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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快适应了牧场的生活。这里基本上每天都保持着相同的程序和节奏。早上七点多起来,大家先聚到石屋喝一杯早晨咖啡,算是一天的开始。八点左右开始早上的喂食,约到九点多结束。然后开始做各种杂事,清理驴圈,给各个驴圈加水,隔天还得到镇上的一处牧场去运草料。运草料可是一项重活,喂养将近两百头毛驴,骡子和马每天都要消耗大约十五大捆草料,牧场的草料都是从各处草料场购买,每次买进的草料都是由草料场的超大型卡车送来。但到牧场有很长一段都是狭窄土路,且路面状况非常糟糕,大卡车无法开进来,所以这些草料都是先卸载到奥兰恰镇上一处黛安娜认识的牧场主的草料场,再由我们隔天开牧场的皮卡去运回来。牧场一共有四辆汽车,三辆皮卡,一辆运水车,但只有黛安娜的道奇有在车管处注册可以合法上路,其它三辆只能在公路以外的乡间土路上运行不说,车况也非常糟糕,比如克里斯用的最多的一辆老雪佛兰皮卡,车窗玻璃基本上碎光光,驾驶室的仪表板全都没有了,发动机排热扇严重损坏,汽车开起来不能停,否则水箱马上开锅。另一辆福特皮卡坏在院子里几乎很少用,黛安娜连给它们注册的钱都没有就更别说花钱修理了。另一辆福特卡车改装的水罐车更是别人很早前淘汰下来不要了的破车。
  
  从早上干活到中午,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可以休息做自己的事情了,一直到下午喂食时间。
  
  在牧场里大家干完活也没什么事可做。没有电,当然电视什么的就想都不用想。奥兰恰镇上也是除了间邮局,连个图书馆都没有,想买个东西,借本书,或者查一下电子邮箱得开车去三十多公里外的朗派镇。但我们只有一辆车可以合法上路不说,油价这么高,除了偶尔黛安娜开车去朗派办事顺便捎我过去以外基本上成天就都只能呆在牧场里了。
  
  每天下午,我要么独自坐在石屋外面门廊的长椅上眺望着远处谷地和山脉的风景,要么搬把躺椅到院子里和克里斯一起边晒太阳边聊天。
  
  我们大家休息时,贝琪却依然自己一个人穿行在各个栅栏间干活。贝琪是一个非常勤劳的姑娘,一刻都停不下来,而且凡是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都不要别人的帮助。贝琪对于各种动物的习性了如指掌。喂干草,铲驴粪,干起各种脏活累活来也是毫不含糊,不输于任何男人。所以我本以为贝琪大概来自于农家,我所知道的美国女孩都是城市长大的,个个爱漂亮,有洁癖,见到只蜘蛛都会吓得大呼小叫,但一问之下才知道贝琪出生于堪萨斯,父亲是律师,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两个姐妹,她是个城市里生城市里长的标准城市女孩。从十三岁开始,因为喜欢动物,贝琪自动成为一个素食者,并且从阿拉斯加的动物收留所到中美洲的海龟保护地,她开始在各处的动物保护组织当志愿工作者。其间贝琪也曾进过大学,但没有毕业,她把她的时间和精力-或许也可以说她把她的一切-都花在照料动物身上了。
  
  二十岁时,贝琪在一份动物保护杂志上看到黛安娜的“野驴拯救与保护组织”需要志愿者,就主动和黛安娜联系,其后一直为黛安娜工作,跟了她十二年直到现在。
  
  贝琪养了一只四爪黄色的长毛大黑狗叫“耐克斯(Rex)”,是牧场里块头最大的一只狗了。耐克斯从来不和牧场里的其它狗搭伙结伴,成天只跟在贝琪后面。耐克斯的脚受过伤走不快,行动缓慢。当别人抚摸它时,耐克斯只站在那里温顺地让你摸它而没有任何反应,不像其它的狗,要么兴奋地大摇尾巴,要么不耐烦地掉头跑开。贝琪告诉我她是在阿拉斯加动物收留所工作时收养的耐克斯。耐克斯是被以前主人遗弃的,正要被动物收留所人道毁灭,理由是他攻击性太强。贝琪当时刚好在动物收留所当义工,就把他要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听了贝琪的介绍我简直无法相信,因为它现在是如此温顺,牧场里的小猫们经常放心地在它身边蹭来蹭去,我甚至从来没有听到耐克斯吠叫过。
  
  从平时的交往中我能感到贝琪虽然对关于动物的事情了如指掌但却不是很善于和人打交道。经常可以看到她英姿飒爽地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从容自信在野地里行进的风姿,但她却从来不敢开车上路。在牧场,戴着顶大草帽正在干活的贝琪和慢腾腾跟在她后面形影不离的耐克斯是一道随时可见的风景。
  
  因为和克里斯是室友,黛安娜又安排他带我一起工作,自然而然我们俩就比较亲近。克里斯来自犹他州的圣乔治市(St. George)。他话不多,不过干起活来却是把好手,象运草装卸等,他独自承担了牧场里大部分重活,而且牧场里从汽车到水泵,什么东西坏了都是他来修,克里斯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很有天赋。
  
  克里斯不尚言谈,说话用词都很简洁,但他一旦开口说话就必然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名词,动词,还有形容词前加上“fuck”一词,从无例外。
  
  克里斯是一年多前由他的朋友布赖恩介绍到黛安娜的牧场来的,这之前在犹他作建筑工人。克里斯一共有三大爱好,听重摇滚乐,抽烟,喝啤酒。我们去运草时总爱把汽车里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然后叼着根自己卷的劣质烟,在音乐声中猛烈地摇晃着脑袋,仿佛是觉得土路还不够颠簸似的。至于喝啤酒,世界上一般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把啤酒当成酒来喝,一种人则把啤酒当成水来喝。而克里斯则是第三种;他把啤酒当成空气,是用来呼吸的,一刻不可以缺少。在牧场大家都是志愿义工,没有任何工资福利,又基本上没有其它什么娱乐,所以在喝酒一事上黛安娜尽量满足大家,但黛安娜一般只买啤酒,很少买烈酒,而且啤酒也只买最便宜的那种。除了每天早上的一杯咖啡,克里斯永远都是手里一罐啤酒,开车时在喝,干活时在喝,不开车干活时依然在喝,从早上一直喝到晚上上床。我有时候真怀疑他长得那么瘦,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源源不断灌下去的啤酒。如果哪天黛安娜一时手头紧张拿不出钱给大家买啤酒了,克里斯就会一副坐立不安,神魂不定的样子,直到黛安娜买啤酒回来救阵。
  
  在干活上我远远比不上克里斯,但我总是全力以赴,虚心请教,而克里斯做事时总是主动将大头揽下,把容易做的部分留给我。所以我们俩都互相信任,彼此很合得来。
  
  在牧场我最早干得脏活就是打扫驴圈里的驴粪。牧场人手紧张,驴圈里的每天积累起来的驴粪和大风刮来的灰土参合在一起,再被众毛驴们反复踏踩,最后整个驴圈里就垒起厚厚一层干硬结实的粪层。牧场没有专用清除机械,完全都是靠人用铁锹一铲一铲挖。我第一次和克里斯钻进驴圈挖驴粪时,一铁锹下去,抬起来正准备往雪佛兰的后车斗里倒时,一阵大风兜头而来,扬起的干驴粪塞了一嘴,我连吐几口唾沫,随口骂道:“Shit!”,旁边的克里斯听到了顿时大笑:“确实没错。”
  
  牧场里最吃力的活就是开车去镇上运草料。我在牧场的时候,运草料基本都是克里斯和我去。我们有时开道奇-它块头大一些一次可以运二十四捆干草,不过因为黛安娜经常要开道奇去办事,所以我们用的最多的还是那辆香槟色的破雪佛兰,用它我们一次可以运十八捆回来。
  
  每次我们都先开到镇上一家牧场堆放草料的草料场。牧场一般一个月买一次草料,每次买约五百捆,堆在草料场上高高的跟座山似的。我们把皮卡开到干草堆边,跳到干草堆上,一手操一个象胡克船长那样的大铁钩,从两边紧紧把铁钩插入每块约三四十公斤的干草捆,握紧铁钩把,连提带拖的把一捆捆干草垒到皮卡的后车斗里。回到我们牧场,把一捆捆干草卸到驴圈旁的各个草料堆放处。这活不仅累,而且脏,每次干下来我们全身上下都象刚从灰土堆里钻出来似的。
  
  每次到镇上装完草料回牧场的路上,终于把最累的一部分活干完,心情轻松,坐在驾驶室里,打开一罐啤酒,边享受着啤酒的沁凉,边在收音机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重摇滚乐声中和克里斯一到随着汽车的颠簸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我们听的当地小电台没什么预算,永远就那么几张CD翻来覆去地放,电台DJ每次把CD插进播放机就不知道一个人跑哪鬼混去了,有张经常播放的CD音轨完全坏掉,音乐放一半收音机里就传来一片尖锐刺耳的噪声,持续老半天也没人管。这个时候克里斯和我就会一起猛烈地向着汽车收音机大叫:“FUCK!赶快换CD!!!”
  
  四月中的高原,野花更加繁盛,开在通向牧场的土路上,四周花野金黄,透过没有玻璃的车窗,清凉的高原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浓郁香甜的花香。在这里我无意中发现,荒野中最多的嫩黄色沙漠蒲公英花的香味居然和巧克力非常相似。
  
  每次快到牧场时,我会大叫一声:“克里斯,停车!等我一分钟!”然后就跳下车,冲入花野,抽出随身刀子,寻一束最漂亮的嫩黄色沙漠蒲公英,或者大红印第安画笔,或者紫色的山艾齐根割下,带回去交给黛安娜插在玻璃瓶里,放在我们吃饭的长桌上。每次当我正在花丛间忙碌时,克里斯必定坐在方向盘后面向我大喊:“翔!快点!水箱他妈的又要开锅了!”
  
  我和克里斯干完活坐在石屋门廊下的长椅上乘凉时,或者吃完晚饭坐在院子的折椅上看星星的间隙,还有晚上回到漆黑的宿舍,躺在床上入睡前,我们总会东一搭西一搭地聊会儿天,说些彼此的经历。
  
  他知道我靠搭便车旅行,就很高兴告诉我他以前也搭便车旅行过。
  
  “好些年前我和我一个朋友搭便车从犹他去爱荷华看我们另一个伙计。路上搭车真他妈的不容易,不过好歹我们最后总算到他那了。我们那伙计在一家赌场当发牌员,自己租了间公寓,他和他女朋友住一间屋子,我们俩住另一间。我们本来只是去看看那伙计,准备待两天就走,可是他妈妈却认为我们是去占我们那伙计便宜的。结果头天刚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外面下着大雨,我们正在睡觉,他妈妈遛进我们朋友的公寓,悄悄跑到房间里把我们弄醒,让我们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并警告我们不许惊动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我那伙计,否则她就叫警察来。
  
  你知道我们他妈的跑老远才到那里,睡得懵懵懂懂被弄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乖乖的拿了包跟着那婊子上了她的车。她开半天车到了郊外,一人给我们十块钱就把我们扔了下去,还警告我们不许再到我们伙计那去,否则就让警察把我们弄进监狱。他妈的你能相信吗!早上五点,那么大的雨,我俩浑身淋得透湿的跟个傻蛋一样呆呆地站在屁也没有的高速公路旁。
  
  没法子我们只好又想法子搭车回到犹他。到了犹他我们打电话给那伙计想弄明白个究竟,我们那伙计也是在电话里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当时睡死了,你们他妈的干吗要走!干吗不他妈的来告诉我!’我告诉他:‘你妈那婊子他妈的不准我们弄醒你,还威胁我们要告警察!’我那伙计听了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你们干吗要听我妈那婊子的!他妈的那是我付的房租,是我的房子,我妈那婊子凭什么他妈的说三道四!’”
  
  克里斯很高兴有人可以和他作伴,倾听他讲话。牧场里工作繁重,生活枯燥,克里斯自从到牧场的那一天起,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休息过一天。大小两百多头动物们每天都需要照料,而人手总是不够。因为牧场的工作是没有工资的,所以夏天的时候贝琪一般会离开两三个月,到附近旅游点的观光驿站打一段零工,赚一点儿零花钱。克里斯告诉我,去年夏天牧场里只有他和黛安娜两个人。黛安娜要处理与牧场营运有关的大量各种行政事务,并且黛安娜的皮肤很弱不能经受阳光暴晒,她曾经因为在户外工作时间过长而造成皮肤病发作不得不入院治疗,所以照料喂养近两百头驴马的工作就全由克里斯一人承担了。听到这,再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干草捆,这一带夏天最高气温要到四十多度,牧场唯一的山泉也常干涸,得三天两头开着牧场唯一的那辆最高时速六公里的破福特水车去镇上拉水。每匹驴马,每天都必须喂草加水。没有收入,没有娱乐,工作繁重,条件恶劣,我实在无法想象是什么东西支撑鼓励克里斯一人在此如此勤奋无怨的工作。
  
  克里斯知道我刚从大学里出来,显得对大学生活充满兴趣,他高中毕业后就当了建筑工人,从来没有机会进过大学。
  “翔,你们在大学里都做些什么?”克里斯很认真的问我到,“我没进过大学,看样子总觉得大学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整天也就是和朋友瞎混,或者逃学打工,其实大学也没什么意思,纯粹是浪费时间,你没去也好。”
  
  丹尼尔告诉过我克里斯以前是摩门教徒。摩门教在美国是个异数,不管是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现代都有过独特的经历和重要的影响。我对此一直很有兴趣,克里斯算是我真正接触的第一个摩门教徒,所以我很想知道克里斯为什么放弃了他曾经的信仰,以及他的身世,和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当义工。克里斯对我并不忌讳,在我们众多的闲聊中告诉了我他的故事:
  
  “我出生在犹他南边和内华达交界的圣乔治市的一个摩门教家庭,你知道在犹他他妈的都是摩门教,我们整个社区都是摩门教,这些摩门教都他妈有病,你都不知道,到了星期天除了上教堂,他妈的什么事都不能干,连去商店买个东西都不行,我真搞不清楚去商店买他妈的一瓶牛奶又碍什么事了。而且规矩还真他妈的多,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不能喝咖啡,甚至只要是热的饮料都不能喝,真他妈的邪门了。”
  
  “我父母是虔诚的摩门教徒,他们现在很高兴我能在黛安娜这里做事。我从小也是受摩门教教育长大的,说话做事规规矩矩,星期天乖乖地跟父母上教堂。可是等我到了读高中时,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全家照旧去教堂做礼拜,有一个衣着邋遢的流浪汉也跑到教堂里要参加礼拜。这个流浪汉坐到教堂的长椅上,周围的那些摩门们都躲得离他远远的,教堂的主教走上去要这个流浪汉出去,理由是他的衣着不合规定。那个流浪汉不肯,说:‘我是来这里礼拜上帝,你不能要我出去。’主教听了二话不说,走回他的办公室打电话给警察,让警察把流浪汉赶出了教堂。我看到了所有这一切,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那天我走出了那个教堂就再也没有回去。”
  
  “当我不再去教堂后,整个社区对我冷眼相待,横竖看我不顺眼,到处找我茬;说我穿奇装怪服,说我留长胡子不合教规,说我背弃了上帝和耶稣,所有人都把我当成魔鬼似的。我根本懒得理他们,我告诉他们:圣经上并没有规定穿什么衣服才是合适的,也没有说不准留胡子。我爱上帝和耶稣,我如此爱耶稣基督以至决定要让自己的外貌也尽量和他想象,你们看耶稣本人难道不也留着胡子吗!”
  
  “后来我就离开了家,到各处的建筑工地打零工。和朋友们鬼混,天天喝得醉醺醺的。靠打零工挣不了什么钱,我都住在汽车旅馆,打工挣的钱一半给了汽车旅馆老板,另一半都拿去喝了酒。”
  
  我听到这不禁问到:“克里斯,美国挺缺建筑工人的,干这行收入应该不错,你为什么不去找个正式工作?”
  
  克里斯听我这么一问,声音有些抑郁地说到:“我以前用过毒品,没法通过血液测试,他们不要我。”
  
  在美国,绝大多数正式公司在招收员工时都必须要求员工进行血液测试,目的是检查应征者是否有吸毒前科,凡是不能通过血液测试的应征者将自动丧失应征资格。黛安娜告诉过我,来牧场前克里斯和一些坏朋友混在一起,喝酒吸毒,要不是来了牧场,现在大概是在监狱里了。
  
  在石屋的门廊下,我们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克里斯一边用一张纸和一撮烟丝卷着香烟,一边告诉了我他是怎么来到牧场的。
  
  “我以前不认识黛安娜,也不知道这里,是我以前一起做建筑活的伙计布赖恩介绍我来这的。布赖恩是个酒鬼,一天大部分时候都是醉得不省人事。这样当然不行,他最后把自己弄得比要饭的还惨。好几年前,黛安娜的男友汤姆在奥兰恰北边的毕晓铺(Bishop)镇上遇到流浪到那里的布赖恩,汤姆把布赖恩带到牧场,让他住在这里,帮助他。汤姆是个很好的人,有一颗伟大的灵魂,每个知道汤姆的人都很敬佩他,我希望自己也能认识他,可惜他已经死了,胰腺癌,去年春天刚去世。”
  
  “可是布赖恩这家伙仍然是酒性不改,喝了酒到处惹祸,给牧场带来了很多麻烦,最后黛安娜没办法只好让他离开。”
  
  “前年秋天汤姆得了癌症,熬到第二年年初就不行了。在他最后的时刻,汤姆在病床上告诉黛安娜,牧场只靠她和贝琪两个女人不行,他实在放不下。汤姆要黛安娜打电话给布赖恩,让他回来。”
  
  “汤姆去世后,黛安娜打电话给布赖恩。布赖恩当时正好有事脱不开身,就打电话给我,电话里他告诉了我大概情况,希望我来帮助这两个女人。我听了说:‘好,我去。’我就这样从犹他来到了加利福尼亚,来到这个牧场。”
  
  在牧场的工作属于完全没有工资的志愿义工性质,所以克里斯可以领取一些政府给低收入者的食物补贴卷和健康保险,但没有任何现金收入。作为室友我知道克里斯身无分文,克里斯有时要到镇上洗衣房去洗衣服还得临时问黛安娜要几个硬币。克里斯烟瘾大,黛安娜都是给他买烟丝回来自己卷烟抽,这样要比买盒装香烟便宜不少。
  
  我问克里斯:“那你总要些零花钱用吧。”
  “不,黛安娜管吃管住,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
  “衣服鞋子怎么办?”
  “我穿汤姆的,黛安娜把汤姆留下的衣服给了我不少。我在这里什么也不缺,一切都很满足,而且打算这么一直待下去。”
  
  石屋门廊下挂着八个金属和竹筒做的风铃和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铜铃。一条长长的红绿黄蓝白五色藏文经幡悬在门廊的屋檐底下-黛安娜是个藏传佛教的信仰者。
  
  仲春午后清凉的微风吹过,摇弋着大小风铃和铜铃高高低低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屋檐下,五彩经幡在湛蓝的天空下轻缓地随风飘摆着。从门廊眺望而去,山坳中大小栅栏中的毛驴们正一圈圈围在草料盆前埋头安静地吃着草料。偶尔会有一只狗摇着尾巴,吐着舌头从门廊前的小道上匆匆跑过。黑白杂色的小猫“裴舍波儿”躺在我们脚下的一个棉垫上,侧着身子,专心致志地正用舌头细细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我们俩坐在门廊的长椅上,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在很长一阵静默之后,克里斯卷好一根烟点着,慢慢地吸一口,然后望着门廊外,远处的空谷山脉接着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每天和动物们在一起,在这里我是我自己的老板,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我愿意待在这里,不再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哪里也不去。”
  
  “每天看着这些动物自由快活地在野地里跑来跑去象到了天堂一样,我也觉得象到了天堂一样。
  
  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我在牧场的日子也并非都一成不变,黛安娜有时会开车带我到牧场附近的一些地方去看看。其中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次是到朗派附近的门扎拿(Manzarnar)二战日裔集中营,另一次则是去死谷的野玫瑰峰。
  
  朗派北郊的门扎拿有很广阔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荒地,入口处有两座碉堡状石头垒的检查站。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政府将在美的所有约十一万日裔移民全部强制投入设在美国各地的十个集中营,门扎拿集中营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关押了其中的一万多名日本移民。
  
  每年四月最后一个礼拜六,前集中营的囚犯及其后代,一些人权组织,还有不少当地人聚集在门扎拿集中营的遗址上举行纪念仪式。今年是四月二十九号,一大早黛安娜就带上我开车前往门扎拿日裔集中营遗址。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政府以日本为交战敌国,为了防止间谍以及其它各种危害国家安全行为的名义关押了当时所有在美的日本移民,上至古稀老人,下至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无一例外,其中不少家庭已经在美多年,甚至是二代,三代。可是与此同时,同样是敌国正与美国在世界各地战场上激战的德国和意大利的在美移民却安然无事。
  
  战后美国官方的调查最后承认,当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日裔移民参加了任何有害美国的行为,唯一决定把所有日裔投入集中营的因素就是他们的种族。
  
  开车往北出了朗派镇,很快就到了门扎拿集中营旧址。集中营以前的建筑早就在战后被移为平地,除了门口的检查站和被当地政府留作仓库用的礼堂,集中营当年的所有设施都几乎荡然无存,只是荒原一片。现在那个被当成仓库才得以保存下来的礼堂刚被改建成门扎拿集中营纪念博物馆。我们到的时间尚早,就到博物馆里详细看了里面的各种陈列和介绍。
  
  门扎拿是散布美国各处日本人集中营中最著名的一个,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远离人烟,条件恶劣,不怕关在里面的这些日本人逃跑。日裔隔离法令通过后,美国政府立即从洛杉矶水电局借来这一大片荒漠深处的空地,赶建了门扎拿集中营。从美国各地押送来的日裔移民家庭被关在被铁丝网中的一栋栋木质大平房里,被了望塔上的宪兵严密监视。
  
  被关入集中营的日裔移民对于遭受的不公待遇绝大多数都是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不少年轻日裔男子更为了洗明自己的清白,证明对美国的忠诚,志愿加入美国陆军被送到欧洲战场作战。美国陆军专门组建了一个由这些日裔组成的442步兵团,这个被美国总统杜鲁门战后称为“同时与敌人和自己人的偏见两面作战的”美国陆军442步兵团在战场上的表现可谓英勇惨烈,是美国陆军中伤亡率最高的单位。
  
  战后,前日裔集中营的受害者一直在抗争要求美国政府为他们在二战中受到的不公待遇赔偿和道歉,但直到四十年后-到了1988年,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才正式签署法令,代表美国政府向所有被关入集中营的日裔美国人道歉并向依然健在的幸存者每人赔偿两万美元。
  
  我在博物馆里观看里根总统签署赔偿法令的录像时注意到他当时发表的演说里,在有关当时决定关押所有在美日裔的决策以及对整个事件的定论时说了这么一段话,大意是“…我们没有权力去评判作出这项决定的决策者们,当时国家正处生死存亡之际,人们正在为了国家的幸存苦斗,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是一个错误。”我很欣赏这段看似前后矛盾的措辞,不认为这句话体现的只不过是政客们惯有的圆滑。作为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在其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必然发生经历过各种各样不幸甚至惨痛的经历。对于这些不幸和惨痛,作为后世所应采取的正确态度就应该如里根这段话所体现的-正视,但又不纠缠。一个国家和民族,只有敢于正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错误,才能够成长。但同时又只有做到不纠缠,这个国家和民族才会不局限拘泥于过去而不断前进。里根这段话应该说是充满了高度的政治智慧。
  
  我在设施先进完备的博物馆里转了半天,除了许多当事人的回忆,遗址遗物展示以外,还有许多关于后人反思追念的介绍。里面当然也少不了政客们信誓旦旦,诸如要吸取教训,不蹈旧辙,誓死捍卫美国宪法,不让门扎拿的悲剧重新在美国重演的誓言。必须得承认,他们确实是说到做到了。当美国政府再次决定建立下一个集中营时,他们把它修在了关塔那摩,那属于古巴领土。
  
  奥兰恰距离举世闻名的死谷不远,黛安娜牧场的绝大多数野驴都是黛安娜一头一头从死谷国家公园中营救出来的,所以她对死谷一带很熟悉。一次黛安娜带我去属于死谷中最荒凉偏僻的地域之一-野玫瑰峰(WildRose Peak)一带去看她以前展开野驴拯救行动的旧地。
  
  我们的道奇皮卡在荒无人烟的死谷深处的土路上行驶了大半天,越过空旷的帕拉明特谷地,顺着蜿蜒颠簸的土路爬上位于死谷中央的“帕拉明特山脉(Panamint Range)”。在空无人迹的顶峰处,一处荒凉之极的高山平谷旁我们下了车,黛安娜指着近处的荒原和远方的山峰,回忆起十年前她在这里展开野驴救援行动的场景。
  
  黛安娜告诉过我,从约二十年前开始,死谷国家公园管理处开始实行一项政策,要把所有公园范围内的非原生动植物彻底消灭掉。作为美国最大的国家公园,面积约一万三千五百平方公里的死谷国家公园中原来生息有六千头野驴,数百年来一直是死谷代表性的动物之一。但因为这些野驴是约四百年前开始由欧洲移民引入的,不属于所谓的原生动物,所以国家公园管理处命令其职员移除―其实就是射杀-境内所有野驴。管理整个死谷的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在其印发的公园介绍中甚至只字不提野驴的存在,避免公众了解,以利于他们的野驴剿灭计划。
  
  后来黛安娜得知这个消息,于是她站出来,倾尽全力独自与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斗争,最终
  迫使国家公园管理局暂时停止了在死谷进行野驴剿杀行动,但作为停止剿杀行动的条件,黛安娜本人必须持续在死谷国家公园内开展救援活动,收养这些本应被射杀的野驴。
  
  在没有任何官方支援的情况下,黛安娜一个人筹集资金,招募志愿者,雇佣专业人士,在整个死谷展开了大规模的野驴救援行动,这也就是我现在工作的“野驴拯救暨保护组织”的缘起。
  
  听着黛安娜的介绍,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在这个海拔两,三千米,严重缺水的高山之上,最高温度轻易超过四十度,最冷可以到零下十度,自然条件及其恶劣的广漠荒野间,作为一个女人,黛安娜是怎样匹马单枪完成这样一项的大规模动物拯救行动的。
  
  在接近帕拉明特山脉顶峰附近,我们的车子绕过一片低矮的树林后面,路旁突然出现一排高大整齐的圆锥型石造建筑。这群象中世纪骑士头盔的圆锥型建筑一共九个,形状尺寸完全一致,间然有序,整齐划一地排列在狭窄土路旁的一片空地上。这里不属于普通的游览观光区域,我们一路上来,都是人迹皆无,越走越荒凉,猛然看到这九个在下午阳光中默然排列在荒野之中的巨大人造建筑物时,着实觉得有些冲击。
  
  我们下了车走近仔细观看,这些约两三层楼高的圆锥型建筑都是中空,显然就是用附近山坡上的不规则石块,就近取材,巧妙的垒建起来的。黛安娜也一时拿不准这些奇妙的建筑是何人所建,为什么会存在于这荒凉的高山之上。
  
  最后是我在这九座圆锥建筑对面的路旁的一块简单的介绍牌上找到了答案;原来这些建筑是烧炭窑,竟然修建于1879年,已经在这个荒凉的高山之巅矗立了一百二十六年。之所以修建在此是因为当年离此处西边约五十公里处有一个冶炼场,烧炭工人们在此附近的松树林中砍伐树木,就地烧成木炭,再运到五十公里外的冶炼场用于炼制银和铅。
  
  在仔细阅读这块介绍牌上的文字时,并不太让我意外的是;这些炭窑果然又是当年的中国劳工修建的。
  
  当我在西部旷野中旅行时,不管是多偏僻荒芜的地方,到处都可以见到一百多年前的华人劳工们留下的痕迹。当年那些寻找转说中金山的华人劳工们远涉重洋来到这块荒凉大陆时,他们很快就赢得了最优秀劳工的称誉。比如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爱尔兰劳工向来以吃苦耐劳著称。曾经有两个铁路公司老板聊天,其中一个老板宣称他的劳工一天可以铺设十英里(十六公里)铁路,而另一个雇佣爱尔兰劳工的老板死活不信,掏出一万美元要打赌,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这算是笔巨资了。最后结果是那个铁路公司老板轻而易举地赢到了那一万美元;他的那些看上去瘦弱矮小的中国劳工只用十二个小时就把十英里铁路给铺设完毕。
  
  绮丽的山脉,美丽的海岸线,丰富的物产,繁华的都市,加里福尼亚州早已是被众人青睐向往的“黄金之州”。但在一百多年前却远非如此,作为尚未开发的新边疆,对于远在美国东部的人们来说,加里福尼亚完全是个远离文明,生活不易,充斥着暴徒和逃犯的荒蛮之地。加州大部分地方都缺水,象洛杉矶当年完全就是一片只长些枯黄灌木丛的荒漠,远不是现在这付遍地繁花绿茵的国际大都市景象。一般说法认为包括加州在内的整个西部能够得以大发展是因为加州发现黄金所掀起的淘金潮,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完全如此。
  
  当时困扰美国西部开发的最大问题就是交通不便。从美国东部到西部的人员货物运输手段主要靠两种;一是经由南美洲的海上船运,再就是传统的畜力大篷车。而这两种运输途径都耗时耗力。交通不便使得美国西部远离了东部文明,成为西部发展的最大障碍。在当时的西部完全没有工业可言,绝大多数物资必须从东部运去,因为成本不菲,造成整个西部物价高昂,所以当年在西部通用的最低货币单位是二十五美分。虽然后来加州发现了金矿,引来了大批淘金客,但加州的黄金并不能留住这些淘金客们,因为他们的最大梦想就是尽快在加州的崇山峻岭间挖到他们梦寐以求的财富,然后就能早日逃出这块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回到东部去享受舒适美满的人间生活。
  
  真正改变加州的是1869年建成的横跨北美的大陆铁路,大陆铁路的建成使得加州的开发才得以成为现实。从美国东岸到西岸,本来需要花费长达数月的低效率长途大篷车或者船运旅行现在仅需要八天,大量人员和物资向洪水一般涌入加州。而华人劳工在横跨大陆的这条铁路修建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在大陆铁路最艰险的西半段,华人劳工约占筑路劳工总数的80%到90%,被称为整条铁路线最困难部分的跨越内华达山脉一段就完全是由华人劳工完成的。在美国人描述和评论当时在内华达山脉中筑路的华人劳工的记述中我找了到这样的记述:“…他们被强迫从日出干到日落,在非常危险的条件下工作,寒冬腊月睡在帐篷里,没有任何东西用来抵御寒冷,以及会将他们的整个营地全部扫入山底的雪崩。”
  
  “…这些中国劳工被从山顶上用绳子掉下去,在悬崖上打炮眼,点炸药,当他们在爆破前没有来得及被拉回去时,往往非死即伤…”
  
  在美国历史上,关于横贯大陆铁路最著名的照片当属那张‘黄金道钉(Golden Spike)’,照片记录的是从东西同时开工的铁路线在犹他接轨贯通仪式的照片。约三千名政府官员,铁路公司职员和筑路工人参加了这个盛大的庆祝仪式,但所有华人劳工都被事先赶出了仪式现场之外。中国人修建了这条铁路但照片上却没有他们。”
  
  十九世纪那些登陆美国的中国人本来是怀着发掘金矿的梦想来到美国的,但当他们登陆加里福尼亚后却发现一切并非如此。中国人并没有权力占有开发富矿,即使可以挖掘一些被白人遗弃的贫矿和费矿也必须向政府缴纳许可费和外国人税-通常这所谓的外国人税只向中国人征集。这些中国劳工还必须同时缴纳人头税,医院税,财产税,虽然在教育上受到排除和歧视却照样得缴付教育基金。中国人最早在北加州的首府沙加缅都附近的沼泽地里开渠围堰,种植水稻蔬菜,中国人开垦出了这片荒地成为良田,但却无权拥有它们,中国人必须将自己开垦出来的土地转给白人后,再向他们租用。中国人为这个国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却无法取得公民权,甚至无权在法庭上作证。
  
  许多华人劳工是来自广东的渔民,当年由于歧视和限制,迫于生计许多人重操旧业在加州海边捕鱼为生。因为当时占加州绝大多数人口的白人的饮食主要以牛羊肉为主,靠小帆船和家族式运营的华人渔民对白人的生活和就业并没有多大影响,且当时那些华人渔民基本上把捕获的鱼在沙滩上晒成鱼干再返销回中国。但加州议会后来却通过法案,以保护海洋生物资源为名禁止出海捕鱼。但事实是这个法案只是为了针对那些华人渔民而已,比如在北加州的蒙特利(Monterey),在这个法案将当地的华人渔民赶走之后,却在同一个地方修建了大规模的现代化沙丁鱼罐头工厂和捕鱼船队,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将加州沿岸的沙丁鱼捕获殆尽,以至于罐头工厂不得不关张大吉。
  
  当矿山建毕,铁路修完,良田尽现,美国西部终于能够向整个东部和现代文明敞开大门时,那个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就紧接着出炉了。
  
  美语里有一句著名的歇后语“Chinaman’s chance-中国佬的机会”就正出于那个年代,这句歇后语的意思就是机会渺茫,也确实如此,在这片被称为充满机会的梦想新大陆上,作为一个中国人,当年的那些华人劳工们从来没有被赋予过太多的机会。
  
  美国最伟大的作家马克吐温应该算不上是个博爱主义者。如果你稍加注意他书中关于印第安人或者墨西哥人的描述和评价的话,你大概会认定他是个及其歹毒刻薄的种族主义者。但曾在淘金狂潮期间在西部有过广泛游历的马克吐温却对华人怀着出奇的好感和绝大的同情。他的书中对一切中国人的褒美之词都溢于纸面,而与此同时必定也伴随着对他那些歧视迫害中国人的白人同胞们毫不留情的尖酸挖苦。马克吐温这样地评价到:“…一个中国人对任何白人都是有利的-就算那些最劣等的白人,因为他得为他们的罪恶而受难,为他们的卑劣的偷盗而受罚,为他们的抢劫而入狱,为他们的谋杀而丧命。任何白人都可以在法庭上作证剥夺中国人的生命,可是中国人却不被允许作证控诉白人。我们是一个‘自由的国度’-没有人对此异议-没有人对此不服。(大概是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允许别人对此可以表示异议)”
  
  在荒凉的高山之巅,在我眼前,这些一百二十年前的华人劳工们在酷暑严寒中,在没有任何机械帮助下,仅凭双手一块一块垒起来的高高石窑,它们远离人境,寂寞无语地沐浴在余晖将尽的夕阳之中,等待着黑夜降临。
  
  在西部荒野中的这些游历中我不得不产生一些感受;从门扎拿到关塔那摩,从一百年前的那些机会渺茫的华人劳工,再到一百年后的李文和。也许这个国家确实善于在历史中改正错误,但这个国家似乎并不是很善于谦虚地从历史中学习。
  
  从到牧场的第一天我就向黛安娜提及我需要找个地方买双新靴子。但离奥兰恰最近的一个有比较大商店的城镇是北边一百公里的毕晓铺,刚好过了一个礼拜牧场要开车去毕晓铺接丹尼尔的一个也要来牧场作一段志愿义工的英国朋友,我就顺便搭车去买了靴子。
  
  丹尼尔的那个英国朋友从伦敦来,居然也叫克里斯,而且年龄也一摸一样,都是三十三岁。在牧场大家为了把他俩分开就管丹尼尔的朋友称为“伦敦克里斯”。
  
  新来的伦敦克里斯留着短发,胡子刮得溜光,总是一副充满阳光的笑脸。虽然他和我的室友-犹他克里斯一个年纪,但伦敦克里斯看起来象二十三岁,而犹他克里斯则显得要比实际岁数大不少。
  
  伦敦克里斯性格开朗,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一片。他告诉我们他是以前在非洲旅行时和丹尼尔认识得。丹尼尔去年来的牧场,来了后写信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克里斯觉得很有兴趣就决定来帮两个月的忙,到六月初再走。他是个建筑师,在伦敦与人合伙开了家建筑事务所,所以比较自由。不过克里斯一口浓重的伦敦腔,听他说话比较吃力,就连黛安娜有次都当着我们大家开玩笑说,听我的英语要比听伦敦克里斯的容易懂多了。
  
  两个克里斯和我因为年纪都差不多,脾性也颇相投,所以在牧场里我们三个人一起扎堆的时候比较多,除了一起干活,就是一起聊天,还有就是一起喝啤酒。
  
  我因为胃不太好,所以一直是个“一罐啤酒主义者”,也就是说一天只喝一次,一次只喝一罐啤酒。但在牧场我每天喝的啤酒远远不止一罐,原因有二;一是工作劳累,气候干燥,牧场繁重劳动结束后,啤酒确实是最佳的解乏祛渴的饮料。第二就是,我一直怀疑牧场的水有问题。我们用的水大多是山泉和地下水。到牧场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的毛巾虽然每次用完后都洗得很干净,但没多久就开始泛黄,而且牧场用来烧开水的铁壶内侧附了厚厚的一层黄垢,怎么看都象是因为水质有问题。牧场里大家要么喝水,要么喝啤酒,我不太放心那水,想说牧场可不可以买些别的饮料,但又觉得初来乍到就提太多特殊要求不太妥当,就决定入乡随俗,也把啤酒当水喝了。最后也是白天喝,晚上喝,干活喝,休息喝,一直喝到胃开始出问题,嚼两片钙片接着喝。
  
  不过还别说,喝得半醉半醒时干活的感觉还真不错。晕了乎的搬起干草捆干起重活来不再觉得那么吃力难耐了,和牧场里的大小动物们打起交道来也拍肩摸背,称兄道弟,游刃有余得多。
  
  我在牧场的日子里喝了如此之多的啤酒,让我不禁醉醺醺地和大家说:“伙计们,我把我这辈子该喝的他妈的啤酒都在这里给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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