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感冒有一个礼拜了。人一生病,心情就沉重到底,抑郁得厉害。午休也睡不着觉,就想着不如去图书馆转一转。中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人,马路上除了疾驰而过的小汽车,几乎没有行人。即使现在已过了立秋,亚热带天气的暴热仍然叫人无可抵御。热得闷,喘息又费力,头晕,眼睛甚至也有些发花。
有个女人忽然快步从我身边超过去,无法不吸引我的眼球。是个南方的乡下女人,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她疾走着。在她的头上方,漂浮着几十个小孩玩耍用的扎成一团的彩色氢气球,绚丽耀目,那些氢气球挣扎着要飞向高空。
在蒸腾着的地面热气中,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家里穷。菜园子里种出来的最好蔬菜,母亲都要摘好,然后挎着篮子到镇里的集市上卖给有钱人吃。豆角,家里吃带斑点的;茄子,家里吃那种或者老或者小的;黄瓜,也要吃形状不规则的,反正好的蔬菜都要卖掉,差的剩的才留给自己家吃。哥哥和我都读书,妹妹接下来也要读书,读书要花钱买教材买本子,农民的土地上长粮食,但不长钱,母亲想尽一切办法攒钱供我们读书。她只想让我们将来做买菜的,不做卖菜的。
菜园子里有两条垄种甜秆,乡下每家菜园子基本都这样种,甜秆熟了给孩子们吃。甜秆是俗称,也就是甜高粱,和南方的甜甘蔗一样,嚼吃秆茎里面的甜汁。甜秆窜出了红穗,表明已经成熟了。有一天,妈说,“小二,放假你去街里卖甜秆吧?”
我第一反应说,“不去,我不去。我才不去干那事儿。”
妈说,“你去卖了甜秆,钱都留给你花。你上学好用啊。”
妈和我说了好多话,也给我解释了好多话,小时候的贫穷很容易让一家人团结一心。我最后接受了母亲的建议,决定去镇上卖甜秆。
挑最好的甜秆砍下来,摘光叶子,捆成一捆。我扛了一捆甜秆去镇上,从我家到镇里大约有四里路,有钱人那时候都住在镇上。我站在街边,马车、三轮车、人力车、自行车等等都从我身边晃过,我现在还能记得街道的灰尘在阳光下狰狞飞舞的样子。
我没有卖东西的经验,站在街边傻傻地等,又羞得要死,那时候感觉卖东西是最低等最见不得人的事儿。太阳在向西游动,我记得那一捆甜秆好像就卖出去一、两根。说说价钱,好甜秆也就是直的、长的,一根5分钱;稍微细一些的,一毛钱3根。傍晚,我又扛着那些甜秆回了家。一点儿都没有胜利的感觉,很沮丧。穿过镇里的街巷,我闻到镇上人家房子上烟囱里冒出来的肉香和菜香。我没有跌倒在街头,但我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回到家,好像母亲也为我难过了一阵子。
一个多月以前,妻子也给我女儿弄了个多彩的氢气球,女儿躺在小床里看那个气球在房间里随风游动,很开心,盯住不放。
那一大堆彩色气球和瘦弱的女人快转过了街角,我知道她是奔着儿童医院的方向去了。大团气球下面女人的身影在高楼大厦之间是那么渺小,那么脆弱。一个女人,在这个弱肉强食挥金如土的城市里,为了生存而挣扎。那一刻,我忽然有买下那瘦弱女人所有气球的冲动。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像气球一样漂在了半空中。可是贫穷依旧顽强地存在,从未曾消失过。我强制自己坐下来,太阳炙烤着我的全身。
太阳是下了毒。街上嗖嗖跑过的除了汽车,还是汽车。图书馆前偌大的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玻璃幕墙折射出刺眼的强光。
2007/9/14
大体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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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 气球与甜秆posted on 09/16/2007
qinggang wrote: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像气球一样漂在了半空中。”
这句话太精彩了,我们都像是飘在半空中的气球,气球对自己的存在状态往往一无所知,知道的那些气球,叫做气球精。;)
青冈写的今昔谈总是很有味道。
- Re: 气球与甜秆posted on 09/16/2007
青冈重感冒? 严重问候。
这篇也挪过去吧? - Re: 气球与甜秆posted on 09/16/2007
不挪。:)
家长里短的,以后都在舞台后面表演。
要建设新根据地。:)
谢哇兄问候。本来好了,今天房间开空调,又开始流鼻涕了。烦。
WOA wrote:
青冈重感冒? 严重问候。
这篇也挪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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