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下一个11位数的号码,嘟—嘟—-嘟。响了良久,没有应答。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没人接听,谢谢您使用广东电话预付费业务。
再拨。再拨。再拨……
她突然有种感觉,号码的主人也许死了,早就死了,只是在生前为自己的号码存了足够使用50年的话费,仅仅为了让她能够继续听到接通他号码后的声音,让她认为他依然在生,可已经不爱她了。
这世界上有如此残酷,又如此浪漫的人吗?没有。起码,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觉得,这个刚刚闯进她脑海里的想法,很有意思,能拍出一部电影或被写成一篇小说。
此刻,让她痛苦的是,号码的主人并没有死,死了,也不会存够50年的话费,仅仅为了折磨她。
因为,号码主人是一个没心的人。一个没心的人只会打通宵麻将或者到一家酒廊喝得烂醉如泥,以祭奠某些让人鼻子发酸的感觉的消失。
她不知道自己拨那个号码拨了多少遍。50遍?70遍?100遍?她只知道后来她累了,手指发涨,脖子酸疼,她倒在沙发上,眼皮无比沉重,身子轻飘飘,如羽翼,在她思维活动快要停止之际,耳边依然是很有韵律的嘟----嘟-----嘟。
她睡着了,如胎儿般安详。可她意识的最深处,却正在经历一场无比惨烈的厮杀,古战场,冷兵器。颓垣败瓦、血流成河、山河变色。
她又做噩梦了。不知道多少次,梦徊觉醒,一个人在漆黑里,瑟瑟发抖。
当一支箭将要穿过她的心脏那一瞬间,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汗涔涔。她往窗外看去,黑茫茫。
她又去拨打那个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他没死。他只是躲在哪个角落寻欢去了。每当他去寻欢作乐的时候,他就把电话的声音关掉,让它处于无声状态。她总是很执着地不停的拨打。她知道这不过是徒劳,可她欲罢不能。
这是她的生活,常常和一个人较着劲,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或者说,这就是她生活的实质。活着,或者死去,并没有什么分别。可她继续徒劳的活着,欲罢不能。
她又躺下了。这次睡得很沉,很沉,直到电话的铃声把她吵醒。
喂。
喂。你昨晚不断打我电话干什么啊?
我想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哪里啊。
我和刘正两公婆打麻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打我电话,你不烦吗?你整天这么无聊吗?没别的事情干了吗?
可是,昨天是情人节。
你有病啊!我们中国人过什么西方情人节?你知道我打麻将的时候需要专心的,输赢一万多呢。你老这么闹,你烦不烦?!上次就是因为你害得我输掉七千多。
你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就为了教训我吗?你是为了赢钱去的吗?我看你是为了刘正他老婆去的吧。那个女人够骚,是你喜欢的味道,对不对?
神经病,懒得跟你说。
啪。一片死寂。那边把电话挂掉了。她没有把电话放下来,依然紧紧按在耳旁。渐渐的,她听到从手机里传来海浪一漾一漾的声音,还有海风呜咽低鸣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把手机放了下来,又按下那相同的11位数字。嘟----嘟-----嘟。
喂。干什么?我在上班呢。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昨天给你买了个礼物了,本来昨晚想送给你的。
好。下了班我去接你。
亲爱的,记得穿上你那件圆领毛衣,我最爱的那件。
知道了。
放下电话,她走到衣橱前,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面翻出来的一本绿色封皮的日记本。拿着日记本,她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把日记本翻开,寻找和他有关的那些日记。
200x年1月1日,晴,星期六
他今天带我去H城玩,还给我买了一个手表,是周润发拍广告的那款铁达时,背后刻了四个字:天长地久。他说了,这四个字见证了他对我的爱情。
200x年3月29日,阴,星期二
他今天说,他会努力工作、挣钱,要照顾我一辈子,爱我一辈子。他还让我给他生三个孩子。我说,我又不是母猪,哪能生那么多。
200x年5月28日,雨水,星期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没有陪我,他陪那个女人去了,因为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的心情很坏。许诺过的事情为什么迟迟不实现。
200x年9月3日,晴,星期一
他昨晚又打麻将了,又是和那个女人一起。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打来的电话?他说那是生意需要。
200x年12月25日,阴,星期一
他又不听我的电话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估计又是和那个女人打麻将去了。我恨他。言而无信的人。
……
她原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后来不自觉地读了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尖锐,到了后来,她念什么已经无法分辨了,近乎嘶叫的声音。那尖厉的嘶叫如果产生能量,她的房子可能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她的心,突然很疼。她的双唇微微张开,喉咙粗粗的喘着气,她再也无力嘶叫。刚才那些从她心里喷发出去的火焰,又掉头窜回到它出发的地方,回到她的心窝里,让那里疼得死去活来。
她想起梦里的那支箭。原来,射箭的人是她自己。
下午6点15分。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电话。人已经在楼下了。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举起她的手在细细描画她的右眉,就差那一笔整个妆容就好了。描完了眉毛,她冷冷的看着镜里的人,如此完美的一张面孔,为什么没有人请她拍封面杂志呢。她把脸凑近玻璃,呵出了一口气,两口气,三口气,直到把镜子的面全蒙上一层水气。
她用食指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涅磐。
然后,转身就走向大门。
下了楼,就看见他的车,停在了在公寓的门口。她款款走到车子左侧的门边,站住。他把车窗摇了下来,眉毛扬了起来。
你怎么不上车啊?
我今天想开车。你工作了一天也累了。
咦,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他把屁股挪到了副驾的位置上,她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把安全带绑好后,她转过脸去,无比妩媚的对他说。
亲爱的,今晚让我们疯狂一回,我们去D城吃饭吧,好吗?
不是吧?跑那么远干什么?
求你了,昨晚情人节你都没有陪我,今晚就算赔罪吧。
好吧,你真能折腾。我的礼物呢?
等下再给你嘛,着急什么。
嗡的一声,车的引擎点着了。她狠狠踩了一下油门,车箭一般的飞了出去。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残霞将天际染得如杜鹃花一样的红。
他把座位的靠背往后调,放至水平后,躺在上面开始闭目养神。
两人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在本市某个小花园里,有个女人刚刚从睡梦里醒过来。一个关于股票的梦。她梦见自己买的股票全部都变为红色。全涨停了。她在梦里非常兴奋,抱着老公大喊大叫,而她老公却把她推开,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异样,身旁怎么是空荡荡的?她扭头一看,一个空枕头。
这死人,又打通宵麻将去了,还没回来,今天可是要上班的。
她把床头柜的手机模了过来,按下11个数字。嘟---嘟----嘟。
响了很久。没有人应答。
她打了两遍,依然没有人接听。
神经病,打得没日没夜了,又把手机调成无声了。她心里暗暗骂道。然后把短信功能打开,拇指和食指飞快的在上面按动,写了几个字后,她按下发送,把短信发了出去。
发完了短信,她起来洗漱梳妆,穿戴整齐后,就出门上班了。走到楼梯口,拐到信箱柜前,从印有自己房号的信箱里抽出了今天的报纸。
她一边走,一边翻着报纸。翻到了社会新闻版,看到一条新闻:
昨日晚上10点20分左右,从D城到本市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一部红色本田追尾撞向一驾载满PVC塑胶粒的货柜车。货柜车司机安然无恙,红色本田的驾驶者及一名乘客均当场死亡。经测试,两名死者体内的酒精含量均超标,尤其男死者体内的酒精浓度测试达0.3%,相信死者出事之前精神已处于昏迷状态。本案最扑朔迷离的地方在男死者生前曾被人以硫酸烧毁面部,以致无法辨认。两死者身上都没有任何证件,两人的身份有待查证……
还在看着报纸,突然什么东西窜到她脚跟来,把她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是一只脏兮兮的哈巴狗。她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喊道,喂,这是谁家的狗啊?看着点啊,怎么不拴起来?让它到处吓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跑了过来,冲着小狗喊道:波比,快过来,干什么啊。
哈巴狗转身就跑开了。
女人把报纸收了起来,放进包里,迈着快步,朝公交车站走去了。
很多天后,某个黄昏,残阳如血,将城市的上空染得如同杜鹃花一般红,城市下照旧车流滚滚时,城里的某家茶馆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麻将声。有间包房里坐着几名男女,其中一名女子浓妆艳抹,身材丰满,面若桃花,正聚精会神的打牌。坐她身旁的男人突然问了句:
那个谁的电话,最近一直都没打通吗?
没有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打过去通了,就是没人听。
操他妈的,他不就上次输了七八千的样子吗,至于为这七八千躲着我们吗?
就是,一点都不地道。
以后不搭理他了,别给他打电话了,知道吗。
坐在对家的一名像机关干部的中年妇女朝男人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说:刘正,你挺有钱的嘛,七八千都不放在心上,那下次我欠钱也不还了。
刘正嘿嘿笑道:陈主任,别说七八千了,就是七八百,你也不会欠我的,我们陈主任什么人啊,是这么不讲信用的吗?
女人笑了笑,不再搭话,专心打牌。
而此刻,在D城的一个偏僻的郊区里,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几个孩子在踢足球。暮色已暗,其中一个孩子说,不玩了,该回家吃饭了。于是,几个满身尘土的孩子,把足球收了起来,把放倒在地上的单车拉起来,然后稀稀拉拉的往家的方向骑去。
当他们经过一个破败的,空置已久的房子时,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手机的铃声。嘟---嘟----嘟。
孩子们面面相觑,都停了下来。一个孩子把单车架好,然后往房子走去,他的同伴也跟随着他。
嘟---嘟----嘟。
电话依然在响。
孩子们进了房间,就看到房子的西北角处放了个东西,趁着那残留的一点霞光,他们认出是一部正在响的手机。手机被接上了电源线,而电源线的插头则插在墙壁上的一个插孔上。手机旁边还有很多零碎的东西。钱和证件。孩子们突然都兴奋起来,前头的那个孩子走到角落,蹲下,拿起了手机,铃声,嘎然而止了。
蓝色的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字:151个未接电话。
他按了一下,字消失了。
出现了一个信封。他又按了一个键,显示了手机的信息收件箱,他点开了第一条信息,轻轻读着:
亲爱的,我爱你,我们一起流浪吧,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 Re: 小小小小说:号码posted on 06/28/2007
上当了,这么多字,读了我二十分钟,建议改为小小小型中篇小说兼电影文学剧本,拉一个手机电池商当赞助的话,结尾的时间还可以推迟一个礼拜(sigh, 我的电池从来就用不过三天)。
小曼 wrote:
很多天后,某个黄昏,残阳如血, - Re: 小小小小说:号码posted on 06/29/2007
呵呵。
你用什么牌子的手机?比我的好,我的能用一天就不错啦。E680i,特别耗电。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