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巴勃罗向他的好友及助手卡尔交待了一下,就独自一人出去蹓跶了。
现在是冬季,而且此时还飞舞着大雪。已飘了一整天的大雪将整个黑森林涂成了真正一律的白色,再加上大风吹得雪片急速的落下,让巴勃罗的眼前迷迷茫茫的。他于是放慢了脚步,眼睛盯着近前的飘雪,马上他就发现在近处的雪是慢慢飘落的,而稍远处的则是雨点一样的砸到地上,并且远处与近处的雪在风的吹动下倾斜的方向也不一致。巴勃罗于是站定了,又仔细看了几秒钟,好像对这种现象很感兴趣。但紧接着他就极轻松地跃了几下,雪地上便有了与先前不同的更深一些的脚印,而且这些脚印呈现出蛇的印记。他好像要藉此来跳出那种轻松的发现,那种对自然荒谬现象的讥讽,跳进他的无目的思维当中去,再一次的。
在这样糟糕的条件下,即便对一只狼来说,要不迷路也是非常困难的,但狼王巴勃罗除外。他会根据几棵树的高矮粗细,或者地面上每一出些微的地势差异来判断他所在的位置,他是整个黑森林的真正主人,在他的眼里,大雪永远不会掩盖他所熟悉的森林,寒冬也永远不会冻结那段秋日的记忆。在那段记忆中,弗丽达对他如火的眼神将焚毁一切与她无关的记忆。
正如秋天联系着火热的夏日和寒冷的冬天一样,在巴勃罗的记忆中它也联系着热烈的爱和冰冷的恨。在那个秋天,巴勃罗和弗丽达结合了,并且很快就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们从未离开过母体。从未有过错的巴勃罗似乎激起了神对他的嫉妒,于是,一切的过错及失误都在那一天下午发生了。
在那个残忍的秋日,这一带最出色的猎人格拉胡斯用绳套和利刃结束了弗丽达的生命。似乎应该归英对英雄的敬畏心理,在狼群的审视下,巴勃罗放走了格拉胡斯——这个曾一度威胁他们的好猎手。之后他又按照人类的习俗,埋葬了弗丽达,而不是让其它的狼吃掉她。所有这一切都激怒了卡洛斯,或者说为卡洛斯公开反对他提供了一个公正的证据。但没有人会去和巴勃罗决斗,他的实力是超乎寻常的,是显而易见的。最后,卡洛斯带领二十几只公狼,从巴勃罗这个狼群在分离了出去。或许这就是弗丽达的死所带来的唯一好处——狼群一分为二。
出乎意外的,狼群中有明显的抵触情绪,不过巴勃罗明白,即使弗丽达没有遭受到如此的噩运,卡洛斯的分裂行动也是无可避免的。巴勃罗曾听弗丽达说起过卡洛斯对她的爱情,那是粗暴的,毫无理性的一种感情。在卡洛斯的眼神中,她总可以看到一种不容置疑态度的存在,这种态度将所有人排泄在外,但又要使所有人都存在这种压力之下。总之,他对弗丽达的爱不是蕴含在爱抚和颤傈中,而是蕴含在强暴之中,以至于弗丽达经常疑惑卡洛斯所表达的究竟是爱,还是完全相反。确实,如果卡洛斯对弗丽达真是怀着爱意(不管这是一种何种样的爱)的话,那么他的眼神百分之百地违背了他地意志,就连巴勃罗本人也从没有将他做为自己婚姻上的竞争对手,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对手只有一个——他的助手卡尔。
或许每一只狼都会把狼群的兴旺归功于狼王巴勃罗的领导,不过在回忆巴勃罗每一次功勋的时候,卡尔的影子总会在他们的脑海浮现。不过,同他一样,卡尔也从未意识到卡洛斯也曾经是他的对手之一。他们猜测或许卡洛斯对弗丽达只有占有的欲望,而不存在丝毫的羡慕之情。那次在弗丽达死后他坚持要吃她的肉就可作为一个明显的例证,不过也极有可能这只是他为自己的分裂所找的一个藉口。不管怎么说,卡洛斯带走的那支队伍直到现在依然是给在巴勃罗对立面的一个群体。
狼王巴勃罗又不由地跳了几跳,眼光又重复了往日的风采。大雪依然在横飞,身旁的景色都改变了许多。以他所站的角度看去,前面的几棵大树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巴勃罗立刻就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当年格拉胡斯安置绳套套住弗丽达的地方。大概是出于挑战的意味,格拉胡斯那次故意在这个酷似陷阱的地方安下了他的陷阱。一般的狼在看清了这几棵树所显示的意义之后大概都会绕道而行的,只有非凡勇气的狼才会敢于冒这个险,敢于蔑视大自然创造出来的侮辱的标志。这就是格拉胡斯的独到之处,他不屑于消灭那些一般意义上的狼,他的乐趣在于选出那些特别的狼并同时杀死他们,他所要猎杀的对象是巴勃罗,是卡尔,是卡洛斯,是狼群中的精英和领袖人物。然而不幸的是,弗丽达踏入了这个圈套,不过显然,弗丽达也应该是这些人物中的一个。另一方面,在猎人格拉胡斯看来,他的那次收获该是最为巨大的,因为他不仅猎杀了与狼王最相匹配的妻子,或许极有可能也同时猎杀了几个未来的狼王。格拉胡斯一定是知晓这事的,他能够分辨出一只母狼是否已有身孕;再有就是,在经过了那次与狼群的对峙以及巴勃罗下令放他一条生路之后,他就更有理由确信自己所猎杀到的绝非是一只普通的母狼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巴勃罗当初放走格拉胡斯也是出于对弗丽达的尊敬,以及对格拉胡斯用这样的陷阱杀死弗丽达的尊敬。
两年多过去了,在巴勃罗和格拉胡斯之间似乎形成了约定,总之在这个天然形似的陷阱中再没有安放过一次人为的陷阱,而且这期间狼群所遭遇到的险情比往年都要少很多。于是,不知是因为怀念弗丽达,还是有别的原因,巴勃罗经常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围着这个大圆圈徘徊不前,然后趴卧在当年安绳套的那个地方,那棵大树前。让巴勃罗感到惊奇的是,他有好几次看到卡洛斯站在这个圆圈之外,用毫无意义的空洞的眼神瞅着他,或许卡洛斯是真正的爱过弗丽达的,巴勃罗想,在他的心目中也埋藏着对弗丽达的思念,只是别人难以觉察罢了。不过事实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当有一次巴勃罗看见他先前的一个部下在他目光注视下惶恐地躲起来之后,他刚开始时就有地那种隐约地感觉变得现实起来——卡洛斯有一个隐藏很深的阴谋,正是由于它不易暴露,所以每次他们相见之后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卡洛斯大概想以此在精神上打垮巴勃罗,然后看着他如何迅速地老去,最后落到自己同伴的口中。然而他如何达到他的目的,用武力的威压吗?用环境对巴勃罗心情的渲染吗?对于巴勃罗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他的依然矫健的身手足以令那些藏在暗处的他先前的部下闻风丧胆,至于对弗丽达的怀念,每次从这里回去后,他都会觉得精力充沛,心里只有对生活更强烈的热爱。
狼王巴勃罗同往常一样,迈着大步,在圆圈周围走了一圈,之后坦然地走进了那个天然的陷阱。站住了,仔细地瞧了瞧那棵吊死了弗丽达的树,往后退,再退,之后一个猛的前扑,身体犹如一个轻盈的灰飘带,在不断飞舞的暴风雪中画出一个完美的轨迹。这一扑就扑到了陷阱之外。巴勃罗又站定了,想象着当时弗丽达是怎样的动作而导致了她的死亡。
从树枝上滑落的一大块雪正好落在了巴勃罗身上,巴勃罗对此似乎有些烦躁,就地打了一个滚,然后站起来。
在巴勃罗的脚刚触地的那一刹那间,他马上就感觉到自己的一条腿被一种冰冷的硬物套住了。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提升力通过他的那条腿把他拉了上去,吊在半空中。
巴勃罗此时头朝下,感到全身的血都一块儿涌到了头脑里,他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了。可他的心里并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没有悔恨,他觉得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弗丽达当时的感受。他想象着猎人的到来,然后拿刀或枪把自己打死。但这时是不会有猎人赶来的。不过,猎人最终还是会来的,那么他会是谁了?是格拉胡斯还是其他的人。他用力躬起身,想看看套住了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根长长的黑铁链,冰冷的,比雪还冰冷的黑铁链。
是不是格拉胡斯依葫芦画瓢所设下的圈套了?那么他并没能遵守他和巴勃罗之间的约定,两年的沉寂就是为了一劳永逸地抓获那个曾经赐予了他又一次生命地超凡脱俗地狼王。也可能是别的人,一个知晓这个地方和它故事的人,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会用铁链代替格拉胡斯的绳索,同时表示他对格拉胡斯的尊敬。然而猎人究竟是不是格拉胡斯呢?对于人类,巴勃罗最终也无法揣测得透。
得救好像是渺茫无希望的,不过如果长时间见不到他的话,卡尔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那么还不如让经常在这里蹲守的卡洛斯来吃了他,或许在斗争中他会给卡洛斯以致命的一击,那样的死至少要比现在壮烈的多。
在想到卡洛斯时他的头脑猛然一下清醒了许多,会不会这一切都在卡洛斯的掌握之中。卡洛斯为了促成这个结局会到人类聚居的地方不断地制造事端,从而迫使格拉胡斯在这里再次设下铁制地圈套,套住他认定的狼王。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真正的谜底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暴风雪还在继续。巴勃罗感到自己被套住的那条腿变得越来越凉了,于是他再次用力躬起身,用前爪抓住了那条腿,之后又慢慢地向上移,最终,他抓住了那条铁链。然而那条铁链是如此的长,而且他也觉得现在是去看弗丽达的时候了。要喊卡尔他们吗?告诉他们说今后要注意陷阱?但哪里有陷阱,陷阱在何处呢?
巴勃罗猛烈地松开了手,让身体重重地坠下来,身体不由地在风雪中荡来荡去。他闭上眼睛,在大风雪中,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弗丽达。

依据艾米莉.勃朗特同名诗作而做
2001.2月2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