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碉楼,只谈风月
这次游玩我是赶在了风头上,大家一起去开平看碉楼,两个星期以前,也就是2007年6月28日,世界遗产大会在新西兰刚刚公布,开平碉楼群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里,碉楼成了传媒的新宠,各路记者使尽浑身解数挖掘关于碉楼的种种消息,而在这之前,那些衰颓的碉楼一直默默地伫立在乡间,无人问津。
其实我早该去了。两年多以前,有位叫孔雀的女士在网上写了篇看碉楼记,她一个人跑到开平,去享受那里的孤独,因为那篇文章,我和孔雀后来也成了很要好的网友。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开平的碉楼,也是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筹划着要去看看碉楼,两年多了,却始终未能成行。不过,开平一直埋在我心里,机会终于来了。尽管已经有大批人流开始涌向开平的迹象,但这个时候还算好,以背包客和摄影爱好者居多,相信一年之后,开平会变成游客市场,毕竟中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车从深圳启程,近两个小时都没有驶出城市群区,珠三角如今绵延成一片,是地地道道的世界工厂。向窗外望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层恐惧,人类的欲望无止无休,过度开发已经成了一种不治之症。哪里都是厂房和民居,哪里都是人的痕迹,自然已经近乎消失掉了。民居和公路的无止境蔓延,大地被切割成网状,想起前段还有人四下里找华南虎,岂止是华南虎,所有曾经生活在这块领地上的动物们,无一例外地丧失了自己的家园,它们的命运唯有死路一条。
近了江门市,才能看到曾闻名遐迩的桑基鱼塘残余,方块状的鱼塘在阳光下闪着光,不过岸上的桑树都换成了香蕉林,远处看去,零零散散的工厂正逼迫而来,完全能判断得出,几年之内,岭南人发明的最生态的农业生产模式将全部消失,资本的力量是摧毁性的,资本所到之处,人类文明便一片狼藉。路旁偶尔能见碉楼了,朋友们一阵欢呼,车子已经入了开平境。
碉楼,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兼做碉堡用的楼。极盛时,整个开平有三千多座,现在经过统计,完好无损的共有1833座。一百多年来,开平碉楼经历了风风雨雨,车子行经处,偶能看到坍塌的碉楼断壁残垣。
开平辖地近代以来一直为四县交界处,属于行政管理上的盲点区域,这个条件是碉楼大量产生的一个主要客观原因。因为是管理盲点,近代军阀割据兵戈扰攘之时,开平地区匪乱不断,残暴的土匪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对付匪患,每个村子就都需建筑碉楼以自保,所以开平就有“无碉不成村”的说法。此外,碉楼兼具防洪的功能,开平地区平原多,台风引起的洪水泛滥期,碉楼正是理想的避难所,楼上屯了粮食和水源,水淹了一楼,村民就可以退至二楼,水淹了二楼,还可以退至三楼甚至更高,碉楼足以保命。
修筑碉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除了村民集资修筑的以外,任何一座碉楼都耗资不菲,这就产生一个最直接的问题,钱从哪儿来?钱从海外来。开平现今有人口六十多万,但却有外侨七十多万,侨汇成了碉楼修建的最主要经济来源。
碉楼到底什么样?传统的岭南民居一般都高不过二层,碉楼就高很多了,基本都高过四层,有的甚至高达9层,这样高高突兀的建筑在乡下格外引人注目。碉楼基本上都呈四方形,占地面积不大。因碉楼的主要功能是防御,所以碉楼的窗子都特别的小,除了安装钢栅以外,还要用钢板外封,当有敌匪侵犯,村人都躲进碉楼,关上大门,封闭窗子,碉楼便如城堡,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任凭外敌想尽一切办法,也无可奈何。赤坎镇有最著名的南楼,日本侵华战争即将结束的1945年8月,日军溯潭江而上,司徒家族7人坚守南楼,在楼内只有20多斤粮食的情况下,坚守八天。日军拿碉楼毫无办法,最后架起数门大炮,一齐向南楼发炮,将南楼穿成大洞,而后日军向楼内施放毒气弹,致使楼内7人昏厥,这才攻克南楼。恼凶成怒的日军为了报复,将7人绑在大树上,割去耳、鼻、舌,敲掉牙齿,全部肢解曝尸,最后丢入潭江。南楼保卫战一方面表现了国民的守土决心,一方面印证了碉楼的坚固难攻。
碉楼有石楼,有夯土楼,有砖楼,最多的是钢筋混凝土楼。从使用功能上看,分为众人楼,也就是村民集资建的,遇匪事大伙儿用;有居楼,就是有钱人家自己建的,既能作防御楼用,也能住人;有更楼,就是用于放哨的碉楼,一般都在入村口的关键要道处。开平一千多座碉楼,据称不重样儿,各有特色。碉楼底层平平,最大的看点都在顶部,碉楼顶部造型装饰性强,变化多端,极富表现力,有柱廊式,多里克式、爱奥立克式、科林斯式廊柱都有,哥特式或者伊斯兰式的券拱也比比皆是。碉楼顶部有平台式,也有碉堡式。千姿百态的碉楼得益于中西建筑文化的大融会,有的碉楼是西方建筑师设计,有的是从西方回来的中国建筑师设计,还有的是开平本地建筑师自行设计。
去开平,我们当然是外地人,开平人有自己的方言。为了便于行事,领队托关系找了两位当地向导,一位是梅姐,一位是关老伯。关老伯年过七旬,但身子骨硬朗,早年军人出身,走过大半个中国,去过西藏,驻过南海。关老伯如今被当地政府委托管理著名的加拿大村,借了这个便利,我们的第一站便是加拿大村。
从加拿大村的名字就不难看出,当年村里人都是飘洋过海去加拿大谋生的,后来挣了大钱,便都纷纷返乡修筑乡间别墅和碉楼。加拿大村很小,一共十户,却有三座碉楼,足见当年之富庶。沿着乡下小路走了一里多路,转过一蓬修竹,加拿大村赫然呈现。几栋颓弃的碉楼遗世孑立,走近前,门前都已荒草丛生。关老伯有其中一间的钥匙,开了门,我们便得以入内一窥究竟。碉楼内部极狭,空间逼仄,但设置倒也合理,几乎每层都有厨房,楹联、国画、书法等等都秉承传统中国文化,因为年头多,也都败落了。拾级而上,直到顶层,顶层是祖宗牌位,照常理,祖宗位通常都是放在首层的,但留洋回来的人多认为把祖宗放在首层,不利于社交礼仪。再向上,到了平台,极目远望,乡野风光尽收眼底。有的碉楼上部修筑有凸出的防卫性建筑构件,俗称“燕子窝”,燕子窝用于守卫瞭望,如有敌匪在下面,从燕子窝处开枪射击,断断无可逃之处。
马降龙果然名副其实,有联合国官员称其为“中国最美丽的乡村”。我们到达的时候已近傍晚,马降龙村背靠百足山,面临潭江,5个小聚落断断续续地串在一起,一共有13座碉楼。古代文人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说法,以表气节,马降龙村的最美之处就在于,茂密的果木和竹林环绕村落,入内曲径通幽,鸟鸣婉转,确是令人心旷神怡。村前有半圆形池塘,比为砚;塘边条石比为墨;村前大片晒谷场比为纸;而村后的碉楼则比为笔,这样一个“文房四宝”的风水格局便形成了。据记载,1963年、1965年和1968年开平发生3次大水灾,洪水漫过民居屋顶,马降龙村民登上村内的碉楼,得以避难。
立园是在芝加哥做生意挣钱的谢维立先生建的,历时十年,1936年才初步成型。登上主楼泮立楼,十分明显地感受到贵族的生活气息。一应家用器皿都是西式的,室内有美式浴缸,也有留声机,使用的是自来水。1939年日本人打过来,谢维立被迫离开中国,立园遭日本兵洗劫,尔后荒弃。50年代末,全民大炼钢铁,有村民主张拆除立园,取铁炼钢,亏了省委书记陶铸保护,立园才得以全圆。立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谢维立先生先后娶了四房太太,共生育了21个子女。老婆多,对男人来说,总不是个容易解决的事儿。大太太后来得了精神病;四太太和谢维立先生开始是朋友,慢慢就成了太太,不过谢维立逃难美国的时候,没带四太太,战后也没有联系,为了生存,只好嫁给一个国民党军官,1951年在广州去世;三太太一直跟着谢先生,2003年逝于芝加哥;就是二太太红颜薄命,二太太生于书香家庭,能吟诗为文,被谢维立相中,婚后两月即怀孕,可惜未能顺利分娩,难产而死。二太太的死令谢先生异常思念,立园里有毓培别墅,就是谢先生为纪念二太太建的,三楼还有二太太一张水彩遗照,果然红粉佳人。从毓培别墅向四周看,景致绝佳,但想到美人早夭,不禁怅惘。
和马降龙村的碉楼群不同,自立村地势平坦,四周稻田广阔。自立村共有碉楼和乡间别墅15座,远远地望去,很是美观。我在自立村摔了一交,把两个膝盖摔破了皮。绕到后面的云幻楼的时候,就我一个人,沿着狭窄的楼梯走到最顶端,天上白云朵朵,缓慢地游走。顶层有一幅联子是这样写的:云龙风虎际会常怀怎奈壮志莫酬只赢得湖海生涯空山岁月;幻影昙花身世如梦何妨豪情自放不负此阳春烟景大块文章。楼主方文娴原是文人,后下南洋发财,回乡建云幻楼。纵使楼成,可看到时局混乱,个人之力微渺,不免空落。再看横幅,上书:只谈风月。开平一程,在云幻楼顶,真得感觉浮生不过一场梦,人生已倏忽大半,还能做些什么呢。不如关起门来,约来朋友,只谈风月。
开平人喜奢侈攀比。碉楼的建造得见一斑,素有开平第一碉楼之称的瑞石楼当时造价3万港币,而建成后楼主大摆宴席即花销达1万港币。外洋人在赚钱,留守人的生活却日趋豪华,渐渐地失了创业的能力。1949年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封锁,导致了支撑碉楼经济命脉之断裂,出洋的人该走的走了,剩下来的该败的败了,于是碉楼和那些散落的乡间别墅渐渐地人去楼空,有些碉楼再数十年没有打开过。斑驳的墙壁,锈迹的铁锁,行走在乡间,我说碉楼有一种衰败之美。在夕阳下,开平的乡村充满了无限的沧桑,走着走着,就还是感觉浮生若梦,繁华一转眼,便成空。
坐在赤坎镇的露天下吃宵夜,很闷热,于是便脱去了T恤,有夜风吹过来,一阵一阵的,很凉爽。
桌子上方也没有灯,是借着远处小店房檐下的余光。脚下有野草,对面是高挑的柏树,一条条插入夜空中。人群三三两两一伙,在模糊的远处吃这里的鸭粥,一面叹茶,一面闲聊。小镇上这样的夜晚真好,让人感觉到实实在在的,一点儿也没有城市里那些精致咖啡店的虚伪与矫情。抬头,漫天的繁星。这夜,我们只谈风月。
草稿于2007/7/16
- Re: 碉楼,碉楼posted on 07/15/2007
- Re: 碉楼,碉楼posted on 07/15/2007
就是最近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碉楼吧。
喜欢一些老建筑,大城市里一些老建筑毁了不少,遗憾,而一些老建筑又被修建,浇筑砼,再用现代涂料勾勒,崭新,那还是原来的味道嘛,真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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