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与顾准
小市民每天庸庸碌碌地过日子,也没有追求,说好听了是平淡度日,说不好听了就是混吃等死。每天都会有一些业余的时间要打发,有一天我忽然想,能不能附庸风雅一下,就像巴黎左岸的那些闲散人一样,搞个读书会,定期交流,正好也给吃吃喝喝找个借口。网络实在是太方便,网上不愁没有共同兴趣的人。发个帖子,读书会就成立了。
计划就是每月有一个人主持,喜欢的朋友共同来读一本书,月末找个书吧坐下来探讨争吵,然后再杀进餐馆大快朵颐一顿。阅读的作品以人文学科为主,因为理科的东西我也看不懂,作品要争取经典。我算过了,一个月读一本,一年十二本,到死还有三十来年,一共可以看三百六十本。要是果能一直坚持读下去,那再跟文化人们在一起,这些书能抵挡一阵儿,也够吹半天的了。
网友跳跳最积极,首先荐书,是《顾准全传》。最早接触顾准是在大学,他写过一本读书笔记《希腊城邦制度》,老师推荐过。既然顾准是有名望的,那第一期读书会就选《顾准全传》了。从网上找书,因为是早年出版的,只有旧书店才有得卖,一个星期后,书就从北京寄过来。挺厚,751页。
原来对顾准了解不多,以为研究希腊城邦的人肯定该是个学者,没想到顾准大半生还都是个搞革命当官的人。顾准1915年生于上海,家境窘迫,1927年毕业于黄炎培办的中华职业学校。按照现在的学历标准来看,也就是初中毕业,毕业了前途渺茫。这时候,来了人生第一次转机,黄炎培推荐顾准到潘序伦的立信会计事务所当练习生,练习生就是打杂的,端茶倒水什么的。潘序伦拿过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因为把西方会计学介绍到中国,一直被称为“中国现代会计学之父”,这个人不得了,现在的上海立信会计学院创始人就是潘序伦。顾准很有心计,不甘于一辈子老给别人端茶倒水,借便利条件,他利用各种业余时间自学会计学,很快便得到潘序伦的垂青。因为顾准聪明,潘序伦对顾准是爱戴有加,越发地重用他,几年工夫,顾准便在上海出露头角。顾准帮潘序伦编教科书,名气渐大。16岁就受潘序伦委托,上讲台讲会计学,不过却被学生轰下了台。但不多久,顾准便稳固了自己的位置,连圣约翰大学和之江大学都聘请他去讲会计学。顾准早年的成功,一是在于他确实勤奋,自强不息;二是潘序伦对他的帮助至关重要。我又去图书馆查阅《潘序伦回忆录》,当年潘序伦是要把顾准培养为接班人的。历史不能假设,如果顾准没遇到潘序伦,又会怎么样?
年轻时,人多是有理想有激情的。顾准在潘序伦那里做事正火热,却突然为了革命的缘故辞去了在立信事务所的一切工作。等到后来因生活窘迫,又反复地回立信,潘序伦也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从不埋怨顾准拆台。接下来便是顾准忘我的革命生涯,在革命区做各种各样的共产党书记,职位名目繁多。1949年共和国成立,顾准出任上海市首任财政局长。1952年搞“三反”运动,顾准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从此,生命陷入低谷,为了拯救自己,顾准开始钻研学问。这样中国少了一个当官的,多了一个独立思想者。1956年之后,顾准彻底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挨整,戴过两次右派的帽子,一直到死都没有顺遂过。
感触最深的是,顾准在接受劳动改造的时候,因为不肯向任何人低头说好话,受尽了折磨。凌晨就让他起床劳动,挑大粪等最脏的活儿都让他干,饭也吃不饱。顾准也会挨打,但是他从不屈服,别人打他耳光的时候,他就冷冷地看着,什么话都不说。
1965年顾准被划为“极右派”,家庭生活也因此遭遇重大变故。1968年4月,顾准的妻子汪璧因不堪迫害自杀,而几个子女和他全部划清界限,不再往来。即使在1974年逝世前的那一刻,顾准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子女一面,尽管他有那么强烈的希望。
顾准的研究成果中,意义最大的是在“左”的思潮肆虐下,第一次提出了市场经济理论。而面对专制机器的暴虐,在所有人都或者哑口无声或者一面倒的时候,顾准深入地探索希腊民主制的起源,顾准的《希腊城邦制度》是20世纪整个70年代最有价值的学术作品。顾准冒着生命危险,从事自己的研究事业,令人钦佩。当然顾准的研究不属于学术范畴,顾准的弟弟陈敏之说,顾准研究希腊“不是为研究历史”,他着眼的是要对比在中西文明的差异下,中国到底败在哪里。《希腊城邦制度》没写完,据称是因为顾准在研究过程中逐渐地发现,希腊的城邦制也并非是完美的,缺陷多多,当波斯人和亚历山大进攻的时候,弊端就暴露无遗了。
《顾准全传》的作者高建国是以一种近乎偶像的态度来写顾准的,这样出现了一个问题,他笔下的顾准都是好形象居多,在探讨顾准何以坎坷不断何以遭受挫折这一块,不免有为尊者讳的嫌疑。比如在山东革命的时候,日军来根据地侵袭,顾准躲到老乡家里逃难,过了一个月才露面,作为领导,顾准此时的确表现的是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一面,不能因此把责任归咎于情况危急,逃了就是逃了,没什么理由的。再比如,顾准在上海主持地方财政工作,和中央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虽然顾准有顾准的理由,但那个特殊的时代,毕竟不利于上下政令之统一,而一贯于喜欢标新立异的顾准也就败在了这上面。
顾准的命运很令人沉思。从个人前途角度讲,当然持从众思想最好,中国人有“枪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等等这种传统文化,于是随大流的人才能保生;可是从推进整个文明进步的角度来看,必须要有人去盗天火,时代越是危机就越需要这种人,在十年浩劫的过程中,顾准无疑代表了中国知识阶层的良心所在。这样,顾准以个人的命运去对抗疯狂的体制,败的肯定是顾准,这时候我们就必须要直面一件事:如果历史重演,我们是去做缩头乌龟,还是去直面惨淡的人生?
掩卷痛心。1985年国务院和上海分别撤销了对顾准的行政处分,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在世时侯的青春和精力都被无耻的流氓们消耗掉,等他老了或者死了,再来向他赔罪,这到底还有什么用呢?中国历史上一直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悲剧,难道是文化的宿命?
只祈求,只希望,“美丽乌托邦”的历史不再重演,身居庙堂之高的公仆们,就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无论是一个民族,还是某一个人,都经不起瞎折腾了。
2007/7/21
参考书目:
1. 高建国:《拆下肋骨当火把——顾准全传》,上海文化出版社,2000年
2. 潘序伦:《潘序伦回忆录》,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6年
3. 顾准:《希腊城邦制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1/2007
很好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这篇不错啊,青冈!顾准我只是从一些读书杂志上零星接触了一点,还没有读他的原著。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abc 看顾准:
政治家们的"伪大", 自由思想者的"伪善" 太多了.
极端地说,一切的一切都太伪了, 好人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工具.
成为别人工具的所谓好人,多数时候也很伪.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关于民族大义与个人利益:
"如果你20岁不反叛,就是没心"---20岁应讲民族大义,痛快愤青.
"如果你30岁不成功,就是没脑"---30岁后应主要讲个人利益.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扩展到爱情:
20岁讲浪漫,痛快爱情.
30岁后讲亲情,多替对方着想. 绝对谁也不欠谁,双赢才是婚姻美满的根本保证.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雨 wrote:
说的倒不错,不过,一个真正讲亲情的人就不会整天挖空心事的想泡MM吧?那样不知道是对亲情负责,还是对“爱情”负责。也许,在某些人眼里,泡MM只是纯粹的好玩,谈爱情有点滑稽了,外面的彩旗再怎么飘飘,只要是家里的红旗不倒,就是叫讲亲情了。
遇到个火眼金睛的,快闪!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D - Re: 读书会与顾准posted on 07/22/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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