后踟躇着转身离开。老孙头费力的转动轮椅,靠到窗口看林小芬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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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过去严冬来临,林小芬经常穿过大半个北京城来看老孙头。两个人像过去一样,静静的享受着难得的甜蜜而又幸福的两人世界,不经意间时光已经潺潺流过。看着林小芬的奔波,老孙头又怜又爱,已经沉寂了如此之久的感情又回复过来,甚至因为岁月的陈酿而变的愈加浓厚,惶惶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果接连两天林小芬无法过来,老孙头就觉得日子分外的苦涩难忍,食不甘味。

对于林小芬来说,这份思念之情只多不少,恨不得天天相见时时相守。可是年愈七十的她,寒风呼号中逃命似的挤上公共汽车已经不容易,再在时时刻刻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高度密集的车厢里坐着甚至站上几小时,只为那两三个钟头的片刻相守,的确体力有些吃不消。每次回到家来都得半躺在沙发上半天才能喘匀口气儿。于是,有天林小芬在给老孙头沏茶的时候,说道眼看咱们这一辈子就快到头了,又有机会见面了,似乎把以前耽误的那些辰光都补了回来,干脆两个人把事儿办了,这样也方便两个人说说话互相照应着走到那一天。老孙头盯着林小芬熟练的倒茶叶,冲开水,热气氤氲之中闪烁着一头银发。眼角润湿想要张口表达自己的心意,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叽里咕噜无法破译。 看着老孙头哆哆嗦嗦翕动的嘴唇和摇摇晃晃伸出来的双手, 林小芬鼻子里一阵发酸,走过去轻轻的拥抱这个风蚀残年的年轻情人。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林小芬再也没有出现在老孙头的面前。养老院的屋里院外都充满了林小芬的声音晃动着林小芬的身影,以前看似平静的生活在林小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之后再也无法继续,老孙头整颗心都像被无名的小虫子咬噬着,片刻不得安宁。总算等到弟弟来送书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多年第一次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去看书。但弟弟带来的消息更让老孙头既吃惊又难过,悔恨交加的恨不得捶头撞地。原来,林小芬的儿子女儿觉得一直温柔贤淑的母亲 这么多大岁数要找个老伴,实在丢他们的面子让他们在父亲一手统治过的这个军队单位抬不起头来。一向要强的林小芬连气愤带伤心竟然中风,和老孙头的境遇差不多话也说不出来人也行动不便了。

老孙头的眼泪鼻涕沿着纵横的皱纹往下滴,一会儿整条手绢都是湿漉漉的了。弟弟拧了把湿毛巾给老孙头把脸擦干净,扶着老孙头躺下,劝慰了很久方才离去。老孙头终于平静下来,在心里一遍遍复习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刻。半个世纪过去,风霜血雨过去,在心里这一小片地方,总是有那么一份甜蜜的牵挂,那么一丝心酸的怅惘,如蛛网般牵牵扯扯纠纠缠缠,永远不能清爽。夜半醒来,月光如水抑或夜色如墨,终究还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