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月一号星期六,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早上十点左右,哈妮开车将送我到卡梅尔镇外,太平洋公路上一个车流繁忙的路口。我已经被今年加州海边看上去大概永远都下不完的雨给倒尽了胃口,临时决定取消原来顺着海岸线步行到南加的计划,打算尽快搭车离开海边,转向东,到雨水少些,也干燥的多的内陆去。
  
  挥手告别哈妮,路边站了约三十分钟,一辆银灰色的丰田面包车斜停在我面前的公路上。我上前透过面包车助手席的窗口看进去,司机是个拉丁裔的中年妇女,她听我讲了我要去的下一个目的地就说:“我也去那个方向,可以搭你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
  
  我把背包放到后座,上了车坐在助手席上,那位拉丁裔妇女一踩油门,我们就贴着海岸线,沿着太平洋公路向南飞驰而去。
  
  这是加州海岸线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今天是个近来难得的晴天,阳光灿烂。公路左边高耸的山脉朝大海的一面完全被春天嫩绿的青草所覆盖,象一面绵延不绝的绿毯从顶峰一直延伸到公路右边,陆地的尽头,大海开始的地方。
  
  这个拉丁裔妇女叫赫尔嘉(Holga),她说话挺干脆直接。郝尔嘉在一家福利机构做医疗看护,主要照顾行动不便,需要帮助的老人。她今天是去海岸线南边一处海滩收集雨花石,用这些收集的雨花石做各种首饰是她的爱好。本来她丈夫也会一起去,不过临时决定要去单位加班,所以她就自己一个人去。“我看到你在路边搭车的时候就想,这下好了,路上可以有人说话了。”赫尔嘉对我说。
  
  我大致向赫尔嘉介绍了我的计划和行程,当她听说我是在进行穿越美国的旅行时,就说:“要是哪天你去南美洲旅行的话,可以去洪都拉斯,我从那里来,我父母姐妹现在都还在洪都拉斯,你如果去可以住在我们家。”
  
  在路上我们聊起了各自的经历。郝尔嘉二十二年前只身从洪都拉斯来到美国。
  
  “我先到墨西哥,然后从边境偷渡过来的,”她边开车边平静地述说起那些往事,“那是夜里,我们一队人潜伏在边境线上,旁边就是移民局的检查站。过铁丝网时,蚊子-—我们把警察的巡逻直升飞机叫做“蚊子”—飞到我们头上用探照灯照来照去。我们一起的人冲我直说‘郝尔嘉,赫尔嘉,我们要被抓住了。’我回他们,‘他们抓不到我们,我们才不会让他们抓到我们!’”
  
  “进了美国,我在加州一带到处打工。刚开始的时候很苦,我没有身份,只能打黑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却只能拿到一点点钱。” “后来我嫁给了我前面的丈夫,可他抽烟抽得太凶,最后得癌症死了。不过还是得谢谢他,他给我留下了我现在住的房子,也让我在美国有了合法身份。”
  
  
  郝尔嘉偶尔会在路边的展望台停下,让我有机会拍几张照片。这些展望台都屹立在突出于海边陡峭的山岩上。站在展望台上,感觉就像悬浮于半空,被明亮空灵的一片蔚蓝包裹。低头望去,从太平洋深处涌来的一条条长长涌浪不断与远处脚下黑色嶙峋的礁石猛烈撞击,在震耳的轰鸣声中掀起巨大短暂的白色浪花。拍完照回到车上,我们继续上路。 “十年前我遇到了现在的丈夫,” 赫尔嘉接着她的故事,“我今年五十六岁,你知道我丈夫多大吗?”我看着他摇摇头,“他大概要比你大一些,今年三十四了。”
  
  “我们是在教会认识的,”郝尔嘉讲起了她和她丈夫的故事。“那时他正在找房子,刚好前边丈夫去世后我一直一个人住,家里有好几间空房,我就租给他了一间。”“我丈夫父母也是拉丁美洲移民,不过我丈夫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所以他和我不一样,都是美国人那一套。” “他有事没事就来找我,后来我看出来了就直接对他说,‘你想和我约会吗?那好,但你可得想好了不要后悔。’”我们就是这样到一起的。”
  
  “我丈夫那时候其实已经结了婚,不过后来他和他前妻离了婚。”郝尔嘉的语调依旧平淡,“我们中间曾经分手过一次,没多久我丈夫还是又回来找我,我们最后就结婚了。”过了会儿,她用稍微有些不满的口气说道:“现在的男人不再象以前的男人那样坚强自立,他们习惯依赖,总需要被人照顾和导引。”
  
  公路沿着山脉和海岸线蜿蜒曲折着驶过白色的沙滩,翻过岸边的峭壁,穿过片片树林,不断向前延伸。在行到一处跨越海湾的临海拱桥时郝尔嘉把车停住说:“我就到这里了。”下车前我拿出日记本请她给我签名,一路上我都请在路上遇到和帮助过我的人在我的日记本上签名。她在我的日记本上签完名,写上她自己的住址电话,又把她们家在洪都拉斯的地址写上,告诉我说::“以后你去洪都拉斯的话,去找我父母和姐姐,他们会帮助你的。”

  告别郝尔嘉,很快我就又搭到了车。司机是个刚从捷克到卡梅尔一家贸易公司来出差的小伙子,今天是星期六公司不上班,他就租了辆车独自沿着海岸线兜风。我的目的地是前面大约六十公里外一个叫康布里亚(Cambria)的海滨小镇,打算从那里转到46号公路上,离开海岸线,开始向东边内陆进发。这个捷克小伙子听了就说他反正也是出来兜风可以直接送我过去。
  
  快到康布里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我寻思着时间已不早了,今晚就在此地宿营,等明天再走。到了太平洋公路与46号公路的交汇口,挥别了那个捷克小伙子,我刚把背包背上肩还没等站定,一辆丰田越野车就在我身前嘎然而止。驾驶座上是个皮肤黝黑,一头寸发,戴幅黑框眼镜,文雅干练的拉美裔年轻人。他微笑着对我说;“上车吧。”我心里是即喜出望外又充满感激,因为我根本就还没有做出要求搭便车的手势。这个小伙子住在康布里亚,在镇上一家墨西哥餐馆当侍者,他这是到东边约三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城市去与朋友踢足球。没多久我们就到了这个叫帕斯澳 罗伯勒斯(Paso Robles)的城市,他把我放下在城南郊的高速公路旁就离去了。可是当他离去,我拿出地图来研究时才发现一个问题;我要去的是东边,而这条高速公路是南北向,要去东边的话,得先穿越这个城市到它的东北郊,上那里一条东向的公路才行。我现在需要进城,可看了看四周,小城在望,眼前却除了这条高速公路就没有任何北向道路可以进城,美国绝大多数州都严禁行人在高速公路上行走,再说在昏暗的暮色中这样做也确实危险。
  
  我在高速公路边四下找了半天,偶然发现一条铁路伴随着一条小河往北而行,我就沿着铁路北行。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城市的边缘。已是黄昏,我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在一处靠铁路边小山坡顶的树林空地间,靠着堵孤零零的围墙宿营。像我这样的背包客在旅行的时候,一条必须遵守的原则就是:宿营地必须隐秘,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原因很简单,这样才可以避免警察来找麻烦或不法之徒的骚扰和袭击。总而言之一句话:宿营地越隐秘我就越安全。正因此,我在旅途上都是尽量绕过人烟密集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决定先不进城的理由。
  
  第二天早早起来,烧水煮面吃完早饭就又上了路。走进城里却迷了路,我带的是加州地图,在上面这个城市只是由一个来小圆圈来表示,现在根本就帮不上忙。当我背着背包,手里拿着地图,在街上问路时,一个恰好从旁边走过,头裹一条黑色海盗头巾,满脸络腮胡,戴副墨镜的瘦高白人男子给我指了路,我向他道完谢,就按照他教给的路线走去。还没走多久,一辆很破旧的皮卡从后面超过我,在我前边的公路旁急停住,我一看,司机就是刚才那个我问路的白人男子。这个白人男子向我招手,让我上车,我把背包放进皮卡后面的车斗,自己钻进驾驶室坐在了助手席上。这个男子叫托尼,他说反正也没事,可以送我到我要去的那条公路上。路上托尼告诉我他高中生的时候和他弟弟两个人也靠搭便车去过不少地方。到了城郊,来到东去的公路上,托尼把我放在了一个路边有个加油站的十字路口。“这种地点比较容易搭到车,”托尼笑着冲我说到,“没办法伙计,本来想再多送你一段的,可是我车快没油了,现在这油价又实在贵的没谱。”
  
  目送着托尼离去后,我走进加油站附带便利店,进了里面的厕所,放下背包拿出毛巾刮胡刀,也不管进出过路客们诧异的眼神,抓紧时间在厕所的洗手池前洗漱起来。人在旅途,又多是野外露宿,不要说洗澡,每天就算想找个有干净水源的地方洗把脸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希望自己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保持干净整洁,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并不打算因为现在是在路上旅行就有所改变。而且,我也必须让自己保持干净整洁,一个人在路上,肮脏邋遢的外表只会令人敬而远之,甚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旅途中,我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清洁自己的机会。
  
  洗漱完毕,我走到便利店结账柜台边向店员讨了个空的硬纸箱,用小刀把它拆开,裁出一块长方形的硬纸板,拿出背包里的黑色蜡笔在上面用粗粗的笔道写上“MOJAVE(莫哈维)”的字样,然后就拿着硬纸板走到路口,站在公路边,举着牌子面向东行车道做出了要搭便车的手势。
  
  莫哈维是南加州内陆的一个小镇子,它位处著名的内华达山脉南麓,美国最大的莫哈维沙漠的西北角,这个小镇的名字就是由莫哈维沙漠而来。我下面的计划是先搭便车到莫哈维镇,然后沿着内华达山脉之麓穿越莫哈维沙漠北端到内华达山脉东边的“一棵松”镇(Lone Pine),从那里进入内华达山脉,去攀登内华达山脉的主峰,也是美国本土最高峰的“惠特尼峰(Mt. Whitney)”。
  
  但从我现在所在的北加滨海地区去深处内陆的莫哈维大约有三百公里,路程很长不说,更麻烦的是没有主要道路从这里直接连到莫哈维,中间要曲曲折折转好几条不同的国道和州道,这就意味着我很有可能要断断续续转搭很多次车才能到莫哈维,我乐观估计大概至少要化上两到三天。
  
  路边等上了约二十分钟,我正全神贯注盯着迎面而来的车流时,前面一辆停下来正准备左拐进加油站的大卡车的司机从驾驶室窗口探出身子向我大喊到:“在你后面!在你后面!”我闻声莫明其妙的回头一瞥,这才看到一辆有些年头的硕大卡迪拉克轿车停在了我身后公路的路边,它在硬土地上扬起的灰尘还没散尽,看来也是刚停下没多久。我兴高采烈的从地上拎起背包往肩上一抗就跑上去。卡迪拉克的司机已经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长着付黄种人的面孔,是个身材矮胖,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头上随便扣着顶邋里邋遢的棒球帽。我上去和他打招呼问好,他也不正面看我一眼,只是点头嘟噜了几句,直接走到到车后,打开汽车后备箱,将里面乱糟糟四散堆放着的东西整理了下,帮我把我的大背包塞了进去。进了车里。车子里头不少小部件早已松动脱落,或者干脆消失了,暗红色的真皮座椅也早色彩斑驳,布满了显示漫长岁月的丑陋裂纹。座椅和地板上乱七八糟堆满了食物饮料,行李衣服等,这个中年男子为我把助手席收拾出来,然后我们就朝着东边飞驰而去。车子虽然旧,不过到底是卡迪拉克,座椅宽敞柔软,行驶起来也很平稳舒适。想到能怎么快就搭上车,我很开心,兴高采烈的和司机聊起天来。这个司机说:“我看到你牌子上写着莫哈维就觉得奇怪,怎么有人要去那里。”我说:“对呀,我就是要去莫哈维。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刚去北加看我女儿,现在回亚利桑那的家,” 他答道,“我回家路上就会经过莫哈维,大约三个小时我们就能到。”在经过最初一个多月的哽阻和不顺后,当我重新回到路上来时,上帝终于把他的手指放在了我的肩上,让一切都远超出我想象的顺利。
  
  这个司机叫戴维,他得知我在试图穿越美国后,就不解地问我去莫哈维做什么?当我告诉他我是准备要从北端徒步穿越莫哈维沙漠时。戴维更是觉得莫明其妙地说道:“可那地方是荒漠,什么都没有呀?”正当我想着该怎么解释他的疑惑时,他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我明白了,你就是想那么做罢了。”戴维又问我下面的打算。我告诉他,过了沙漠,登完惠特尼峰后,我准备从郎派镇搭车往东到“死谷(Death Valley)”,再步行穿越死谷,到亚利桑那的纳瓦和(Navajo)印第安人保留地去访问那里的“纳瓦和碑谷国家公园(Navajo Monument Valley National Park)”。我问戴维,“你知道那个地方吧?”“嗯,我知道。” 戴维边开车边不动声色的说着:“我就从那里来,我是纳瓦和印第安人。”
  
  戴维是“联合太平洋铁道公司(Union Pacific Railroad)”的铁路工人,工作点都是离家很远的野外,所以他们公司安排他们每月连续工作两个礼拜,再休息两个礼拜。他女儿嫁到北加的蒙特立市,他是借休息来加州看他的女儿,“我现在要赶快回去,因为明天是我老婆生日。”
  
  看着后面延绵的海岸山脉在地平线上越来越远,四周的植被越来越稀疏,景色也越来越荒凉。汽车已经远离了加州的海滨地区,奔驰在纵贯加州南北的西边海岸山脉与东边内华达山脉之间的广大宽阔的中央大峡谷(Great Central Valley)中。中央大峡谷南北纵横六百公里,因为地形的原因,极其干旱少雨,本来是大片荒漠。但自从西部淘金热以来,大批移民涌入加州,修路筑渠,开荒耕种,经过大约一个半世纪的开拓经营,这块荒漠已经成为加州,乃至世界最主要的农业产区之一。沿路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整齐划一的果树林,棉花田,玉米地等种植着不同作物的农地。在这些连绵的农地上,巨大的灌溉机械在田地里来回滚动洒水,而旁边那些得不到灌溉的荒地则是寸草不生,一片焦枯,与旁边葱郁的灌溉农田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提到加州,一般人心目中总会联想到好莱坞,硅谷,迪斯尼。但很少人知道,先进的农业科技和巨大的农业投资已经使得当年这个荒凉落后,号称最后的新边疆的加州成为美国最大的农业州,鲜为人知的是,农业本身也超过加州驰名的电影,航太,电脑,生物等热门产业,一直居于加州支柱产业之首。
  
  路上当我们经过加州内陆中部的大城市贝克斯菲尔德(Bakersfield)时,戴维特意到当地的一家大商场去给他太太买了生日礼物。当戴维提着个大纸袋回到车上时,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东西让我看,原来都是衣服。他展开一件白色丝织衬衣对我说,“怎么样,好看吧?”然后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条红色镂花女式内裤,用狡颉的眼光看着我说:“怎么样,性感吧?”看到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满不在乎的把衣服都收回纸袋里放好,边发动车边对我说:“女人都是这样,你要总是给她们买礼物才行。”看到我深表赞同的点头称是,戴维边打方向盘把车开上公路边说道:“我有两个老婆。”
  
  “啊?!”我听了一愣,开始还以为我听错了。他看我迷惑的样子,却好像习以为常的说:“她俩是姐妹,明天是小的那个的生日。”我听了更是不解,美国法律禁止一夫多妻,在美国势力不小的摩门教以前倒是实行过一夫多妻制,他们那著名的教主杨伯翰(Brigham Young)就以娶了50个老婆闻名于世,可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在美国政府和世俗社会的压力下摩门教早在1890年就废除了一夫多妻制。虽然倒是在犹他州和亚利桑那边界一些非常偏僻的地方还有极少一些白人信奉一种古怪的宗教,男人可以娶许多妻子,可我看戴维既不是白人,也不象教徒,心里虽然疑惑却又怕不小心冒犯了他,只好憋住好奇,只能听着。戴维似乎并不在意我怎么想,继续说道:“我周围朋友都觉得我不正常,可我才不在乎呢,我们自己高兴就好。”然后他故作神秘的看我一眼:“其实他们不知道有两个老婆的好处,大的那个在餐桌上把你伺候的美美的,小的那个在床上把你伺候的美美的,这样做男人才像个男人。”可是刚才戴维明明告诉过我他只有两儿一女,一想到这种浪费资源,效率低下的行为,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你既然有两个老婆,那怎么才生了三个孩子?”戴维听到我的问题也是一愣,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朋友打电话找他,他借机忙着接电话,而我也只好将这话题就此打住。
  
  戴维虽然是个粗人,但一路接触下来还是能感觉到他慷慨豪爽的个性,他知道我要去纳瓦和印第安人保留地后主动介绍当地的风景名胜,还让我到时去住他家。我们一路天南海北聊着,言谈间汽车穿过平原田野,翻过高山牧场,当看到远处山脊上一排排密集的白色发电风车时,我知道莫哈维到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戴维把我放在莫哈维镇外面的高速公路出口,他匆匆忙忙在我日记本上签完名,留下他家的住址电话,当我下了车,掏出相机正准备替他招张相时,一辆警车大概看到戴维违章把车停在高速公路口,闪着警灯过来,用喇叭让戴维赶快开走,戴维只好匆匆离去,我只能在他行将离去时,隔着车玻璃窗照了一张他非常模糊的照片。
  
  我背着包,顺着公路走入莫哈维镇。莫哈维镇极小,所谓的主街实际上也只能算是半条,沿着14号公路的短短一段主街上一面分布着为数不多的几家餐厅,加油站,汽车旅馆,商店。而另一面只有个与公路平行的建在沙漠中的铁路中转站。
  
  莫哈维镇虽小却不平凡。一百多年前,华人劳工把铁路由北加州铺到这里,在此修建了南加州最大的铁路中转站并创立了这个镇子。现在十四号和五十八号高速公路在这交汇,小镇南边紧邻著名的爱德华兹空军基地,小镇外沙漠中的莫哈维空港更是美国政府批准的第一家民用太空港,世界上第一艘民间载人太空飞船“太空船一号(Spaceship One)”和第一架不加油成功环绕地球飞行的私人飞机“航行者(Voyager)号”都是在这里建造起飞的。站在镇里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到莫哈维机场里密布的各类飞机,那景象只有在大都市的国际机场才能见到。所以镇虽小但公路上倒是车流不止。
  
  我以前曾经自己开车经过莫哈维镇,依稀记得镇上有家中国餐厅。上路以来有阵子没吃中国菜了,虽说我并不是个对吃很讲究的人,但一路这么墨西哥薄饼方便面吃过来也由不得我不开始怀念起中国菜来。在小镇里很快我就找到了那家名叫“福星”的中国自助餐厅。走进空荡的大堂,找张靠窗椅子放下包,就去靠墙的自助餐台上满满装了一大盘食物回到座位大快朵颐起来。吃着吃着,突然发现一位坐在我旁边桌上的白人老先生,微笑着用很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过了会儿,他付完账起身离去时,慢慢走到我的桌子前停住问道:“你这是要到哪里去?”“纽约,”我答道,“不过现在我正准备从这里步行到一棵松。”老先生听了,依旧微笑的说:“纽约?那可不太近。我真羡慕你,如果我再年轻一些的话,我也想和你一样去旅行。”我也笑着对老先生说:“没问题,如果你想做的话,一定能做到。”老先生依旧微笑的摇了摇头,“不行啦,我太老了,我都已经94了。”我一听到这马上放下筷子,把手在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握住他的手说:“我真荣幸能够认识你。”老先生和蔼地说道;“我也一样。”虽然和这位94岁老先生的邂逅非常短暂,但他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和慈祥的笑容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即使到现在也无法忘记。
  
  吃完饭我找了家汽车旅馆住下。这家旅馆价钱极其便宜,房间极其陈旧,床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台不能仅仅再用“极其陈旧”来形容的电视,拉杆式天线断成半截,断口处被不知哪位深谙无线电接收原理的房客,或者就是旅馆老板本人插了根铁丝做的衣架。选台是靠转屏幕旁边的一个巨大旋钮,调台时的感觉就和开保险柜似的。我试着转开电源,居然有声音,才等了很短的几分钟,椭圆的电视屏幕上隐隐开始出现图像,最后我终于震惊了--图像居然还是彩色的。
  
  对于旅馆的陈旧我一点都不在乎,之所以临时决定奢侈一下不留宿野外而住旅馆是因为明天开始我就要进入荒野长途跋涉,现在我需要的是养精蓄锐,好好洗一个热水澡,再在一张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上一觉。我在浴室冲澡时顺便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搓搓,晾在房间里。洗完澡,换上干净内衣裤,把房间里的暖气开得足足的,舒舒服服的靠在床上喝着啤酒,看着那台彩色电视里图像模糊的节目,将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在心里一遍遍反复整理,不知不觉中就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