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不余
朱小棣
陆谷孙这个名字已经听说很久了,印象中编过<<英汉大词典>>,所以一直以为是位老先生,该属于父辈了吧。不料还差一大截,才六十有余,尚未进入古稀。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为他出版了一本<<余墨集>>。初见书名时心中窃喜,以为是老先生自感余年不多,决定封笔,把一腔余热结成的文字统统拿来编成一册<<余墨集>>。不料被我想歪了,所谓余墨是指专业工作之余舞文弄墨的意思。
看了书才知道陆先生原来是徐燕谋的弟子、70年代起就与葛传规一起编字典。在英语界应当说是一位劳苦功高的人物。当年那种政治环境,遍地政治术语,编字典也真是勉为其难,可以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一本<<余墨集>>读下来,结论却是一连好几个不“余”。所谓不余,第一是指不业余。几篇莎学拾零根本就是莎士比亚专门知识的宣传甚或卖弄。加上几部字典的序言或代序,本都属于专业文字,并非余墨戏笔。第二是指不多余。若干文字都是针贬时弊的好文章,有心要揭露学术腐败,呼吁知识分子守住道德底线。只可惜怕是苦口婆心,对牛弹琴。
第三指的是个性率真,说话不留余地。陆先生信奉“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人无幽显,道在则尊”。并且还推崇“孤狼”式的批评精神,不怕没有人缘。极端例证有二。其一,为“求得舆论公允”而写一篇“也谈爱玲之死”,在报刊文字“多颂女士高洁乐潜,味道守真”之时竟说是“话说得过头了,怕是会误导读者”。其二,说“因为正在补读一部前几年红过一阵的某遗孀回忆录,很为书中透出的一股贵族霸气所慑”。虽未指名道姓,被批评的某遗孀必是章含之。作者借为弟子入仕题辞之便有感而发。要子弟“仰俯之间,不诌不渎”,还说自己“以平民作风期望于为人民服务的干部”,“或许是降格以求了”。在这一“张”一“章”各红半边天的女性时代敢于如此反潮流,怕是吃了豹子胆。
借胆发挥,我这里要说的第四个不“余”,就是批评陆先生泼墨不余,不该把什么都拿来发表。正所谓书不够、序来凑,文不够、信来凑。这又何必呢?宁肯把近300页的书砍去一半,也胜似滴墨不余啊。
说完几个不“余”之余,余再不揣冒昧说几句多余的话,事关字典与翻译。做为学英语的学生,我当年肯定受益于陆谷孙、葛传规等人所编的字典。可是单靠字典或是过于依赖字典也会误人子弟。<<余墨集>>中也提到当年有外籍教师在北京公开号召学生把葛传规的<<英语惯用法辞典>>从窗户扔出去方能学会英文,差点儿没把老先生气晕过去。
至于翻译,那是我平生最恨也最无能之事。总觉得没法把一种语言里的东西用另一种语言重新表达一遍。大概是由于特别信奉“翻译者,叛徒也”这一说法,一到让我翻译便感觉“理屈词穷”,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哪怕是极简单的英文。这次发现陆先生特别爱用“最后的但并非最不重要的”这个简单英文词组。可是这几乎是一个无法也无需翻译的词组。象陆先生那样翻译过来用到汉语里,只见生硬,不见俏皮,反而成了最不重要但非最后的累赘。不知还有没有别种译法能保留原文妙蕴的。余当在此恭候,大力推荐不余。
2007年8月26日
- Re: 余墨不余 (from 朱小棣<<闲书闲话集>>@yidian.org)posted on 10/12/2007
翻译是做功德。能腾出功夫的,真该当善事一样去做。最近读了两本书,德文翻译过来的。我这个激动啊。一半是为作者的真知灼见,另一半是读不通急的。
比较理想是哲学家翻译哲学著作,诗人翻译诗歌,画家翻译美术著作。即便他们克制不住,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同行的激赏,暴露自己的灵感,对读者,也未尝不是锦上添花的事。
咖啡不乏学养深厚的朋友,我觉得你们有能力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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