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难免不爽,我十七岁不爽,就想写小说;二十二岁不爽,就给陌生男网友发短信;现在不爽,我就会去找蒋遥。而如果我遇到一个问题,不能给男人讲,也不能给女人讲,不能给熟人讲,也不能给生人讲,不能给正常人讲,也不能给疯子讲,那我也会去找蒋遥。
我跟蒋遥认识了10年,却6年都没见过面了,她读了很多没用的书,从未穿过裙子,考上硕士,半截子却退学了,现在无业,无收入,无男友。
我的已婚女友,都忙着工作买房生子。那些婆娘们聚在一起,不是谈装修,就是谈育儿常识,不是谈丈夫,就是谈化妆品,我完全插不上话。虽然我也结婚了,但基本等于没结,又没工作,即便有,也缺乏热情——我只想赚点钱有吃有住而已。当然,有时我也装腔作势的跟她们一起去做指甲,或者骂老公,但说实在的——我宁可一个人待着。我的已婚男友都和我失去联系了。
我的未婚女友,年纪都比我小,她们总是抓着问我特别奇怪的问题: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结婚了意味着什么啊?夫妻之间该不该有没有秘密?说实话,这些问题我都没仔细想过。她们又总是怂恿我去俊男吧,因为她们很好奇,想知道里面的男人到底有多俊,是不是可以把小费塞进他们的裤裆里。我告诉她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每天大约有23个小时半都在房子里,剩下那半个小时,不是在倒垃圾,就是在买菜。年轻姑娘就是好,生活永远都可能是一场偶像剧。而未婚的男友我不联系他们。我恨比我年轻的男人。
有些话,我只能和蒋遥说。比如:你干嘛呢?
我和蒋遥永远都可以只发这四个字,也不会回复对方:怎么了有事吗?
就是这样。
大学时,我们并不是那种打水吃饭都粘在一起的女生。我们都独来独往。不是因为酷,而是因为我们都不擅社交。大学时有个女同学,经常找我练口语,但四年下来,除了外语,我俩还真没说过几句汉语。毕业后,同学们经常谈起些八卦或往事,但绝大多数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大笑时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班了。我就是有这个本事,成为永远的缺席者。
蒋遥是敏感,而我是心不在焉。
毕业前的一个晚上,我们俩出去喝夜酒。那是我第一次喝多。有个英语系的男生跑来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被我骂走了,邻桌的一个男人非要请我们喝酒,又被我骂走了。蒋遥倒是非常镇定,打电话回宿舍叫人来接我们。其实我也没醉,只是有点多。前天我路过那家酒吧,翻了一圈电话,找不到人来和我喝酒。电视里喝多的人总是大哭,那时候我们还很完整,生活也没现在这么支离破碎,所以也没什么可哭的。那时我们22岁,22岁的时候,我们就没法彻底喝醉了。
毕业后她去北京上硕士,我工作,人分两地。我们联系很少,只稀稀拉拉的通过信,我一如既往的无聊,而她的黄金时代却到来了。
她的初恋是个荷兰人,这个荷兰人在非典时期住在北京的高级酒店,要学中文,她去了没一个月后两人就搞在一处。但扯淡的是她的第一次,第一:这个荷兰人是个阳痿;第二,他没用安全套;第三,基本上男人阳痿后,都会跟女人翻脸。所以这个不带安全套的阳痿男士,令人费解的结束了这段关系,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后文。她的初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被破了处,还没有快感,要吃紧急避孕药,还得去做妇科检查。
后来她和一个快结婚的男人混到一处,欠了教授一屁股的论文。我记得她的QQ最后被这个男人盗走,她让我当时的男朋友,一个网络小偷,又给盗回来了。再有就是记得她身无分文,从北京跑到四川去找这个垃圾男(这个垃圾男人品差体力更差,蒋遥那时学会了上位),路过西安时,6个朋友都没劝住她。当然,最后他们翻脸了,垃圾男的婚也没结成。现在他们没什么关系。
她退学回家那段时间曲胖子出现了,因为她那阵子什么都不想,就想自杀。曲胖子陪她住了几个月,吃饭,做爱,吵架,哭闹什么的,后来她不想自杀了,但曲胖子却对活着这件事彻底绝望了。曲胖子现在也退学了,没工作,没钱,却不愁钱。曲胖子想走兰波的路线,一辈子不工作,然后名利双收。我曾问蒋遥,曲胖子怎么不过去陪你住一段时间,蒋遥回答:曲胖子说了,去了也是问你借钱,再解决一下生理问题,还是算了吧。我跟蒋遥说:你跟了曲胖子算了。她说:不但没人养活我,还要我反过来养活一个人,太累,算了吧。
再后来,她开始跟一个身在欧洲的留学生网恋。这个人回国来见她。两人在小旅馆的床上,并排躺了一晚上秋毫无犯。她喜欢他,但他不喜欢她——她又不是大胸部的小女人。她被一个细节刺激了:他晚上上厕所时还不忘把钱包带进卫生间。曲胖子这样解释:也许他把卫生纸放钱包里了。本以为这只是正常的见光死的故事,没想到该留学生之前还跟她借过钱。所以这个故事,到现在就成了有情人终成债主,那人把她从QQ上删除了,把她气得够戗。曲胖子开导她说:至少没死人。我也开导她说:又花钱又没爽到,亏死,早知道把他强奸了算了。
10年了。这10年里,我按部就班的学习,毕业,工作,恋爱,结婚,没有任何波折,真他妈的不像我应得的生活。蒋遥还是一贯的虚无主义。她帮我改论文,谈论看过的书,互相抱怨对方不写东西,谈论春天,阳光。其实我们并没有太多可以谈论,因为我们都是怪物,没有工作,也没什么爱好。她甚至还不如我,我会做饭,我还喂猫,虽然我既不爱做饭,也不爱猫。
但是蒋遥非常爱干净。她休学那一年,我们宿舍8个大姑娘活生生的把耗子都住出来了。她回来后经常一个人在宿舍,拖地擦桌子,帮我洗饭盒。她的床整齐,干净,书架井然有序。现在她把日子过的那么一塌糊涂真是一个讽刺。她还早睡早起,所以半夜了如果我不爽,那就没办法了,我来回来去的翻电话,找不出一个人可以聊几句。大多数人关机,有些人不熟,有些人后遗症太多,有些人不回复。于是就打开电脑,零敲碎打的写博客。现在就是午夜两点零一分。
我时常羡慕她:她退学了,不工作,还那么泰然自若的。我毫无兴趣的读了很多无趣的书,还想考个好分数;虽然我恨工作,但一不工作我就很惶惶不可终日,像是欠着谁的(首先欠爸妈的,其次是欠丈夫的,永远不会是欠自己的)。蒋遥拥有那么大的热情,坚持不懈的爱过一个又一个男人。我会为了一个男人,身无分文,越过4000公里和他相会吗?不会。我会洗脸,吃饭,看书,睡觉——偶尔想起来,再偶尔想起来,最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经常这样想:蒋遥就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我。事实很可能是相反的:是我在失学,失身,失恋,失业,一无所有,而她却平安的念书工作结婚。所以我常常怀疑我偷了不该属于我的东西,这一切本该属于另一个人。这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都心不在焉吗?我不能爱生活,像是不能爱邻居的孩子。我常常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坚持”下去。我经常这么问蒋遥,她说:是啊,就是这样。好不容易才活到快三十岁,多不容易啊,慢慢熬吧。
这就是我和蒋遥的故事。现在是夜里2点34分。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蒋遥,你他妈的快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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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sted on 06/24/2007
我原以为永远都不会原谅蒋遥:一个搞了自己男朋友的人,那还能叫朋友吗?当年我顶花带刺,像根新鲜的小黄瓜一般招摇过市。后来就遇到子弹。子弹的五官可说是一塌糊涂,可他的身形相当伟岸,左右两枚胸大肌约等于好几百斤TNT。后来蒋遥向我哭诉,说子弹强奸了她,后来又不怀好意的纠正,是差一点强奸了她。我那时花枝乱颤风头正健,是全班女生唾骂的对象,被她这么一闹,她们又都挖心挖肝的来同情我,搞的我很被动。后来我大鸣大放的宣布和子弹绝交。不到一个月,蒋遥却和子弹搅和到一锅里去了。直到半年后,蒋遥又来哭诉,说子弹的那根东西真TM是无孔不入,连学校餐厅体壮如牛的陕北女招待都要染指。她哭地那么假,搞的我很不好意思,所以就原谅了她。
快毕业时子弹被食堂的厨子们团团围住,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陕北妹子,她大手一兜扭住他的蛋蛋,扑上去和他撕打,直到他歪倒在盛菜汤的一个大铁桶边。有人用汤勺擂着铁桶瞎起哄,咣咣咣咣,子弹就像个娘儿们似的哭了。后来陕北妹子也蹲在铁通边,把子弹涕泪横流的脸埋在她硕大丰盈的胸脯里,给予了他安慰。她还换用普通话厉声咒骂我们:傻B!
多年以后我们还在酒桌上唏嘘陕北女人的重感情、有担当。多年以后子弹有了很大变化,不但守身如玉,而且有洁癖。说实话我原想跟他搞一把,可他的两块胸大肌早掉肚皮上了,一根皮带勒扯不住,直往小弟弟处塌方,搞的我兴味索然。我和蒋遥吃着他烹制的一桌子大菜,面面相觑,心怀鬼胎。
毕业后我四处晃荡,蒋遥则研博连读,很快就要评副教授。我一点都搞不懂,大学时蒋遥把书念的狗屁不通,怎么可能跑去当教授。当然,我更狗屁不通。但一想到她穿着衬衣西裙、带着珍珠坠子假装知识女性,我就气的要死。
蒋遥和我在大学里相依为命。没有她我很可能自杀,但是有了她,我就很想杀了她。整个大学期间我一直无所不知,除了专业书。对于宇宙、世界、人生和未来我既不迷茫也不惶惑,没有性压抑,更不知道所谓青春的痛楚。我痛楚的唯一来源,就是考试。我和蒋遥就是在考场上认识的。她的小抄相当精美,谴词造句流畅精准,最难得的是她那一丝不苟的小楷,让我神魂颠倒。我想杀了蒋遥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每次我们都共用她的小抄,可每次她都比我高出十好几分。又比如都是抄人作业,她也总比我多一个+号。这就是蒋遥,东西放在固定地方,每天有固定的作息表,哪怕是写纸条和我对骂,也写的横平竖直。我一直不明白,有时间打蝇头小楷的小抄,为什么不干脆背下来。蒋遥则语重心长的教导我说:你可以不学习,但不能没有端正的学习态度,你可以作弊,但也得有端正的作弊态度,人生就是一个态度,没有态度的人是可耻的。我就这么可耻。所以蒋遥就要去当教授,而我则注定要居无定所一事无成。
关于想自杀,我没什么要说的。我们那片连绵十几条街都是大学区。自杀的也有,他杀的也有,莫名其妙死掉的也有。人固有一死,或响亮利索,或忧郁绵长,但无论怎样,死亡只是一个屁。我很景仰自杀的人。《神曲》上说自杀者禁锢在地狱的第七层第二环,要变成长满毒瘤的树木。我买的是译文出版社的出品,还配有栩栩如生的图片。我并不怕地狱,可我怕疼,还怕难看。距此不远的师范大学死了个女学生,她们说她的裙子被风刮起来缠在腰上,露着洗的发灰的粉色内裤和两根黄蜡似的腿。于是我万念俱焚,下了狠心要继续活着。
穷极无聊啊。这种无聊成了我对大学最刻骨铭心的回忆。那种天天天蓝的无聊,没来由的蓝,使劲的蓝,蓝的快轰然掉下来。我面朝蓝天,想入非非。天干吗不砸下来,摔个粉碎,像好大一块蓝玻璃,每块碎渣都扎死一个人,大家就都跟大青虫似的抽抽几下,死成一大盘子牙签肉。或者天突然裂了个大缝,大海之水天上来,裹挟着紫色的水母、金黄的海星、黑色的座头鲸和五光十色的小鱼小虾劈头盖脸的浇下来。可是劈头盖脸的只有绵长的阳光。阳光让人反感,它象征着胸大无脑的快乐。
上大学时我的胸有C75,现在的尺寸是B75,将来会是A75。上大学时我胸很大,也比较无脑,可没人爱我,所以我扎入了子弹的怀抱。他是个恶棍。后来老同学聚会,男同学们都脸红脖子粗的跟我泪眼婆娑,说当初要不是我那么又臭又硬,男未娶,女未嫁,大家凑和搭一伙儿岂不快哉。这真让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连忙说:现在也不晚现在也不晚。可是他们都哽咽着跟我碰了一杯酒,又跟其他女同学泪眼婆娑去了。
我不觉得自己又臭又硬。如果说无所事事、想入非非也算又臭又硬的话,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粪坑。舒展的飞禽的就是乌压压的麻面苍蝇,凶猛的走兽是和蔼富态的蛆,江河湖海是潺潺屎尿,珠穆郎玛峰也不过是一朵新鲜的粪头。那时侯我心怀畏惧,不信谁敢用这么大的茅坑,除了神明。但我不相信神会这么阴险,在他的粪堆里编排出一个世界,以及这之上的我们。
那时我还没有看到《神曲》,等看到时,已经晚了。《神曲》里说:阿谀、卖淫之人将永堕地狱第八层的粪溺池里不得解脱。我大吃一惊。神和我的同学是一伙儿的。他们合谋了这样一个世界。而我的成长,就是不断挖掘这个世界的过程。
我的朋友老刘说:一花一世界,花花世界,就是两个世界,一个是谁都能看到的,另一个是没有人愿意说的。当时我又臭又硬,认为他很不爽快。现在我既不臭也不硬,认为他很阴险。
没人知道蒋遥为什么会和我混在一起。大学时她像一头亲切友善的河马。那些河马在淤泥里泡澡,物我两忘,像一个悠长的呵欠。我喜欢河马,所以我也喜欢蒋遥。可要当教授的蒋遥成了长腿的瞪羚,双眼炯炯马不停蹄,听人说话极有耐心。我们的一个吕姓师兄在一家大型国企当运输部经理,方脸方鼻方眼镜,估计是麻将打太多的缘故。吕师兄从以前的结巴变成一话痨,真是钱壮怂人胆。他的叙说类似天方夜谈,离奇的不着边际,讲到公司老总的二奶,他说其“舌头能穿针”,大家就嘘他,而蒋遥则神色微渺,不置一词,让我想起圣雄甘地。
- Re: 我和蒋遥(苏美)posted on 06/24/2007
hong和C++两位新朋友都好!
还有这苏美,还有蒋遥,咖啡一下来了这么多新客人。
都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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