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园山游记

因为朋友们约定早晨6点集合,平日里我几乎从未起床这么早,好像神经有些紧张,夜里每隔一个多小时就要醒一次,这样,没有休息好。5点钟闹铃响,拖到5点20分起床,房间里是有些寒意的。背上包出门,到了小区门口发现眼镜没戴就出来了,出门去没什么都行,不戴眼镜就完蛋了,黑蒙蒙的凌晨,恢复我知觉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眼睛及眼镜的重要性。转身跑回去敲门,找眼镜,几分钟就溜过去了。
观鸟和所有其他的户外活动都有些不同,就是要早起。道理是浅易的,鸟儿起得早,想要分享鸟儿的快乐,不早起就不成了。早起有早起的好处,11月初邻近六点钟的城市,和其他时刻有巨大的差别。这时候太阳还躲在地下,如果没有路灯,将是一整片的漆黑。小区里没有人走动的迹象,出了小区,要穿过一片旧村,路两侧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大大小小杂货商家,只有几间亮了灯,是卖早点的。火还没升起来,疲惫的店妇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谋生毕竟是不易的,当有钱人还在做着酣梦的时候,这些外来的商贩却已开始准备着整座城市的早餐。又想起当初要不是读了大学,如今围着围裙和面的那个劳累的汉子怕就是自己了。在深圳这样的城市,贫穷和富庶就是如此尖锐地对立却又能相对和谐地共存,在战争消失了踪影的年代,我愿意把这一切归结为命运,待到来世,穷人们就会过上好日子。
步行得极快,穿过马路,只有零星的几辆出租车驰过,和平日比起来,城市空荡荡的。后上天桥,见一对外来工情人相拥在紫荆花树下,先是诧异,凌晨恋爱的还是不多见;后来也很羡慕他们,所谓诗意的生存决不仅仅是写在纸上供人鉴赏的,那是一种方式,就比如那对年轻的恋人伫立在长长的天桥上,而桥下是电掣而过忙着与时间作战的车和人。

园山风景区在横岗镇,位于城市中心区的边缘,开车还要驶过一段高速公路。
到达园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有风。鸟况不是很好,先在停车场周围的低地树丛中游荡。前夜里和朋友喝了酒,晚上又没有休息好,似乎眼睛充血不足,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人过三十,我常叹时间过得太快,自己就仿佛被世界抛弃的人,什么也抓不住,一切就统统离我而去。去年同一时间来园山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在枇杷林里,我们曾疯狂地拍摄一只高踞树顶捕捉蜜蜂吃的铜蓝鹟。而今年,风从树梢过,甚至刮得身边的竹丛吱嘎作响,但是已经不见了往昔铜蓝鹟的影子。是它还没到吧?还是它不再愿意迁徙进这重重城市包围着的森林孤岛?
山下无所收获,于是决定上山。园山景区分左右两支,去年我们登左支上最高点,这次沿右支前行,右支的山里有一处古迹吸引着我,是一座古老的客家围屋。顺山而上,根据资深观鸟专家的指点,先后在天空中见到两只猛禽,一为蛇雕,一为蜂鹰。山势称不上陡峭,但走了不久,便浑身发汗。风在山谷里一波又一波地扫着树头,偶尔便能听见成群的鹎鸟叽叽喳喳叫嚷着飞过。我一直断后,走不了太快,而且走不了多远就要休息。我知道身体不锻炼就跟大脑不锻炼一样,早晚都会迟钝。

我们来得早,景区里的游人还没有几个,于是整座山林便暂归我们所有。途中遇一小神龛,建在一棵巨大榕树的根部。榕树上系着几个红塑料袋,是南方的许愿树风俗,据说是许了愿,就把愿望挂在树上。然后就该是在小神龛里烧上几炷香,神龛里有香火,那烛光幽幽地燃着。庙里的烛火,能带给人永恒的意味。
再上行,又见了一关帝庙。红脸的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目光如炷,案前也有香火台,不过都熄了。看来是因为地处高远,平日里喜欢烧香拜佛的老年人力所不及之故。想给关老爷磕个头,但见周围朋友们都在观鸟,就作罢。现代人多有心病,和信仰的迷失有很大关系,做人做事都没了标准,于是虚伪、欺骗、谎言等等盛行,我虽不是有神论者,但新朋友只要是宗教信仰者,我们便能很快亲近熟识起来,我很相信宗教的心灵救赎功能,有信仰的人,总不至于太坏。
沿关帝庙再上行不远,即抵达客家围屋。根据山下的景观介绍,该处客家围屋始建于明代,距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1949年共和国成立后,老围里的居民陆续外迁,移民外埠,后来围屋便衰落了。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可以想象得出,园山的这处老围该是何等的隐蔽。如果没有内人指引,外人通常很难发现其踪迹。山上有常年不断的清冽溪水,在相对平坦的小块地上,还可以耕种,只要不与外界往来,便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封闭世界。我还在四处找围屋,朋友告诉我说这块旧址就是当年的围屋所在,时间久了,全部倾圮。隐隐约约地尚能看见一些堆垒痕迹,而所有的建筑遗存早已被葱葱郁郁的热带植物所淹没覆盖。超过人高的海芋到处都是,巨大的叶面在阳光的反射下晶莹透亮。前人留下的橘子树如今果实累累,尚未到成熟的季节,皮还是青的。除了人行的小路以外,周边所有的地面都生长着密匝匝的草丛。开始我还有些失落,原本是来看围屋的,倒是什么都没看见。阳光透过树冠斑驳地散落下来的时候,我坐在石阶上,突然感觉到,一切归无才是世间的常态。什么也抗衡不了自然的力量,庞培会成为废墟,亚历山大大帝只会变成一段故事。我呢,也只是这客家老围的一个过客。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客家人原居中原,经历代战乱的六次大迁徙,最后散落于福建、江西、广东等地。客家人建筑闻名于世的巨大围屋,兼具防御和民用双重功能。在岭南,客家人经过千百年的发展,最终成为与潮汕人、广府人并立的三大文化之一。

鸟儿不多,我就换了广角镜头,拍些风景。下山的时候,在一株老树上,见到常闻其鸣的朱背啄花鸟。好精灵的小东西,在树叶里不停地跳跃,猩红色的后背格外醒目。下山轻松多了,整个人的精神也好起来,唯一的遗憾是,透过树隙,看见山下的城镇正在冲过来。过度发展已经是不治之症,总有一天,大自然会重新洗牌,让一切重归于无,就如山上的那客家老围遗址一样。

2007/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