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死不如赖活着
在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娱乐差不多成了电影的唯一功能,无论什么样的片子都好,看过也就算了,影片再怎么吸引人,也不过都是导演设计的艺术迷局,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能出得来。但是,还有些片子不同,它们忠实地纪录为我们所不知的人类痛苦,裸露出我们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这样的片子不讲技巧,只讲良心,把血淋淋的现实拿给我们看。
陈为军拍摄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让我不停地落泪,因为以前我没见过如此刺痛人心的电影,从来没看过。
影片选的是河南省上蔡县文楼村的一家艾滋病家庭,马深义家五口人,其中四人感染了艾滋病,只有9岁的大女儿马宁宁是健康的。2001年春,陈为军拿着摄像机争取了马深义的同意,在一年的时间内纪录了马家的真实生活。
马深义家已家徒四壁,妻子雷妹病恹恹地倒在床上,两个小孩满脸肮脏,都是病毒携带者。雷妹的艾滋病已到了发作期,她被折磨得希望早日死去,没有任何办法,她祈求神佑,给神烧香。影片一开始,我便见到了绝望,椎心般的绝望。马深义家的生活环境和我小时候何其相似,农民最怕的就是得病,更何况得了艾滋病,一旦得了病,立即倾家荡产,这时候再没有人来帮你,即使亲戚也只能给你同情,但同情救不了人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想一想一个等死的人会有什么感觉?我一直在暗自庆幸自己从底层中爬出来,可是更多的人爬不出来,爬不出来的人,只要有了大病,便只有等死。
雷妹就在等死。雷妹说,年轻的时候她很漂亮,很风光,手表刚流行的时候她就戴上了;雷妹还说她和马深义是经人介绍结婚的,结婚刚好九年。整个暑期,雷妹一直在加重,她躺在手推车里,蜷缩在棉被中,目光呆滞。夏天,苍蝇在她的脸上来回爬动,雷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驱赶苍蝇,任凭苍蝇游动。立秋过后,雷妹就死了。雷妹死在诊所里,马深义把她拉回家,两个小些的孩子不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雷妹曾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几个孩子。一看到那个最小的孩子呆呆地望着妈妈,身边看电影的朋友都落泪了。我估摸着雷妹大体和我同龄,我刚出生半年多的女儿也和她最小男孩差不多大,一个母亲,如何能在孩子面前闭上自己的双眼呢?雷妹也是个女人,她的一生短暂,像尘埃一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每个人都不免尘埃,但我们终究比雷妹幸运,耽搁的时间长一些。
孩子们在院子里金黄色的玉米堆上玩耍,贫穷和痛苦剥夺不了孩子们的快乐。春节很快也到了,马深义给三个孩子包了饺子。马深义说,不晓得自己的病什么时候犯,更不知道他走了以后,几个孩子怎么办。马深义说,他对世界的留恋都在孩子们身上。
关于河南省艾滋病村事件的消息一度遭到地方政府全面封锁,外界传言不断,但很少有人知道那里的详情。陈为军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全面而细致地记录了一家艾滋病家庭的日常生活,让我们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细节决定成败,陈为军没有说教,没有训导,也没有批判,他只呈现一段历史事实。
在私人卖血导致艾滋病的政府失职问题上,已无需多言。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艾滋病患者家庭无助等死的悲惨场面,他们也是人,他们也该享有一个正常人所该有的基本待遇,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这时候的北京,宏大的公共工程正在兴建中,我一度沉醉于国家富丽堂皇的表象下。《好死不如赖活着》沉重地击碎了我的一个梦,就好比在一个病入膏肓无钱医治的老父亲面前,儿子却开着新买的奔驰车四处炫耀。马深义和雷妹的遭遇,一下子让我感觉到国家大剧院竟是民族的耻辱。
陈为军的这部片子在圣丹斯、阿姆斯特丹等地都得到一致的好评。如果非要看一部反映中国现状的片子,我愿意推荐《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我看来,即使和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的纪录片《中国》比较起来,陈为军不但不逊色,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搞电影的人。向陈为军致敬,向所有依旧在受苦受难的中国底层劳动人民致敬。
2007/10/21
电影:
陈为军:《好死不如赖活着》,2003年
另,参考:
《中原纪事》
http://www.mayacafe.com/forum/topic1sp.php3?tkey=116365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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