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一夜好觉醒来,窗外风挺大,天气不阴不阳的。我用汽车旅馆房间内的电咖啡壶烧了锅开水泡了两包方便面权当早餐。
  
  在路上我随身携带的主食只有两种,一个是墨西哥薄面饼,一个就是方便面了。美国有近四千万从中南美洲――主要是墨西哥来的移民及他们后代组成的西班牙语裔族群,占美国总人口数的13%,他们在美国这个种族大杂烩(我依照自己的观察和体会并不倾向于将美国社会按照国内惯有的说法称之为种族大熔炉,理由在后面将慢慢道来)的社会里,人数众多,自成一体,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这其中一个重要体现就是在饮食上,且不说满街满地的墨西哥餐厅,光各处超市里的墨西哥食品专柜就是很大一块,不输其它。
  
  上路前我专门考虑了下路途上食物和水补充的问题,天天下馆子既不可能也不实际,沿线上有不少荒郊野外,食物和水必须自己解决。水没有什么选项,我带了个约能装2公升水的便携旅行水袋和一瓶一公升的瓶装水,这样我就保证了在没有任何补充情况下的两天饮用水。并且我在规划行程时也特意将每天的宿营点安排在有居民点,或者水源的地方,这样就可以随时补充。虽然事先考虑到了路上将不得不经常使用未经处理的野外水源,但我还是没有带专门的滤水器,一是因为贵,另一个就是嫌那玩意儿占地方,我那个60公升JanSport 登山背包已经沉沉的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必用品,一路上我一直都在不断琢磨着的一件事就是怎样再能减轻一克的重量。我带了个很小的Coleman野外旅行用汽油炉,反正到时候实在不行可以将水煮沸,这是最好的消毒方式了。
  
  至于食物,重点就是四项;一轻,二便于保存,三容易补充,再有就是可以有效补充能量。在这四项基本原则之下权衡利弊最后选定的就是墨西哥薄饼和方便面。墨西哥薄饼这里称之为tortillas,是西语裔的主食,相当于一般老美的面包或者我们中国人的米饭。墨西哥薄饼就是烤熟的一块块薄薄圆饼,尺寸有大有小,小如巴掌,大如个特大号海碗,用料主要分玉米和面粉两种。我不喜欢玉米的味道,再说营养热量也不如面粉,所以买的都是八张一袋的大号面粉tortiilas,这种薄饼没有经过发酵,所以看上去不厚,掂在手里却倒是挺有分量,袋子口都有密封条,利于保存。
  
  方便面现在更是许多野外旅行者喜爱的野外食物。美国现在是东风西渐,东方的各种事物,从瑜珈到佛教,从食物到艺术甚是大行其道,亚洲人发明的方便面更是在美国早已深入人心,得到认同,处处可见。我带方便面除了图它轻容易保存外,再就是口味合拍。墨西哥薄饼虽然好带易存,但却寡然无味,它本来也是用来包裹各种肉菜熟食吃的,可是对于人在旅途的我,这些想都不要想,对于我来说,它唯一的功能也就是填饱肚子而已。方便面却不同,里头佐料依旧是中国风味,平时不觉得,但在旷野寒风中风餐露宿,一天劳累下来,咸咸辣辣,热腾腾,鲜乎乎一碗下肚,倒是比什么都能一疗跋涉辛劳和异域孤愁。
  
  我还带了一些巧克力条,其实我不是很爱吃这东西,主要也还是为了作为补充体力和热量的辅助手段。我包里还带了一盒牛油,吃薄饼时切一块裹在饼里,下面条时也刮两勺在锅里,甚至早上起来煮热巧克力喝时也会加点进去。倒不是我爱吃牛油,负重远行,气温也还低,体力热量消耗非常大,我带的都是素食,没有一点肉制品,因为肉制品重,带少了没用,带多了又不好保存,容易变质。这种情况下直接食用动物脂肪就是最有效便捷补充体力和热量的方式,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关于西伯利亚爱斯基摩人的记录片,整日在野外狩猎放牧的爱斯基摩人就是依靠食用大量驯鹿油脂才得以在零下二,三十度气温下抵御严寒,保持体力。
  
  我一路上基本上都保持着早上中午吃墨西哥薄饼,晚上烧水吃面的规律,连日不改。只是偶尔路过城镇才会找家餐馆好好改善一下。
  
  出门前把装备物品再好好检查了一遍,蹲下身背上立在地上半人高的背包,站起来将背带调整到尽量舒适的位置,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了看镜子里那个背着墨绿色背包,身穿黄色登山服,面色沉静的自己,觉得还算满意,掏出挎在前面小腰包里的数码相机对着镜子拍了张照以作纪念,然后就拿起登山手杖,出到门外,来到路上,向着东边铅云密布的荒凉旷野独自走去。
  
  沙漠中
  
  以下是我根据横穿莫哈维沙漠时的日记整理出来的记录。
  
  来到莫哈维镇外,路旁孤零零的树着个指示牌,标识着到下个城镇的里程。加州58号公路越过这个指示牌笔直的指向广袤无遮的莫哈维沙漠深处,一直延伸向天边的地平线。大约四年前我曾开车路过这里,当时还特意将车停在这个指示牌前拍了张照片以做留念。现在故地重游,风景依旧,只是我却将汽车换成了肩上的登山包。我把登山包靠在指示牌的一根柱子上,在上次拍照的地方拍了张同样角度的照片。我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约两百公里外,位于荒漠另一边,内华达山脉东麓的朗派镇(Lone Pine),我大致路线是沿着沙漠里的58号公路再接14号公路到朗派,完全靠徒步穿越的话,我估计将要在莫哈维沙漠中 花上五到七天的时间。
  
  
  四月三日
  
  在沙漠中的第一天并不轻松。早上出发时天空还只是多云,偶尔可以看到些许蓝天,但过了中午,沙漠里风越来越大,耸动低垂的乌云自西方,从太平洋的方向层层涌来,然后开始星星点点飘起了雨滴,越下越大。当初改变当初计划从海岸线转道西进沙漠本来是为了想快点摆脱海边的绵绵阴雨,可是自己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最终还是可耻的失败了。沉重的背包象座山似的压在背上,刚买没多久的靴子有些咯脚。边走边调整着背包的带子,想尽量把它调整到舒服一些的位置,可总是觉得哪里不如愿。明显感觉出行进速度要比预想的慢。
  
  在寒风中走了一上午,中午休息时坐在沙漠公路边的路基上,胡乱吃了几口面饼,然后摊出地图,发现走了一上午才走出十公里多,这样明显太慢,不过也没办法,毕竟还是第一天,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徒步旅行,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所以也只能如此了。早上出发没多久就感到双脚开始酸痛,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中午休息时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才发现脚底已经磨出三个硕大的水泡,左边两个,右边一个。当初买靴子的时候我是按照双脚的正常尺寸挑的,但是现在负重远行,路面又布满了石子砂砾,双足被压迫的变形肿胀,靴子尺寸就相对变小,等于穿了双小鞋走远路,对于这点的严重性我当初估计不够,而这本来是徒步旅行中最忌讳的,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也没处给我换鞋去,只好忍耐了。祸不单行,中午休息完毕准备重新上路时才发现,背包里的水袋没有盖好,不知什么时候里面的水都漏了个精光,我现在只剩下随身带的一瓶水,看来到下一个有水源的地方为止我得小心了。
  
  在凄风苦雨中一步一步沿着公路蹭行到下午四点,乏累酸痛一起压来,精神有些恍惚,额头也感到有些烫,于是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下了路基,走入公路边的荒野中,在一簇半人高的枯黄灌木丛后面,冒着细雨中撑开帐篷,累饿交困却毫无胃口,于是干脆省了晚饭,外套也不脱,疲惫不堪的爬进帐篷,钻进睡袋,在暮色到来之前就沉睡过去了。
  
  四月四日
  
  早上又是在雨滴敲打帐篷的噼啪声中醒来,在帐篷里等到十点,趁雨住的间隙才得以出了帐篷。昨天睡觉前把随身带的锅碗瓢盆全拿出来摊在帐篷边的空地上,指望能接点雨水,一晚上都觉得雨没停过,结果起来一看,邪门的是所有容器里面都只是底部浅浅的存了一层积雨,把所有容器里积雨收集到一起还不够一口。
  
  重新上路。足足睡了一晚,体力恢复的不错,精神也好了许多,双脚虽然还是酸痛依旧,不过连着两天这么一直疼下来,好像倒也不似昨天那样感觉折磨了,这事就跟生活一样,坎坷也好,逆境也罢,当你终于能从容面对时,其实往往倒不是因为你战胜了什么,而仅仅只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而已。
  
  终于开始适应了沙漠里的徒步旅行,感觉比昨天顺畅了许多,速度大增,甚至有闲暇边走边观赏起四周的景色来。沙漠里所谓的景色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眼看上去和一百眼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区别。这里的沙漠虽然荒凉却并不象撒哈拉,或者腾格里那样有绵延不尽的令人遐想不已的巨大沙丘,更准确的说这里更象戈壁,四野平坦荒凉,遍地砂砾,野地里四簇着低矮的沙漠灌木从,远方沿着地平线起伏的山脉群更是光秃秃的,连枯黄的灌木丛也没有半点。
  
  荒凉寂寞的沙漠中,时不时可以见到鹤立鸡群般零星点缀在无边荒野中的约束亚树(Joshua Tree)。约束亚树是莫哈维沙漠的特产,都是依照莫哈维沙漠的范围,散布于美国加州,内华达,和亚利桑那的沙漠中。约束亚树可以说是辨别美国西部荒原最明显的标志,因为这里是它唯一的生息地。约束亚树有着粗壮低矮的躯干,树皮干燥丑陋,枝干上密密麻麻覆满了刺猬般的尖长针叶,坚硬如铁,锐利如刀。当地人聊起约束亚树都略带些敬畏,这种长相狰狞的沙漠怪物,一年最多长十厘米,沙漠里随便一颗看似貌不起眼的约束亚树都可能是已经在自然环境恶劣,号称死亡之地的莫哈维沙漠中顽强生存了几十甚至上百年。以生存能力来说,莫哈维沙漠里最厉害的动物该算野驴了,它们被称之可以泰然吃下并消化从厚木板到报废橡胶轮胎等所有它们可以在沙漠里搞得到的东西,即便如此,对于满身钢刺的约束亚树,这些彪悍如斯的野驴们照样是束手无策,敬而远之。
  
  上路没多久,又开始下起雨来,套上雨衣走了一段,身子开始发热流汗,塑料雨衣把热气捂在里头出不来,感觉闷湿闷湿的很不舒服,最后索性脱了雨衣,用它将背上的背包裹好,迎着风雨中无遮无掩的向前走去。沙漠里的雨间歇性的下一阵又停一阵,雨停时风又起,走上一会儿,身上的衣服也就差不多让沙漠里的强风给吹干了,然后又开始下雨,把衣服重新打湿。就这样在交替而至的风雨中湿了干,干了又湿,反复不止。
  
  乌云当头,四野莽莽,但此时只顾赶路,无暇顾念其它,心绪反而平静了许多,征途在前,脚步不停,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于心,那就是早日走出沙漠,抵达前方的目的地。
  
  下午两点左右,终于在沙漠公路边找到了一家叫“颚骨(Jawbone)”的加油站,这个加油站孤零零的矗立在沙漠里,虽然没有围墙却用两竖一横三根抛光了的大原木搭了个入口,中间权当横梁的原木上悬挂着个硕大的白色牛头盖骨,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纯种公牛的遗骸,而不是市面上四处可见的拙劣塑料仿照品,不过这个真家伙却不象它的那些仿照品一般刻意故作狰狞,而只是低调地保持着生前的朴实,唯一不同的只是它现在要比它活着的时候要显得更加朴实而已。
  
  我从那个高悬于头顶的牛头正下方兴冲冲地跨进了加油站的院子,当然我要加的不是油,是水。
  
  院子里正面是栋简陋的带门廊的木制平房,是个小卖部。周围散落着两三栋简易活动屋,大概是店主的住家。我走进平房向柜台里的红鼻子白人大妈说明了来意,她很爽快的就允许我使用院子里的压水机。沙漠里的住户基本上都用的是地下水,刚好这时风停雨住,我出到院子里把水罐装满,拿出毛巾牙刷就着水龙头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架起汽油炉开始烧水煮面;终于可以吃点热的东西了。
  
  水滚面刚下锅,突然间又是狂风大作,且夹杂着豆大的雨珠劈哩啪啦打下来,我连忙端起汽油炉上的小铝锅冲到小卖部的门廊下躲雨。门廊下放着几张给过路客们休息的木头桌椅,把铝锅放在桌子上巴巴地等方便面泡开,趁着余温尚在三口两口连汤带水下肚,然后心满意足地靠在门廊下的长椅上,一边喝着在小卖部里买的一罐冰镇啤酒,一边远眺着门廊外面无尽旷野间漂动着的迷蒙雨雾,想起在天涯的另一端,我的家乡,此时的四月江南,也该正是这幕景象吧。
  
  等到这阵雨过去,我又匆忙上路,今晚准备要在一个叫红岩谷(Red Rock Canyon)的地方宿营。一路走到下午五点种,终于按计划抵达了红岩谷。红岩谷是处于荒漠中的一片红土丘陵地带,14号沙漠公里从中劈山而过。沿着公路进入峡谷走了一段,远远地注意到右边一处峭壁附近的空地中有一片约两人多高的茂盛约束亚树丛,约束亚树都是独生,但有时也会从根茎上分生出新的树苗形成连生树丛,不过象这么大的约束亚树丛却及其少见,也不知道它们在此处已经待上几百年了。
  
  走到那片约束亚树丛后面,地势平坦,四周山壁环绕,果然是宿营的好地方。当我正准备搭帐篷时骤雨又起,我忙不迭的跑到约束亚树丛下想躲雨,树下还没站定左边大腿突然一阵刺痛,原来不小心让边上伸出的约束亚树长长的针叶给戳到了,这边刚躲过,一不小心右边的胳膊也给扎了,锋利坚硬的针叶穿透厚厚的登山服和里面的衬衣,一直到肉里,伸手一摸,血都流出来了。这下领教了约束亚树的厉害,只得小心翼翼的尽量缩成一团,半蹲在树丛间。等了半天雨终于停了,这才开始赶快搭帐篷,做晚饭,在下一场雨到来之前把一切收拾妥当,钻入帐篷休息。

图:
1. 莫哈维镇外的路牌

2. 阴云密布下的莫哈维沙漠

3. 扎营约束亚树丛前

4. 红岩谷(RED ROCK CANYON)的早晨

5. 荒漠风云

6. 处理脚上水泡时的情景

7. “FREEMAN”镇和它唯一的住户

8. 这是沙漠里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盛开的野花顺着路沿一直伸向远方

9. 公路旁的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