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海外文坛结思果

朱小棣

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书趣文从>>第二辑里有一本<<偷闲要紧>>,作者署名思果,顾名思义,就是思想之果。序中自叙,初一辍学,一生创作散文已有半个多世纪。恕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思果”这个笔名。将信将疑拿起这本书,全然是因为书名对胃口。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山外青山楼外楼,海外文坛竟然还有这样的老家伙。此人生在大陆,少年时去了香港,好象在天主教里谋事,后来到了美国定居退休。一生文章不知写过多少,从这本集子里看,好象谈天说地,论什么的都有,“谈恋爱”、“谈舒服”、“说朋友”、“说童年”、“说性骚扰”,论“知人善任”、“笑从何来”、“怎样措词”、“香烟之害”、“读书乐”、“生之苦”,还“论讲英文”。博古通英,从唐诗宋词到英文小品,信手拈来,挥之成趣。虽比董桥年长,而无董氏盛名,然有一点强过董君或者说更合吾意,那就是汉语里不夹带英文,没有弄得不中不西,不伦不类。

作者读书很勤,杜甫一句“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他就查过几种解读,认为郭绍虞、萧涤非的两本注解正确。“我看了诸家的注,很害怕,原来读杜甫有这么难,连钱牧斋这样博学的大诗家,注过杜甫的全集,都解错了‘劣于汉魏’这一句”。可见诗文里学问太大。

作者十分推崇唐圭璋的<<唐宋词简释>>,认为“非常精妙”,并举例说明“这种种地方,普通读者绝对体会不到”。其实读书写书评也是一样道理,贵在举出普通读者绝对体会不到的种种地方。很多人喜欢读书评,认为可以代劳,省得去读原书。也有不喜欢读书评的,说我自己会看,谁要听你饶舌。而真正好的书评,要能指出一般读者不易发觉之处,所以既使读了原书也等于白看。而看了真正好的书评则等于读了两遍书,既翻看了大意,又留意到不易察觉之妙。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书评以美的方式表达了评家的立场观点和感情与个性。有时书倒还在其次,不过借个题目发挥罢了。于是脱离书评的窠臼而成为随笔,也就是独立的散文小品。

由于作者一生从大陆经香港而美国,明显留下各地文化的印记。最可贵的是兼容中学的饱学谦虚和西学的独立人格而又没有殖民文化的奴味,虽笃信天主而不失为性情中人。竟然说“娶过绝色为妻的男子再娶个相貌平常的女子,一定觉得舒服之至。再没有那么多狂蜂在他太太周围纠缠了”。还说“美艳的女明星、英俊男明星而能不二色,才是真正的圣人。我常常觉得他们的德在平常人之上百倍”。

除了上述各种好处,整本散文的最大缺陷可能还就躲藏在笔名的寓意之中。思果无非是指思想之果,作者诚然思之甚勤,笔耕之果亦硕,凡事皆有独立见解。惜乎哉只能算是独到,而不能称为精辟。独到加上精辟,方可称奇。以散文大家梁遇春为例,别人写烂了人生观,他来做一篇人死观。大家以泪为苦以笑为欢,他偏说喜见泪而怕看笑,把人类同情心与笑的无奈与藏刀刻画得力透纸背。再以思果先生的散文为例,既然费了笔墨点评到钱钟书的<<宋诗选注>>,又敢于不去人云亦云,总该有些精辟见解了吧。不料说来说去,不过指出“稻云不雨不多黄”一句里稻云“这个词需要注,该注,钱漏了”。这真是,思是思了,果也结了,只是让人感觉尝而不鲜,味儿不足,没劲。不咬上这一口,也没失去任何东西。既如此,岂不是不读也罢,倒还不如“偷闲要紧”。

2007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