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艺术家
根据弗兰茨·卡夫卡同名小说改编

戏团老板、马戏场管事、管事、观众十人、小男孩与小女孩、女士两名，军人物：饥饿艺术家、演出经理、六名看守（均为屠夫）两名女傧、马乐队若干名，挑担者，仆人2人，母女2人。
时间：从饥饿表演极度盛行时到饥饿艺术家因表演而饿死，其间共四十年。
第一场
[饥饿表演的大厅内。大厅中央是关饥饿艺术家的铁笼子，下面放有干草，饥饿艺术家坐在上面，穿着黑色紧身衣。在笼子一边处放置了一个钟表，前边有一个小杯子，杯子里有半杯水。
[在铁笼子旁边竖立一个标识牌，上面写着“饥饿表演第28天”。不断有观众上来，下去。
观众1 嗳，你怎么也在呀？看了很长时间了吧。（向观众2走去）
观众2 （惊奇地回头，见到观众1，笑）是啊，你该知道的，我也买了长期票，每天至少要来看一次表演的，我还想把儿子也带来 呢，可你也知道，我妻子一见到我们这位伟大的饥饿艺术家就怕得发抖，所以一直不让我带儿子来。（很为自己儿子惋惜的摇头，甩手）
观众1 对，应该让孩子们也来看看，这是我们时代的伟大奇迹，我甚至觉得这是我们人类所能做出的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之一。
[观众3领着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上台
小女孩 （焦急地）就在那个笼子里吗？是吗？
观众3 是。（看到观众1、2，很客气地点点头，观众1、2也马上点头回应，有些羡慕地看两个孩子）
观众2 看这些小孩子多幸运呀！
观众1 我想您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的自豪吧！
观众3 （谦虚地不自然地笑）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罢了。
饥饿艺术家 （对走近的小男孩）你好啊，小绅士，瞧你穿得多整齐
一定吃饱饭了吧。
小男孩 （有些畏惧，小声地）是的，饥饿艺术家先生。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不吃饭呢？
饥饿艺术家 (笑)因为我在表演啊。
小男孩 （有些迟疑）您能让我摸摸吗？就摸一次。
饥饿艺术家 （慢慢伸出一只手）当然可以，你们是观众吗？
[小男孩伸手摸饥饿艺术家的手。一旁站的小女孩马上把一只手伸进嘴里，睁大了眼睛看，三个大人也停止了谈话，一起看小男孩。
小男孩 （摸过之后慢慢转过来，对观众3）他很瘦！
[观众1、2、3大笑。
观众3 你该看看那块标识牌，我们的饥饿艺术家已经表演到第28天了，当然会瘦了。
[饥饿艺术家听后很满意地点点头，一手端起小杯子啜一口水，又放下。
观众3 （对小女孩）来，你要不要也摸摸饥饿艺术家？
小女孩 （胆怯地）不，不，我不要，我怕。
观众2 我看您就别再坚持了，女人们从小就害怕这种艺术。
观众3 （笑）您说得不错。（对小男孩，小女孩）来，让我们和饥饿艺术家告别吧。（走到笼子跟前，与饥饿艺术家打招呼）明天见，伟大的饥饿艺术家先生。（发现饥饿艺术家已陷入沉思）你们瞧，饥饿艺术家又开始思索问题了。
观众1 我想我们该离开了。
观众2 对，让我们一起走吧。(用手指观众3，后又拉住小男孩的手)
观众3 你瞧，如果没有饥饿艺术家，我们会这样融洽地相识吗？
[五个人笑着往台下走去。饥饿艺术家又啜了一小口水，被转过头的小女孩看到了。
小女孩 （惊奇地大叫）看啊，他没有沉思，他在喝水哪。
[其余四个人回头，看到饥饿艺术家将杯子放下。
观众3 （对小女孩）可是他就是这样思考的。知道吗，他和我们大家不一样。
观众1 是不一样，因为他是饥饿艺术家嘛。
[三个大人笑着下台。
[一男一女走上舞台，显然是一对情侣。走到笼子跟前，停下。
女 （有些做作地）天哪，这就是他吗？你看他瘦得多可怕呀。
男 （有点得意，随便地）那是很自然的。
女 （扭头看到标识牌）呀，已经表演了28天了。在这28天里，他真的没吃一点东西吗？
男 对，除了喝水。
女 可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真的一点东西都没吃呢？如果你们不在的话，比如说晚上，他一定会偷偷地吃上一点的吧？
男 （有些骄傲地）这你就放心吧，在饥饿表演期间，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是点食不进的，你就是强迫他吃他都是不吃的。他的艺术荣誉感禁止他吃东西。至于到了晚上，演出经理会派三个屠夫来看着他的，他们全是合格的好看守。
女 （惊奇地）是吗？屠夫。从这点来看就知道演出经理一定是个很幽默的精明人。
男 你说得很对，要不他是不会当上经理这个位置的，说不定会是我呢。
女 （笑）你？算了吧，只会吹吹牛皮而已。（打男的一下，做欲跑状）
男 是吗？有胆量再说一遍？（男的追女的跑下）
[饥饿艺术家依然睁着眼睛作沉思状。幕落
第二场
[晚上。表演大厅内，所有布景依旧。在远离笼子的地方，三个屠夫看守在打着牌，围坐在地上
屠夫1 （甩牌）方块四。
屠夫2 （甩牌）方块十。
屠夫3 （甩牌）方块K。
屠夫1 怎么又是你赢了，算了，不干了，卖肉也卖不过你，打牌还是你赢！
屠夫2 这有什么，又不让你掏钱。
屠夫3 就是，还是来吧。你忘了，（压低声音）我们应该让饥饿艺术家吃点东西呀。（放高了声音）来，再来一局，只要动动脑子，保管这次你赢。
屠夫1 好吧，你先洗牌。
[屠夫3洗完牌后，三人开始拿牌。
屠夫2 （低声地）嗳，你们说，饥饿艺术家现在会不会吃东西呢。
屠夫1 肯定会的，我就不信一个人能连续四十天什么东西也不吃，有时候我一天吃两斤肉还嫌饿呢。
屠夫3 （低声而急促地）小声点，要是让饥饿艺术家听到了，他会觉得不好意思而不去吃东西了，知道吗？
屠夫1 （低声）真的吗？不会这样吧？（长身抬头朝饥饿艺术家望）
他饿得受不了时一定会吃的，再说，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嘛，他知道我们三个一定不会把他偷偷吃东西的事说出去的。再说了，（又朝饥饿艺术家望）有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表演没那么严格，要不早给饿死了。
屠夫2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脸皮厚呀。就算饥饿艺术家真的知道我们是来帮助他的，我们也不能把这些表露出来，要不他一定不会吃东西了。要知道，在每个人前面，他都要做一个伟大的，合格的饥饿艺术家。
屠夫3 说的对，虽然我们知道在我们看守的今天夜里他吃了东西，可我们要不去看他吃东西的过程，甚至也不去理会他在吃了东西之后对我们表现出的那种感激之情。我们要和饥饿艺术家在这一点上做到心照不宣才行。
屠夫1 那是当然。我想所有那些看守都是这么做的，虽然我们的饥饿艺术家通过这样的机会只吃了很少的东西。（点点头）嗯，应该是这样，这样的话我就相信饥饿表演艺术了。
饥饿艺术家 他们怎么能这样地猜测我呢。（愤然地抓起一把干草，
狠地扔到地上）要知道，我的艺术荣誉禁止我在饥饿表演期
间吃任何的东西。
屠夫2 （惊恐地）看呀，饥饿艺术家好像生气了。
屠夫1 会不会我们的谈话给他听到了。
屠夫2 你看看你，什么事都办不好。
屠夫3 也有可能是他想起了白天的什么事才这样发怒呢。你们都知道，饥饿艺术家总是在不停地思索问题的。
屠夫2 不管怎么说，我们只要一心打牌，时间一长，他就会去吃东西的。
屠夫3 对。来，开始打牌吧。红桃五。
屠夫2 红桃十二。
屠夫1 （故意大声地）好，你出吧，红桃三。
[饥饿艺术家啜了口水，开始高声唱起歌来。歌曲无甚内容。
屠夫1 嗳，你们快听，饥饿艺术家开始唱歌啦。
屠夫2 （同样惊奇地）是呀，刚才还那么生气呢。
屠夫3 我就说了吗，饥饿艺术家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事才生气的，可再大的事一经他思索，就成了小事了，所以你们看，他又开始唱歌了。
屠夫1 嗯，艺术家和我们一般人确实不一样，我们真该好好地敬佩他们！
屠夫2 这句话还算正确。可是，你们听得懂他在唱些什么吗？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屠夫1 那一定是外语歌啦，我们这些屠夫是当然听不懂的。快出牌吧。
屠夫3 大概不会是外语歌吧，你们再仔细听听，没有一点的规律。
[屠夫1、2作聆听状。
屠夫2 对呀，外语不管怎么都该有个规律的，腔调也差不多是一致的，可饥饿艺术家唱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梅花九。
屠夫3 梅花七。我敢打赌，一定是饥饿艺术家想得太入迷了，才忘我的自编自唱起来，所以才没有意思，那些意思全在他脑子里啊！
屠夫1 说得在理。梅花十，这回该我出了，方块K。
屠夫2 可饥饿艺术家也太厉害了，能够一边唱一边吃东西。方块二。
屠夫3 八。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了，他决不会让我们想到他在吃东西，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吃东西。我们只要好好打牌，装作他真的在胡乱唱歌就行了。
屠夫2 我想他这个本事也是通过很长时间才练成的。
屠夫1 那当然了，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每个人都相信他是一个彻底的饥饿艺术家吗。方块爱司。
屠夫2 可你们猜猜他的食物能放在哪儿呢？他穿的可是紧身衣呀。八。
屠夫3 衣服里当然不能藏东西了，可是那些干草就不一样了。六。
[饥饿艺术家停止了歌唱，将地上的干草抛的满地都是。
屠夫2 （惊恐地）又怎么了，这次他一定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了，要不他决不会这样做的。
屠夫3 不可能吧！（看着饥饿艺术家，不肯承认自己过失的样子）
屠夫2 一定是的，他要让我们看看在那些干草里是没有藏东西的。
屠夫1 可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要吃东西的。只是我们不小心揭穿了他的小把戏他才这样愤怒呢。
屠夫3 （轻松了一点）情况一定就是这样的了。
[三屠夫继续打牌。饥饿艺术家愤怒地坐在原地，胸脯剧烈起伏。
饥饿艺术家 他们真是让我受够了，明天我会给演出经理提意见的。
[幕落。
第三场
[第二天早晨，饥饿表演大厅内，场景依旧，三个屠夫看守已走。演出经理走上舞台。
演出经理 （走到笼子跟前，看到扔了一地的干草）怎么了，饥饿艺术家先生，出了什么事了，谁又惹您生气了？
饥饿艺术家 （愤怒地）我想该是您，经理先生。
演出经理 是我吗？（笑笑）我想不至于吧。你瞧，我又亲自来给您放标识牌了，（动手将“28”撕下，下面是数字“29”）如果真是我惹您生气的话，至少不会是在这件事上吧？
饥饿艺术家 非常感谢您的工作，不，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您昨天晚上请来的那些看守。
演出经理：噢，明白了，一定是他们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而惹您生气了。这您放心好了，今天晚上我会换人的，我保证他们会作为最合格的看守和伟大的鉴证人的身份出现的。（看到饥饿艺术家轻轻点头，闭上眼睛）好啦，您好好休息一下，我叫人来把干草再放好。
饥饿艺术家 （突然睁开眼，愤怒地）不，我不需要闭目养神以节省能量，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不需要这样，我能够表演一直到八十天，甚至更长的时间。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在第四十天上就中断我的表演如果一直表演到第八十天，你挣的钱不是就更多了吗？总之，我再说一遍，我闭上眼睛不是为了节省能量，而是为了思考问题。
演出经理 行了，行了，饥饿艺术家先生，我知道了，我也相信您的饥饿能力，一直表演到八十天对您来说是不会有问题的。可是您该想想，如果您太过瘦弱的话，会吓坏那些观众的。
饥饿艺术家 （再次愤怒地）不，这不是原因，相反，他们看了我瘦成那个样子后一定会更加高兴呢。问题不在这儿，这一点你也清楚，甚至比我更清楚：他们是缺乏耐心。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剥夺我赢得空前伟大的饥饿艺术家这一境界的荣誉呢？为什么这群看起来如此赞赏我的人，却对我如此缺乏耐心呢？我自己尚且还能继续饿下去，为什么他们却不愿忍耐着看下去呢？
演出经理 您说的都对，我也知道他们的毛病，所以，我才，您该知道，这是经济学问题。
饥饿艺术家 你当然知道，所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你才直接的，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饥饿表演。所有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只有钱，你们表面上夸夸其谈艺术问题，骨子里都在想着如何改变它的本质以便迎合了大众去赚钱。
演出经理 （笑）是的，您分析得太对了，因为其他人不能像您一样，这么长的时间不吃任何东西就能活下去，他们需要钱买他们爱吃的东西，以便填饱他们的肚子。您说呢？
饥饿艺术家 （气马上消了许多）好了，别说了。你知道，对于吃，我只要一想到就要恶心。（作厌恶状。拿起杯子啜一小口水，放下）
演出经理 我当然知道啦，而且我还想让您知道，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我都是最理解您的人。（看饥饿艺术家不再说话）那么好吧，我会让人来把这儿打扫打扫的。观众马上就要来了。那好，再见啦，晚上看我为您选的看守的精彩表现吧！
[演出经理走下舞台。幕落。
第四场
[第二十九天。场景依旧。两男一女观众走上舞台。
饥饿艺术家 你们好啊，各位先生，这位女士。（朝女士点头）
女士 嗯，您好，饥饿艺术家先生，我觉得您没有必要向我们问好。
男1 （谦恭地）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只是来看一下您而已，并不奢求您同我们说话。
女士 是的，说话会消耗您那宝贵的体力的。
饥饿艺术家 （有些不悦）那么说，你们看着我受这么大的罪心里很难过啰！
男2 （赶忙地）不，不，我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您表演中的义务就只是坐着而已，与观众说话是不包括在内的。当然，如果您确实想与我们交谈的话，我们会感到无比自豪的。
女士 对，我们真的是这样想的，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低声地）是的，我并不需要说话，即使我与你们说话了，你们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件额外的赠品而已，你们只愿看到我和你们说话这一事实，却从不在乎我所说的含义。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体察我的心情，其实你们根本就不想去理解我，（声音猛然增高）你们甚至不去尝试着理解我！
女士 噢，天啊，他发怒了，他是多么悲伤呀！
男1 不过，亲爱的，我想你不必为此而伤心，要知道艺术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男2 我想他发怒是因为饿的时间太长了吧。我只要有一顿饭没吃就会受不了的。
女士 那是一定的。我们理解您，尊敬的饥饿艺术家先生，不论您怎样发怒，我们都不会在意的。
饥饿艺术家 （两手抓住栅栏，猛烈地摇撼）够了，我不需要你们好心的怜悯，我生活的要比你们好上不知几千倍。我有自己的理想，并为它正做着不懈的追求。我懂得饥饿艺术的真谛，只有我懂，只有像我这样的饥饿艺术家才懂。你们以为我饿得受不了了吗？不，你们不明白，其实进行饥饿表演是世界上最好办的事了。你们都看见了，我现在正精力充沛地，像只野兽一样地冲你们狂吼呢！
[三人吓得往后退，不知所措。女士紧紧搂住男1的胳膊。演出经理急匆匆走上舞台。
演出经理 （对三名观众）尊敬的各位，我希望饥饿艺术家没有吓着你们。
三人 （齐声）不，当然没有，经理先生。
演出经理 （笑笑）那我就很放心了，我还想向各位重申一点，不管饥饿艺术家如何的发怒，各位都是完全不负有责任的。
女士 噢，我想……
演出经理 等一下，这位好心的女士，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所有您将要说的理由都不是最直接的。各位要明白，饥饿艺术家暴怒的根本原因就是饥饿，太长时间的饥饿，因此，我非常想说，饥饿艺术家的行为是可以原谅的，因为这种易怒性对于吃饱了的人并不是一下就能理解的。就在今天早晨他还和我发怒来着，原因是他对昨天晚上的三个看守不满意，非常地不满意，因为那些人竟然相信饥饿艺术家会在夜里偷吃东西，并且故意呆得远远的，还专心地打牌，想以此来向饥饿艺术家表明他们三个是多么的通情达理。饥饿艺术家会在饥饿表演期间吃东西，这您相信吗，尊敬的女士？
女士 （有些愤慨地）不，当然不能，他们全是些揣度君子的小人。没有人会相信的，我敢保证！
演出经理 （很满意地）是的，饥饿艺术家的艺术荣誉感禁止他在表演期间吃任何东西。而且我们这位伟大的饥饿艺术家先生，（用手指指饥饿艺术家）他能够断食的时间比他现在所作的饥饿表演要长的多，对于这一点我是最清楚不过了，是的，千真万确，就在早晨他给我说起那三个看守是还一再要求将表演时间延长至八十天。
男2 （惊奇地）是吗？他太伟大了！我觉得应该满足他的这一要求。
男1 是的，我们都坚信，他一定能完成这一壮举的。
女士 噢，等他成功之后，世上的人会将怎样的桂冠戴在他的头上呀！
演出经理 谢谢各位对饥饿艺术家的关心，也谢谢各位对饥饿艺术家的理解。可是，在下是不能延长演出时间的，大家应该稍许懂得一个艺术家的心情，对于艺术的挚爱有时会让他产生一些离奇的想法。他会总是觉得自己会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只是需要更加努力地追求而已。有的人将这种情况叫做艺术家的预见性。没错，这种情况确实存在，可艺术家们往往高估了自身的能力，他们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艺术有助于自身素质的迅速提高，当然，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与我们大家也不无关系，可情形往往不是那样，（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照片）各位请看一下这些照片就知道了，它们为我们忠实地记录了饥饿艺术家在饥饿表演结束后的实际状况。（向三人发放照片）
女士 （吃惊地）天哪，确实如您所说，他几乎奄奄一息了。
男1 看来还需要我们来提醒我们声边的艺术家。
男2 不错，要不他们会误入歧途的。
[在演出经理为饥饿艺术家辩解时，他始终双手抓住栅栏如饥似渴地倾听，但当他看见相片出现的时候，他的手就松开栅栏，叹着气坐回到草堆里。
女士 请问演出经理先生，我能够保留这些照片吗？
演出经理 我想各位大概还不知道，其实这些照片也是供出售的。不过对您们来说，这些是免费的，特别是您，好心的女士。
女士 （很感激地）噢，那么谢谢，非常感谢，我会一直珍藏它们的。
演出经理 那我替饥饿艺术家谢谢您了。
（三名观众又迫不及待地走到饥饿艺术家的笼子前。
女士 看，（指着饥饿艺术家对男1）好像他很赞成演出经理说的话。
男1 只要有人理解他，他就不会发怒了。
男2 他真的是一个执著的艺术家。
演出经理 （低声地）祝你们玩得愉快。（笑着走下舞台）
[饥饿艺术家颓丧地坐在干草上，忍受着三个观众的吵闹。
[幕落。
第五场
[第二十九天的晚上。场景依旧。新来的三个屠夫看守围坐在笼子周围，手里各拿着一把手电筒。饥饿艺术家开场时情绪很好。
饥饿艺术家 你们好啊，各位先生。
屠夫4、5、6 （齐声）您好，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我猜您们一定是吃饱了饭之后才来的，我从你们的呼吸声中就听出来了，还有你们身上那种热饭的味道。
屠夫4 我想您的嗅觉一定是在饿了这么多天之后才变得这样好使的吧？
屠夫5 是啊，像我们这些屠夫，鼻子一定没您的好。
饥饿艺术家 你们想错了，其实我的鼻子以向都是这么好的。
屠夫6 不可能吧。一定是您经历的饥饿表演次数多了，不知不觉间鼻子就变灵了，而您却不知道。
[另两名屠夫点头。
饥饿艺术家 不，这是我天生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夸我鼻子灵的事，还有人说我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美食家。（笑）
屠夫5 是吗？（笑）那实在是上天捉弄人，您没有当成美食家，却成了声名远扬的饥饿艺术家，想起来该多奇怪呀！
屠夫4 唉，是上的事就有这么怪，小时候还有人说过我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小提琴手呢，可现在呢，本来该那琴弓的手却只能整天提个刀。
屠夫6 别这么说嘛，我看您啦的也不赖呀，就是使得劲太大了点。
（屠夫5、6及饥饿艺术家笑。
屠夫5 嗳，饥饿艺术家先生，既然您的鼻子这么灵，那为什么您要去当饥饿表演者呢？
屠夫6 是呀，吃东西多好啊，尤其是那些好吃的东西，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咂咂嘴）
屠夫4 再说，您还真说不定会当上个美食家呢。
饥饿艺术家 因为每个人的爱好不同，追求也不同。而且，当一个饥饿表演者对我来说要比当一个美食家要容易得多。
屠夫5 是吗?这我们就不懂了。难道饿着肚子要比吃美味舒服吗？
饥饿艺术家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屠夫6 那又为什么？
饥饿艺术家 因为我厌恶吃饭，甚至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
屠夫4 这怎么可能呢？谁会讨厌吃饭呢？除非是不好的饭，换成好的谁不愿吃呀？
饥饿艺术家 可这对我来说却是事实，越是美味的我就越是恶心，我的鼻子就是为了让我避开这些麻烦的东西而长的。没有哪一种感情能与憎恶相抗衡。（笑）
屠夫4 包括爱吗？
饥饿艺术家 当然包括。
屠夫6 那么说，您表演饥饿艺术是很容易的啰？
饥饿艺术家 是的，我给很多人都说过这一点，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
屠夫5 那是一定的，既使现在，当我们听了您的解释之后，我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您的话。
饥饿艺术家 （对其他两个屠夫）真的吗？
[屠夫4 6点头。
屠夫6 说实在的，我们真的不相信，因为这简直就不可能。
屠夫4 （笑）我想您一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好让我们保持清醒，让我们看清楚您并没有偷吃东西。
屠夫5 对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坚守岗位的，演出经理在叫我们来时都对我们说了，我们决不会像昨天的三个人那样怀疑您的饥饿才能的。
屠夫6 对，我们会是您最合格的看守以及您饥饿表演最伟大鉴证人的。
屠夫4 您该知道我们对这个任务感到多高兴。
屠夫5 而且演出经理还为此特地发了一个手电筒。他想得实在太周到了。
[在三人说话时，饥饿艺术家情绪逐渐消沉，不愿说话。
屠夫4饥饿艺术家先生！
屠夫5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低声地）没有人理解我。你们始终都在怀疑我。
屠夫6 您说什么，饥饿艺术家先生？
屠夫4 他说没有人理解他，好像还说我们也怀疑他偷吃东西。
屠夫5 是啊，不过这是不对的，我们全都相信您，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不，你们在怀疑，你们怀疑我真的厌恶吃东西，怀疑我做饥饿表演真的很容易，所以你们就会怀疑我在饥饿表演期间偷吃东西，如果你们真的相信我的饥饿才能的话，只需要让我表演一次就够了，为什么要一直让我表演下去呢？为什么不让我表演的时间更长一些呢？你们这样做其实就是不相信。
屠夫6 我想着只是人的好奇心在作怪。
饥饿艺术家 对，是好奇心，好奇为什么每次表演我都能偷吃东西。
屠夫4 您为什么总是这么想，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不是我总这么想，而是事实上你们在这么想。
屠夫5 我想您大概又在想今天早上的事了吧。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再说既然都过去了，也就没必要再去想它了。
饥饿艺术家 （猛然地）你怎么知道今天上午的事？当时你也在场吗？
屠夫5 （有些害怕）我不在场。
饥饿艺术家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屠夫6 是这样的，饥饿艺术家先生。您该了解，我们每天的谈论主题只有一个，就是饥饿表演，而您自然就成了大家谈论的中心啦。所以即使没来看您的人也会对您这一天的情况做到很细致的了解，就像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一样。
饥饿艺术家 （无感情地）是吗？
屠夫4 （赶忙）是啦，要不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您不知道，整个城市都在谈论您啊！
饥饿艺术家 我不知道那些对饥饿艺术毫无了解的人会怎样谈论饥饿艺术，对我一点也不了解的人又会如何去谈论我。你们不是在谈论，而是在猜测，只有猜测，只是恶意的猜测，猜测饥饿艺术是否可靠，猜测饥饿艺术家是否像他喝的水一样清澈。因为很显然，经常性地为一件事而赞扬某个人对你们没有丝毫的吸引力。
屠夫5 可是，饥饿艺术家先生，我们决没有那样做过。
[饥饿艺术家不予理睬。
屠夫5饥饿艺术家先生，您听我解释呀！
屠夫4 他又陷入沉思了。
屠夫6 是啊，他不愿再理我们了。
[剧场沉默一分钟。饥饿艺术家慢慢闭上眼睛。
[剧场灯光变暗，只留下一束光线斜照在饥饿艺术家身上。
屠夫5 你们是不是觉得太暗了点？
屠夫6 对，是暗了点，打开手电吧。
[三人打开手电，光柱在饥饿艺术家脸上及手上来回移动。在灯光照射下，饥饿艺术家眨了几下眼，将杯子端起来，啜了一小口水，放下，重又闭上眼睛。
屠夫4 我们是不是打扰您睡眠了，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依然闭着眼）不，你们做得很好，继续照吧，不会影响我的。
屠夫4、6 噢——
[屠夫5将光线在饥饿艺术家的手和杯子之间来回移动。最后拿起杯子。
屠夫6 你怎么啦？
屠夫5 没什么。我猜秘密就在水里。
屠夫4 什么秘密？
屠夫5 （将杯子递给屠夫4）你先尝尝，这里面一定放有东西。
屠夫4 是吗？（与屠夫6对看一眼，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没有什么吗，就是我们平常喝的水。
屠夫5 （指屠夫6）你也尝尝。
屠夫6 （接过杯子，喝一口）是没什么呀。问题不在这儿。
屠夫5 （疑惑地接过杯子，也喝一口，仔细品味）怎么会呢，不可能呀。
饥饿艺术家 （睁开眼睛）我已经说过了，你们始终都在怀疑。（对屠夫5）请再给我倒一杯水来。
屠夫5 （看看屠夫4、6）噢——
[屠夫5走下舞台倒水，再次走上舞台。啜一小口刚倒的水。品尝。摇 头。
饥饿艺术家 （接过杯子，将水泼掉）请再换一杯干净的水。
[屠夫5犹豫，看看屠夫4、6，终于又倒了一杯水来。
屠夫5 现在您请喝吧，饥饿艺术家先生。（将杯子放在原地，坐下）
饥饿艺术家 谢谢了。但愿没有惹您生气。
屠夫5 不，不，怎么会呢。
[饥饿艺术家笑笑，无言。
屠夫6 是啊，饥饿艺术家先生，我们充其量只是几个看守而已。
饥饿艺术家 可毁灭我只需一只蚂蚁就足够了。
屠夫4 您又在说笑话了，饥饿艺术家先生，这怎么可能呢。
饥饿艺术家 甚至我自己就是自身的毁灭者。
屠夫4 您这样说我们就有些明白了，饥饿表演这么长时间，一定对您不好。
屠夫5 而且我们还听说您想把饥饿表演时间延长至80天，那怎么行 呢。
饥饿艺术家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
屠夫6 您简直就是一个殉道者，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殉道者只有在殉道后才会得到你们的同情和赞赏，在此之前，他只是作为一个疯子，一个神经不健全的人生活在你们中间而已。
屠夫5 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这样认为过，您这样说我们是不会赞同的，饥饿艺术家。
[饥饿艺术家沉默。
屠夫6 不错，我们始终怀着爱意去谈论您的，（看看饥饿艺术家）饥饿艺术家先生！饥饿艺术家先生！
[三人对望。剧场再次沉默一分钟。
[舞台灯光渐亮。
屠夫4 天快亮了。
屠夫6 （抬头看看）是啊，过得真快，已经到早上了。
屠夫4 把手电筒关了吧。
[三人关掉手电筒，伸懒腰。
饥饿艺术家 （睁开眼）天亮了吗？
屠夫5 亮了，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非常感谢各位严格的看守。我想大家都饿了吧？
屠夫4 嗯，（拍拍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饥饿艺术家 你们可以叫管事去买早饭来，丰盛一点的，我付钱。
屠夫6 这，这就不用了吧，饥饿艺术家先生，演出经理会给我们报酬的。
饥饿艺术家 不，我不会让看守饿着肚子从我这里离开的，而且看着你们吃饭，说不定我会很开心呢。
屠夫5 那么，饥饿艺术家先生，您不再生我们的气了，是吧？
屠夫4 像饥饿艺术家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与我们过不去的。
饥饿艺术家 假如我把昨天晚上的谈话当成一次重要经历的话，我想自己早就殉道了。
屠夫5 是的，我猜您决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的。那，我现在就去叫管事。（起身走下舞台，之后又回来）
屠夫6 可是，饥饿艺术家先生，您难道就不怕别人说您这是在贿赂我们吗？
屠夫4 是呀，他们会怀疑您让我们吃饭是为了自己也吃上一点。
饥饿艺术家 （笑）他们的怀疑难道还少吗？
[台下：“饭已经好了。”
屠夫5 好，我这就来。（起身跑去，将东西拿来放在地上）
屠夫4 那，我们就吃了，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笑着看他们三人吃。
[幕落


第六场
[第四十天下午。在舞台一边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笼子周围插满了鲜花。上台表演的人要服装艳丽，要有节日气氛，并有军乐队在旁。
女士1 （盯住女士2，惊喜地奔过去）终于找到你啦！你一定等了很久了吧。
女士2 可不是吗，我怕到饥饿艺术家出来时人太多，我又挤不进来，所以大清早就来了。
女士1 是呀，我可是从晚上一直等到现在呀。对啦，即使大清早来也不一定能站这么前呀。你是怎么挤进来的？
女士2 噢，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女儿被选作接引饥饿艺术家的女傧了，所以我才能站到这个位置上。
女士1 （惊奇，强作笑颜）是吗？这么大的一件事你怎么也得告诉我，好让我也替她高兴呀，你想呀，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全城只选出两个女傧，而你的乖女儿，天哪，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能够和饥饿艺术家在这一时刻站在一起，那会成为全城的焦点的。
观众1 是啊，即使是我们，此刻能与女傧的母亲站在一起也是感到无比的荣耀啊。
观众2 真心地祝贺您，这位女士。
观众3感谢您为这座城市培育出了能与饥饿艺术家的伟大相媲美的女儿。
女士2 谢谢，谢谢大家。
女士1 我早就说过了，她会出人头地的。你瞧她长的，就好像看到了一朵美丽的花一样舒服。
[演出经理上台，身后跟着两名医生和一名管事。
演出经理 （举手示意）请大家安静一下。
[剧场静下来。
演出经理 （提高音量）首先，我感谢大家来参加饥饿表演的结束仪式，非常感谢。
[观众鼓掌。
演出经理 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在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四十天饥饿表演之后，我们伟大的饥饿艺术家就要从笼子里，不，是从他的宫殿里，成就他辉煌的宫殿里走到我们中间里来啦！
[观众再次热烈鼓掌，两名医生与管事走的笼子前，管事将门打开，两名医生进去，尽可能细致的给饥饿艺术家作全身检查。饥饿艺术家显得很厌恶。作完检查后，两名医生出来。
医生1 （自豪地）经过我们两个人的细心检查，我们得出的结论是——
医生2 （严肃地，但更显自豪）饥饿艺术家经过了四十天严格的饥饿表演之后，身体各器官机能完全正常，饥饿表演取得圆满成功！
观众 听见了吗，圆满成功！——不可思议，身体各器官机能完全正常！——太神奇了，又一次成功了！——伟大的饥饿艺术家万岁！——饥饿艺术万岁！饥饿艺术家万岁！
演出经理 （在混乱中）好，现在，我们有请我们的两位女傧出场，把我们伟大的饥饿艺术家从他的宫殿里请出来！
[军乐队开始演奏
[两位女傧上场，走到饥饿艺术家跟前，将手伸给饥饿艺术家。饥饿艺术家抬头看两位女傧，将手伸过去，同时非常慢地摇着头，之后又将头低垂于胸前，并不站起来。两位女傧用目光向演出经理求救。
演出经理 （笑）好吧，当然，我应该帮忙的，而且非常荣幸。
[演出经理走到饥饿艺术家跟前，双手举到饥饿艺术家头上，之后两手箍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动作非常小心翼翼，“来吧，饥饿艺术家先生，您的时间到了。”当饥饿艺术家站立时，演出经理微微一撼，使饥饿艺术家的双腿和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摆荡起来。“瞧您衰弱成什么样子啦！”
最后将饥饿艺术家交给两位女傧。
[两位恐惧的女傧一人牵一只饥饿艺术家的手。饥饿艺术家脑袋耷拉在胸前，双膝夹得很紧，两脚擦着地面，身子的全部重量落在一个女傧的身上。女傧害怕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当看到女士2后，“妈妈呀！”一声哭出来。此时管事上去替换下女傧。另一个女傧只是执着饥饿艺术家的一只手。被替换下的女傧扑向女士2，大哭。
[饥饿艺术家被领到椅子前，坐下，演出经理马上用匙子喂饥饿艺术家病号饭。饥饿艺术家极不情愿地吃下去，音乐声渐小。
演出经理 （风趣地）啊，看我们的饥饿艺术家多听话呀，他现在的表现让我想起了我那个小外甥。
[观众有点不自然地笑笑，仍然注视着饥饿艺术家。
演出经理 对，就这样，只有吃饱了才能恢复体力，然后才可以接着进行下一次的饥饿表演。我想下一次您也一定会成功的。
观众1 那当然，我们的饥饿艺术家总是成功。
观众2 只有成功，从来就不会失败。
演出经理 这简直就是真理。可现在我们的饥饿艺术家需要的不是下一次的成功，而是休息和恢复。你们看，现在他虚弱地连病号饭都吃不进。
[观众中传来几声亲切的笑声。
演出经理 不过我们没必要在这儿瞎操心，他马上就会恢复的。
[演出经理看到饥饿艺术家想说话，把耳朵凑上去，之后抬起头。
演出经理 （高声）大家想知道刚才饥饿艺术家说了什么吗？
观众 当然想。——快说吧，快说吧！——对呀，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呀！
演出经理 我们的饥饿艺术家刚才建议我说，现在我们应该为大家干杯，为观众干杯。
观众 哦，天哪，看我们的饥饿艺术家多么高尚呀！——不管什么时候，饥饿艺术家总会想着我们的。——伟大的饥饿艺术家万岁！崇高无比的饥饿艺术万岁！
[音乐声又起。有人拿来酒杯和酒。
观众 来吧，让我们庆祝吧！——对，庆祝吧，庆祝饥饿艺术家！——为饥饿艺术家干杯！（拿起酒杯）
[饥饿艺术家虚弱地趴在桌子上。之后观众下场。
[幕落
第七场
[演出经理办公室。演出经理坐在办公桌后面，饥饿艺术家坐在对面，饥饿艺术家和演出经理显然都已老了许多。四十年已经过去了。
演出经理 （无可奈何地）先喝口茶吧，饥饿艺术家先生。
饥饿艺术家 好的，（费力端起茶杯，啜一小口，放下）
演出经理 （语调苍凉地）一切都过去了，一去不复返了。
[饥饿艺术家凝视茶杯，无语。
演出经理 （向后靠去）你也看到了，即使我们宣传的在好，也没有人愿意看你的饥饿演出了，现在我们就要负债经营了。（举目四望）第一次觉得办公室这么空阔。
饥饿艺术家 说实在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人们全都不关心饥饿艺术了，像是事先约定好了，可他们甚至还没有领略过什么才是真正的饥饿艺术呢。我一直以为他们的耐力差，想不到竟会有这么差。
演出经理 （淡淡一笑）你又在想你的八十天表演计划了。可这是没用的，就算你在四十年实施了这一计划，它的成功也决不具有扭转现在局势的力量。
饥饿艺术家 为什么？
演出经理 四十年前你就知道了，是因为人们的好奇心。人们对你的饥饿能力只是感到惊奇而已，他们从来就没有弄懂过饥饿艺术。
饥饿艺术家 是啊，你怎么可能与一个从来没经历过饥饿的人谈论饥饿艺术呢。
演出经理 我想对你说一下，其实在那时我就隐约看到这个苗头了，可我不愿去改进，一方面是因为改进它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饥饿艺术始终是要被淘汰的；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人们的兴趣究竟能持续多久。可以说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都在参与着一项赌博。
饥饿艺术家 你不怕输吗？
演出经理 （笑）已经输了，（摊开手）你看我怕了吗？
饥饿艺术家 怕没怕只有你自己知道。
[管事走上舞台。
管事 （对经理）经理先生，有个马戏团的想要见你。
管事 好的。（向台下示意）
[一人精神抖擞走上舞台，手提公文包，走进办公室。管事下。
马戏团老板 （递名片）你好，演出经理先生！你好，饥饿艺术家先生！（分别握手）
演出经理 （站起）你好，请坐。
[马戏团老板坐在饥饿艺术家旁边。演出经理和饥饿艺术家看名片。
演出经理 （有些吃惊）噢，您就是那个闻名全国的大马戏团老板呀！
[饥饿艺术家也有些吃惊。
马戏团老板 正是在下。
演出经理 那么请问阁下来这里有什么事？嗯，有哪些地方需要帮忙呢？
马戏团老板 您客气了。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的马戏团非常庞大，因此，对观众，我们觉得有义务让他们对我们世界上的任何奇人异事有个比较完整的了解。所以，（等饥饿艺术家和演出经理点完头）我这次来想请饥饿艺术家到我们那里去做饥饿表演。不知道两位会不会同意。
[饥饿艺术家欲说话被演出经理用话拦住。
演出经理 您有这个心思自然很值得称赞的，可您该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同以往了。您看，我们刚刚转完了半个欧洲，从佛罗伦萨到米兰，到威尼斯，到罗马，再到柏林，法兰克福，巴黎，维也纳，总之能够想到的大城市我们都已去过了，可是在哪里都一样，人们已经不再需要饥饿表演了。
马戏团老板 这些我也知道的，所以我才来请我们的饥饿艺术家，因为当时他在这一领域的名气是最大的，而且也没有人敢说饥饿艺术家的表演技艺已经随着他年龄的递增而有些微的减色。至于盈利问题，那是另一回事，不过，我们会对饥饿艺术家负责的。
饥饿艺术家 （异常激动地站起）对您刚才的陈述我异常敬佩，我一定会出色的完成表演。正如您说的，现在我越发觉得自己有能力进行八十天的饥饿表演了，这一点请您一定要相信。
马戏团老板 我当然相信。
饥饿艺术家 （更加激动地）那么，您该让我在饥饿表演方面独行其是，一旦等到八十天表演结束之后，我敢断言，那个饥饿艺术盛行于世的时代就会再次回到我们中间了。马戏团老板先生，您该为此而骄傲，因为是您的努力使这一伟大的艺术再次苏醒的。
[马戏团老板和演出经理尽力禁住不笑出来。
马戏团老板：您不该这么说，我所作的尽是一点微薄之力而已。那么，（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纸）请您仔细看一下这个合同，对您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饥饿艺术家 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对演出经理）请用一下您的笔。
演出经理 （从办公桌上拿起笔）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该看看合同里的条件。
[饥饿艺术家接过笔，在合同上签字，之后交给马戏团老板。
马戏团老板 （接过看）饥——饿——艺——术——家！是的，您是一位真正的饥饿艺术家，一心为饥饿艺术的饥饿艺术家！
演出经理 那么说，你们之间已经确立了双方的关系啰。
饥饿艺术家 我想是的。那么，演出经理先生，我们之间也该告别了。
演出经理 （有些伤感地）是啊，这是无可挽回的。如果观众不是那样的话，或许我们会相伴终生的。（拍拍饥饿艺术家的肩膀）
马戏团老板 我想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会这么深，更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完成的这么顺利。
饥饿艺术家 我想我们该走了，马戏团老板先生。
马戏团老板 是的，我也这么想。
演出经理 那好，祝你好运，饥饿艺术家先生，这支笔就留作纪念吧。
饥饿艺术家 谢谢啦，多保重。（有些难为情）
马戏团老板 那么，再见！
演出经理 再见！
[演出经理看着饥饿艺术家和马戏团老板走下舞台。
[幕落。
第八场
[远离马戏场中心的兽场附近。饥饿艺术家坐在笼子里。笼子周围是一圈琳琅满目的广告，均为彩色的美术大字，并有招贴画。在这些的边上，竖立着饥饿表演的标识牌，牌上天数为第二十九天。
[在此场次中，演员只可以从笼子与舞台边缘的中间地带穿过。
[五个演员依次走上舞台。从左场向右场
观众6：（走到笼子跟前）来，看一下在后面会有些什么内容。“非洲大狮子”、“新进的美洲豹”，看这儿，“在第六号展馆里您将看到来自南极的企鹅”。
观众7：（惊喜）是吗？这里有企鹅，让我看看。
观众10：（高喊）喂，前面的人怎么会事呀，快往前走啊，还让不让人往下看啦。
观众6：（赌气似地）急什么，我们在看马戏场贴的广告呢。
观众7：就是!（惊奇地）唉，你看，这笼子里坐的是什么呀？
观众9 唉呀，你们快点好不好，后面的人也要看呀。
观众7 慢慢等着吧，没见到这也是一个游览区吗？
观众8 唉，是呀，这是什么呀？
观众6 （对观众8）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观众8 （抬头看到旁边的标识派）噢，我明白了，这是在进行饥饿表演哪。你们看那里的标识牌。
[观众6、7、9、10看标识牌。
观众6 “饥饿表演的第二十九天”，什么“饥饿表演”呀，就放一个老头在笼子里，这也算一景啊！
观众10 嗳，你懂什么，连什么叫饥饿表演都不知道，还赖在那儿不走，像话吗？
观众7 我们交了钱了当然有权利站在这儿啦，要是换你站在这儿，还说不定要站多长时间呢。
观众6 就是，不懂什么叫饥饿表演才看呢，既然你懂了还急什么急。观众10 我当然不会急着看这些老掉牙的东西啦，我要过去那面看非
洲大狮子，只有你们这些幼稚的人才会在饥饿表演上浪费时间。
观众6 谁幼稚啦，在这种场合一个有教养的人说出这样没礼貌的话才是十足的幼稚呢。
观众10 你——
观众8 行了行了，我们来这里是来轻松的，别搞得那么紧张吗。
观众9 就是，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算了吧。
观众7 哼，算了就算了吧，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们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对观众6）走吧，看他能在这儿站多久。
观众6 走，不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观众6、7走下。
观众10 (叹气)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
观众9 好啦，大家都走开了也就算了，还是这位说得对，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
[三人无语，依次下。
[马戏场一工人挑一担子肉从左场上，经过饥饿艺术家，从右场下，又从右场上，左场下。再次从左场上。
饥饿艺术家 （无能为力地）这位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呀？
挑担者 没听见那边野兽的吼叫声吗？我这是给它们送肉吃，要不，他们说不定会吃人呢。
饥饿艺术家 那它们为什么会吃人？
挑担者 因为饥饿呗。
饥饿艺术家 可它们可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啊。
挑担者 这您就不知道了，饿急了他们兴许会把铁栏杆都咬了吃呢。
饥饿艺术家 （若有所思）噢，想不到饥饿的力量会有这么大。那请您快一点，那些野兽们叫得让人心烦。
挑担者 让您心烦呀，可观众们可高兴着呢，所以您就别在这事上唠叨人了。我想您也明白，要不是那些野兽，那会有人跑来这儿专门欣赏您的坐姿呀！
饥饿艺术家 （沮丧地）我当然是有这个自知之明啦，可我会用自己的行动去唤回人们对饥饿艺术的记忆的。
挑担者 噢，（抬头看标识牌）已经第二十九天啦。
饥饿艺术家 不，今天是第四十一天，只不过没人来改数字了。
挑担者 （惊奇）第四十一天？最高期限不是四十天吗？
饥饿艺术家 （真诚地笑）谢谢您还记得这一点。我这次要表演一直到八十天，马戏团老板已经同意了。
挑担者 是这样啊。那您就接着表演吧。可是我想就算你表演成功了 也不会引起什么轰动啦。说实在的，以前我也挺热衷饥饿艺术的。可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可笑。这次您一到这儿我就认出您来了。本来开始就想着和您说说话呢，可又一想，没什么意思。
饥饿艺术家 就是这样我也很高兴啦。谢谢您啦。
挑担者 没什么，那再见了，不打搅您表演了。
饥饿艺术家 再见！
[饥饿艺术家目送挑担者从右场下，之后闭上了眼睛。
[幕落。
第九场
[饥饿表演第八十二天。笼子周围的字已不再鲜艳，标识牌也烂了。饥饿艺术家蜷缩在干草堆里。
[一管事上台，后面有两个仆人。
管事 快点，快点，赶快把这些都收拾收拾。（走到笼子前）这笼子是做什么用的？里面的干草还很好吗，干吗浪费着不用呢？
仆人1 嗯，我不知道，管事先生。
管事 （对另一个仆人）你呢？
仆人2 （惊恐地）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仆人1 那长竿挑起干草。
仆人1（惊奇）嗳，您快看，这里面怎么还有一个人呀！
管事 让我看看，（惊奇）是呀，这里面怎么会关着一个人呢？
仆人2 噢，我想起来了，管事先生，这里面正在进行饥饿表演。这个人就是饥饿艺术家。
管事 噢---（更往前走）你还一直不吃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停止呢？
[饥饿艺术家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
饥饿艺术家 请诸位原谅。
管事 （将耳朵贴着栅栏）当然，当然。（摸额头，回过头看二仆人）我们要原谅你。
饥饿艺术家 我一直希望你们能赞赏我的表演。
管事 我们也是赞赏的。
饥饿艺术家 但你们不应当赞赏。
管事 （疑惑地）好，那我们就不赞赏。不过究竟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赞赏呢？
饥饿艺术家 因为我只能挨饿，我没有别的办法。
管事 （回头）瞧，多怪啊！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别的办法呢？
饥饿艺术家 因为我，（将小脑袋稍稍抬起一点。撮起嘴唇，直伸向管事的耳朵）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己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你和大家一样，吃的饱饱的，（瞳孔扩散，但眼中仍燃烧着坚定的信念）
管事 （起身）真是奇谈怪论。世上有这么多好吃的他竟然会找不到适合自己胃口的食物。好，归置归置吧！
[二仆人动手打扫。
管事（自言自语）真是怪事！怎么可能找不到适合自己胃口的食物呢？
[幕落。
第十场
[场地依旧，面貌焕然一新，笼子里关着一只小豹子。（也可用文字示意观众）
[一女儿挽着母亲缓缓走上舞台。到四分之一处站住。
女儿 妈妈，你别这么想不开好不好，我哥哥他都已经这么大了，他会管好自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 你怎么能让我放宽心呢。他长大了是不假。可有很多事他还是不明白，虽说不管是什么事终归都是要走过去的，可万一他走错了路，以后就会一直错到底啦呀！所以，你就该不停地去说他，提醒他，帮他认清形势，要不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到邪路上去啦！
女儿 可你有时候说的也太多啦，你看这次，又把哥哥给说跑了。
母亲 看来妈妈是真有点老了，变得唠叨起来啦。
女儿 你也该好好想想，每次他从外面回来，不都是好好的么，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走了邪路吗。所以哥哥还是能管好自己的。再说了，哥哥想去干的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吗。
母亲 我知道不是什么坏事，我只是怕他吃苦太多，妈看着心疼呀！
女儿 做什么事不得吃苦呀，再说，哥哥为这事吃苦，值得！
母亲 唉——
[小豹吼叫。
女儿 （高兴地）嗳，妈，你看那儿——
母亲 噢，一只小豹呀。
女儿 走，我们过去看看吧，别老想着我哥的不是，到这里来就是开心的吗。
[二人走到笼子前。小豹看到有人过来，叫得更欢了，并不断跳跃，引得母女二人笑起来。
母亲 看呀，看这只小东西多精神呀！
女儿 那当然，生龙活虎吗！（高兴地看着母亲）
[落幕。
结束
2001.11.14下午
所据小说中文本由叶廷芳所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