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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我想像的大为不同,锡安公园的东入口除了横在路上的一个收费站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村镇,没有加油站,没有商铺,比起来时的南入口实在是荒凉了许多。
  
  在收费站边上的公路旁站好开始搭车。我下面的目的地是锡安东面约两百公里外,也是美国西部风景名胜地鲍威尔湖畔的小城“佩吉(Page)”。
  
  我站的位置对于搭便车来说不是个好地方,公路在我面对的前方划出一个弧度,没多远就拐到一个山坡的后面,这使得从西边过来的司机看到我时已经太近,没有太多能从容决定是否停车载我的时间,这对于搭车客来说是个大忌。但是我也毫无选择,山里的公路都很狭窄,路旁几乎都没有什么紧急停车带,来往的车辆又开的飞快,我所选择的收费站边上的这个地点是附近唯一过往车辆会减速,且路旁有位置停车的地方。
  
  与繁华的南入口不同,这边公路上过往车辆很少,而且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愿意停车的样子。一个来收费站换班的公园管理员路过我身旁时大声对我说:“你要在这里搭车?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小心搞不好要等上一两天了。”
  
  我听了倒是没被他给吓住,而是冲着路上向我而来车辆把手伸得更直更醒目,努力地要搭上车。因为如果那个管理员所说属实的话,那我就更得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南犹他刺眼的烈日下站了几十分钟,当我准备换个姿势让筋骨松弛一下时,一辆加利福尼亚车牌的墨绿色福特探索者(Ford Exploer)大型SUV猛地一拐停在了我前面。
  
  “哈!等到了!”我心中一声欢呼,生怕司机反悔,抄起地上的背包,斜扛在肩上迎着那越野车就跑了上去。
  
  车上下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白人女子,满头金发,戴着付墨镜。我忙和她打招呼,连声致谢,可是这个女人看也不看我一眼,一个人径直打开后门,面无表情地说到:“我还得先看看能不能给你和你的包腾出地方再说。”
  
  我越过她的肩往车里一瞧,好家伙!整个越野车里面被帐篷睡袋,冷藏柜储物箱,以及其它各种野营杂物塞了个满满当当。这个高个子女人把最上层的大包小袋往里挤了挤,让我勉强能够把我的登山包贴着车顶塞进去。她又把后座上堆到天花板的杂物往内侧用力推了推,给我腾出个凑合能坐半个屁股的空间,然后对我说:“上车吧。”
  
  我用力把登山包塞进车里,再努力把自己也塞进车里,最后奋力把车门关上,这时才看到前排助手席上还坐着一个白人女子。这个女人一头黑发,比开车的高个子女人要娇小不少,也年轻一些,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回头礼貌的对我笑了一下。
  
  车上了路,高个子女人才问我要去那里,当我告诉她我去佩吉时,她听了就说:“那我搭不了你多远。我们要去北边的布莱斯谷(Bryce Canon),你去的是东边,只能送你到下面一个交叉口了。”
  
  我听了依然很快活地说:“没问题,搭一程是一程,我已经很感谢你们愿意停下来载我啦。”
  
  接着我们互相做起自我介绍起来。高个子女人叫“卡拉(Carla)”,坐在助手席上的黑发女子叫“伊丽莎白(Elizabeth)”,“不过你叫我‘莉兹(Liz, 注:伊丽莎白的昵称)’好了。”她友好地对我说到。
  
   卡拉和莉兹是朋友,都来自南加州的圣地亚哥(San Diego),她俩这是利用假期结伴来犹他旅行。
  
  我问起她俩的职业,卡拉说:“我是个外科医生。”,然后指着助手席上的莉兹说:“莉兹是公司管理顾问。”
  
  接着她们问起我这是在做什么。我大致简单地介绍了下我自己的情况,一路上的遭遇,还有接下来的行程。正开车听我聊着的卡拉突然问到:“那你干嘛不去布莱斯谷?如果你是个旅行者的话就不应该错过那里。”
  
  “布莱斯谷?”我听了一愣,“那是什么地方?”西部一带大大小小各种风景名胜密集,不少地方我去过,不少地方我听过,不过更有不少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过。
  
  “布莱斯谷在北边的高原上,离这七八十英里,那里的景色只能用超出想像的神奇来形容。”至于布莱斯谷到底是如何超出想像的神奇,卡拉却没有说,象是故意在卖着关子。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到:“反正我一路上也没有具体的安排和方向,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我也去布莱斯谷好了。”
  
  卡拉一听我听取了她的建议,“嘢!”的欢呼一声。就这样,刚才还本来要去东边鲍威尔湖的我,现在却跟着两个刚认识没半小时,还几乎一无所知的陌生美国女人去了北边我同样一无所知的布莱斯谷。
  
  我们的福特探索者很快出了锡安公园的范围,从9号公路转上北去的89号公路。
  
  89号公路一路都是在丘陵中蜿蜒穿梭,路旁有一条流水充沛的河流如影相随。丘陵上树木茂盛,丘陵间则是一大块一大块富饶的草场和农田。我们的越野车飞驰在公路上,每隔一会儿就能看到被抛在路旁的野鹿的死尸。这些野鹿都是被过往车辆给撞死的。美国许多地方法律都规定,公路上撞死野鹿虽然不用承担法律责任,但必须立刻报告警察,等待警察来处理。不过大多数司机都懒得自找麻烦,路上撞死了野鹿只是下车把死鹿往路边一扔就溜之大吉了。一路上我们在89号公路旁目睹了如此之多被车撞死的野鹿尸体,这从一个方面也显示了这片土地的富庶。
  
  眼前的这片地域到处都可以看到牧场和农庄,与完全是自然景色的锡安截然不同,这是一块得到人类充分开垦的地方。卡拉指着两旁说到:“这些都是摩门,我们现在到摩门教的地盘了。”
  
  途中当我们在路边稍作停留,在一家商店购物时,感觉得出摩门店主对我们这些外来人礼貌的冷淡。
  
  犹他本来就是摩门教的天下。摩门教全名“末日耶稣基督圣徒教会(The 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Latter-day Saints)”,它衍生自基督教(虽然其它基督教派一向都对摩门教采取敌视态度,极力撇清与摩门教的任何关系), 在十九世纪早期由“小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Smith, Jr.)”创立。这个小约瑟夫史密斯自称某天突然遇到天使下凡,指引他找到几块埋在地下,记录着上帝指示的金板,于是他就成了上帝在世间的代言人。
  
  摩门教义是新旧约和小约瑟夫史密斯根据据说上帝的金板内容翻译的大杂烩,整个内容要比传统基督教复杂了不少,但也更有趣和充满想象力。比如;摩门教圣典说伊甸园其实就是密苏里州的某处乡下。公元前600年,以色列亡国后上帝把一支犹太部落从耶路撒冷送到美洲大陆来避难,而这些白种犹太人居然就是现在黄种印第安人的祖先。
  
  摩门教义还认为死去的人通过生者的代理受洗可以皈依成摩门教徒,只要能弄到这些死者的名字。于是摩门教徒有义务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所有他们能搞到手的死者名单,从中国的家谱,到苏联劳改营的死亡者名单,然后送回到位于犹他州府盐湖城的摩门教总部为这些死者受洗。所以虽然是来自地球遥远的另一侧,可我的祖先(或者他们的名字)早就被洗成了摩门教徒也说不定,不过就算如此,我也顶多感到有些好笑而已,而不会觉得被冒犯,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象我这样友善。当犹太社团发现摩门教会一直都在按照二战犹太人大屠杀死难者名单把那些犹太受害者受洗成摩门教徒后立刻抓了狂,此事闹得不可开交,直到最后以摩门教会同意停止按照大屠杀死难者名单为死者做代理受洗才算收了场。
  
  当然摩门教最让世人诟病的还要算是多妻制,这其实倒是个误解。早期的摩门教曾经悄悄地实行过多妻制。后来摩门教的中兴之主“杨伯翰(Brigham Young)”率领在东部各州难以立足的摩门教徒大举迁移到当时还是美国新边疆,尚未开发的犹他。很快摩门教徒就在犹他占据了主导地位,杨伯翰也身兼摩门教会总裁和犹他领地(当时犹他尚未建州)的行政首长,集政教大权一身。于是作为犹他之王的杨伯翰开始公然宣扬多妻制,并且身体力行的一口气娶了五十六个老婆。当时的美国政府对此的反应简单干脆,直接派军队到犹他,把杨伯翰赶下行政首长的宝座,并且勒令摩门教取消多妻制。摩门教会虽然也奋力抗争过,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是向政府妥协,于1890年宣布放弃多妻制,时至今日,一妻制已经是摩门教会唯一认可的婚姻状态,而重婚者则将受到驱逐出教会的严厉惩罚。
  
  摩门教义里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不少,比如认为黑人是天生受到上帝诅咒的种族,就算做个好黑人升入天堂也只能在里面当个仆人。黑人一直不能在摩门教会里担任职务,这种歧视性的规定一直到1978年才被取消。
  
  不过摩门教义也不是一无是处,象在对待动物的方面就比基督教其它教派要强上许多。摩门教认为动物也是有灵魂的,可以和人类一样升入天堂,而在一般基督教派的基本教义则不承认这点,认为动物没有灵魂,不能进入上帝的天堂。
  
  摩门教的这些教义在世俗社会的眼中当然就显得相当怪异,这使得摩门教从一诞生开始就和世间格格不入,最终被放逐到了荒凉偏僻的犹他。但必须承认摩门教义里崇尚劳动,重视家庭,吃苦耐劳的内容也使得摩门教徒没有在巨大的世俗压力下屈服,并在非常恶劣的条件下在荒凉的犹他扎根下来,将这块最初的不毛之地开垦成为他们自己的“流满奶与蜜的圣地。” 时至今日摩门教在美国社会中已经建立了稳固的地位和不小的影响力,拥有众多信徒(号称一千万),庞大的产业,不少摩门教徒也在各行各业里成绩斐然,比如艾森豪尔威尔总统时期的农业部长,世界著名的连锁旅馆“Marriot”的老板就都是摩门教徒。
  
  两位女士一路上说个不停。卡拉和莉兹是两个个性截然相反的女人。在民风保守的中部密苏里出生长大的卡拉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自信严谨,言谈间给人有点自己的权威不容置疑的感觉,不过这倒和她的医生职业比较吻合。莉兹的老家在东部新泽西,是个大都市里长大的女人,随和圆融的外表下掩藏着机智。每当莉兹说起什么时,卡拉总是不屑地给与批驳,而轮到卡拉又以权威的口吻谈论某件事情时,莉兹总先是显得恭顺地听着,然后抓住卡拉言语中的纰漏轻一句重一句地挑刺,惹得卡拉勃然大怒,然后再猛烈反击。就这样,她们俩一路上象两个小女孩一样地互相斗嘴抬杠,没完没了。
  
  正当卡拉和莉兹又在为点事情在互相抬杠时,路上一辆小车突然猛烈加速从后面超过我们,那辆车的后保险杠上贴着一张印着“Kerry 2004”的贴纸,这显然是个2004年总统大选时民主党候选人柯瑞的支持者。卡拉马上不屑一顾地冲着在我们前面绝尘而去的那辆车大叫到:“哈哈!你们输了!” 原来卡拉是个布什总统的支持者,这在民主党大本营的加州可算是个异类。虽然我对布什没什么好感,但我一向不和周围的人谈论彼此的政治立场,并且觉得因为政治观点相异而和自己身边的人反目是非常可笑的事,所以即使是在布什反对者遍地的旧金山,我的好朋友中依然有坚定的布什支持者。
  
  卡拉和莉兹在斗嘴的间隙,也零零碎碎告诉了一些她俩的事情。她俩都住在圣地亚哥风景优美的北郊,都是单身,不过卡拉有两儿两女四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卡拉和莉兹是好朋友,她俩是在参加同一家瑜珈俱乐部时认识的。她俩都喜欢摄影,一起去摄影班上课,现在这就是利用假期到犹他来采风。
  
  她俩拥有许多共同的背景,代表美国职业妇女中独特的一群;高学历,高收入,独身(当然很多象她们这样的女人也宁愿独身。),没有什么家庭负担,平时下了班就忙着各种品调优雅的活动,休假时则不是参加旅行团,而是自己独自出来到各处去旅行。
  
  卡拉告诉我,她们这才上路没几天,刚逛完预定第一站的锡安国家公园就遇到了我。
  
  刚好我也喜欢摄影,就和她俩聊起了这个话题。我和她们头头是道的聊了半天,卡拉突然问我用的是什么相机,我就告诉她是佳能的Powershot 520。
  
  佳能的这款相机是其数码相机系列里头的最低档产品之一,其实我本来用的相机性能还可以,功能不少,但是耗电,用得是专用充电电池,而且还重。我一路上走的多是荒郊野外,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让我找到插头充电不说,长途跋涉,背包能轻一点就是一点,而且脖子上挂个高档相机到处晃荡,这明显就是在主动邀请不轨之徒来找我麻烦。所以出发前,我和朋友换了相机,他的这个普及型的Powershot 520对于人在旅途的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体积轻小,插在腰包的口袋里,随用随取。而且用的是普通五号电池,随便在路上哪家加油站或小卖部都可以买到。并且虽然是低档货,但成像质量还行,也算结实,我在黛安娜的牧场时不小心把它摔在了地上,把伸出的镜头给摔弯了没法缩回去,结果我用手硬是把弯了的镜头给掰直,然后就照样伸缩自如,用起来毫无问题。
  
  不过我没有告诉卡拉我为什么选了这个相机,但卡拉听到我用的是如此廉价的相机时,马上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显然她无法相信一个自称喜欢摄影的家伙却会去用这种低档的大路货。我当然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就加上一句:“根据我的经验和观察,其实摄影更重要的还是取景器后面的人,器材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
  
  卡拉听了于是又问到:“那你学过摄影吗?比如上过摄影学校或者摄影班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甚至连教摄影的书都没正经看过一本,我就是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然后看别人怎么拍,再自己比较体会。关于摄影,我都是自己悟出来的。”
  
  身为医生,凡是她喜欢的爱好都必然会去相应的学习班接受专家培训的卡拉听到这里,显然认为坐在她后面的这个流浪汉大概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家伙,就转了话题,懒得再和我扯什么摄影了。
  
  越野车一路穿行,我们所在的地势也越来越高,四周本来繁密的灌木林和低矮丘陵被宽广无垠的草原所代替。空中也渐渐聚集起大片大片高原特有的浓密卷积云。坐在车里的我不禁感叹道:“这里的天空真美。”
  
  坐在我前面开车的卡拉听到了我的感慨就接口到:“喔,你是这么觉得?”
  
  “那当然,”我说到,“再蓝的天空如果没有白云的点缀就会显得枯燥,就象大地没有野花一样。白云就是天空的野花。”
  
  听到这,卡拉回头扫了我一眼:“你还挺会说的嘛。”
  
  我嘿嘿一笑:“还好,一般。”
  
  下午,当被塞在各式杂物中,弓腰斜背,只能有半边屁股落在座椅上的我全身都要麻痹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布莱斯谷国家公园。卡拉在入口收费站付完门票,她回头对我说:“我们已经在这预订好了一处宿营地,你可以把你的帐篷搭在我们的边上。”
  
  从汽车进入布莱斯谷公园我就开始纳闷,车子在公园的道路上开了半天,两旁地势平缓,即没有山峰,也看不到峡谷,不知道布莱斯谷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而且周围只有蔓延不绝的松树林,看久了只觉得有些乏味,不知道卡拉所谓的“超出想像的神奇”到底在哪?
  
  我们的车子最后离开大路开进一片大斜坡上的松林里,看路旁的标识牌,这里是公园管理处的野营地。
  
  这是处不小的野营地,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公路,两旁树林里的空地上开辟出了不少宿营地。但因为我们来得有些晚,这些宿营地基本上都有主了,绕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处空的。卡拉不甘心,跑去找管理这片野营地的管理员。结果我们找到一个胖胖的中年女管理员,她说今天刚好是周末,游客很多,这里好像没空位了,不过上公路往南开一会儿,还有几处野营地,那里肯定会有空位的。可是卡拉坚决不肯妥协,固执地说,她以前来都是在这片野营地宿营,今天也要在这里哪都不去。
  
  那个女管理员态度倒是挺不错,查了一下登记本,然后告诉我们说不定有游客今天提前离开,细心找也许能找到空位。然后她亲自开着公园的巡逻车在前面带路,带着我们在树林里绕来绕去,一处一处慢慢找着。偌大一处营地里我们绕了很久也没结果,有些筋疲力尽的我心里有些暗恼;不明白如果附近就有别的野营地的话,卡拉干嘛一定要在这里宿营。心中只盼着这这种无谓的折腾能够早点结束。
  
  最后还真让我们给找到了处空营地,而且位置还不错,在树林边上,面对着一个小山谷,这处营地既不阴森,视野也好,空间也够,除了停下卡拉那车体庞大的探索者SUV,我们还有绰绰有余的地方搭设卡拉与莉兹合用的一个中型帐篷和我的单人帐篷。
  
  我们先开始从车上卸各自的东西。我的非常好办,就一个登山包,别无长物。可是等帮两位女士卸她们的东西时,从锅碗瓢盆,刀叉桌椅,到桌布餐巾,调料炉灶,各种各样居家必备的大小物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样复杂的野营旅行远远超出了我这个背包客的常识范围之外,看在眼中只有无语。当我最后帮着把塞在后座的地板上,让我刚才在车上双腿不得不一直蜷缩着无法放下的大纸箱搬出车外时才发现,里面居然是十二瓶各种牌子的葡萄酒。莉兹很自豪地对我说:“这些葡萄酒都是我带来的。”我听了真想对她说:你干嘛不把整个圣地亚哥都带来呢?
  
  搭帐篷时都是卡拉在忙,莉兹只是抄着手站在边上干干地看着。卡拉经常到野外旅行,搭个帐篷对于她自然是小菜一碟,而莉兹就完全是个城市里生,城市里长的城市女人,这是她第一次出来野营,别说露宿野外,就算她以前出去旅游,住的地方唯一让她肯接受的没有屋顶的所在就是她酒店房间的阳台。
  
  我早早就把我的帐篷搭好了,这时在搭帐篷的卡拉遇到了点麻烦,一侧门的拉链出了点问题打不开,卡拉试了半天也没弄好,就问我可不可以帮她修一下。我过去一看,原来是拉链的几个搭扣严重变形,使得拉链在这里被卡住。我用随身带的小钳子将变形的搭扣修整了一下,然后问卡拉有没有肥皂。
  
  卡拉把她家的厨房全都搬过来了当然不会没有肥皂,她马上递给我一个装着一块肥皂的密封袋,我用肥皂在拉链的变形处里外细细打磨了会儿,然后一拉,果然又可以用了。
  
  收拾好东西,已近黄昏,卡拉在煤气灶边开始忙起来,她让我晚饭不用自己忙活,就和她们一起吃好了。于是在卡拉做饭时,我和莉兹就把她们带来的一张折叠桌架好,铺上桌布,摆好刀叉纸巾,准备吃饭。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这么正式体面的野餐是我压根就没指望过的。
  
  等饭好了,卡拉和莉兹又从旅行冷藏箱里翻出三瓶她们在路上买的啤酒。我们在桌边坐定,举瓶相碰,庆祝我们的第一顿晚餐。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坐在斯戴维泉松林的树下,虔诚且小心翼翼地数着面前小锅里飘浮着的薄如蝉翼的香肠片,而现在,我却已经雍容地坐在铺着干净麻质花格桌布的餐桌前,吃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咸肉煎蛋和新鲜可口的生菜色拉,喝着色如琥珀的冰镇啤酒,与身旁的两位女士们谈笑风生。这样的人生果然如无数先哲们说过的;深不可测,妙不可言。
  
  眼前的山谷寂静无声,松枝在我们头上随着晚风轻摆,西斜的阳光温暖洒满了我们的营地,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但这样的美好却依然不足以使我满足,我看了一眼营地中央用石块围了一圈的火塘说:“这里可以升篝火,等天黑了我们要是再能升一堆篝火就一切完美了。”
  
  卡拉看着我摇摇头说:“我们没带柴禾来,这里是国家公园,也不准采折枝叶,所以我们今晚不可能有篝火。”
  
  “没有篝火那算什么野营?到时让我想想办法”我接口到。卡拉听了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看得出她是不太相信我能弄出什么名堂且又不给自己找麻烦的。
  
  吃完饭,收拾好餐具,卡拉说去后面散下步。出发前我顺手拿了个大垃圾袋塞在口袋里,然后就一起顺着小路,穿过密密地松林,向着营地所在的大斜坡顶走去。
  
  在阴暗的树林里走了一会儿,当我跟着卡拉踏上坡顶的一瞬间,毫无心理准备的我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憾了。
  
  我们站在一道长长的半圆形,如古罗马斗兽场的断崖顶端,眼前是一片宽阔的谷地,里面簇拥着密密麻麻如森林一般无法数清的高耸石柱。这些石柱通体赤红,在落日的余辉中如无数腾空而起的火柱,鲜艳夺目。我虽然自诩游历还算广泛,但凝视着眼前这片如童话中被巫师施以魔咒而凝滞住的灿烂火海,这梦幻般的景象却不是我曾想像得到的。
  
  莉兹连声为眼前的景色惊呼不已,卡拉这时才得意地对我们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在现在的营地宿营,因为这里是布莱斯谷最漂亮的地方。”
  
  我们三个人顺着坡顶走了一会儿,拍了些照片,直到夜幕降下才往回走。
  
  下午当我们在松林间寻找空营地时我就注意到地面上落满的松果。在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后面,边走边弯腰拾起散落在小路两旁的松果丢进随身带来的垃圾袋,等我们走回营地,半米深的垃圾袋里已经沉甸甸地积满了大半袋松果。
  
  到了营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树林间也渐生寒气。我倒了一些松果到营地中央的火塘里,再架上一截被遗弃在火塘边的短木桩,然后拿出随身带的一个塑料瓶,里面是给汽油炉准备的汽油,我洒了一点汽油在松果堆上,然后拿出打火机一点,一股火苗顿时冲起,松果饱含油脂,不一会儿我们的营地中央就也有了一簇漂亮的篝火。
  
  看着夜色中雄雄燃烧的篝火,卡拉和莉兹高兴异常,卡拉说:“没想到还真让你做到了。”
  
  我笑了一下:“只要不放弃,办法总是有的。”
  
  有了篝火,树林中的夜晚就不再漫长和乏味。我们三个人围着篝火而坐,莉兹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我们就在欢腾的火焰边喝着酒,东一搭,西一搭地聊着闲天,直到很晚。
  
  布莱斯谷比锡安海拔要高,也更靠北,所以虽已是五月中旬,深夜仍然很冷,睡到半夜我居然被冻醒,头顶的帐篷内侧凝满了因为内外温差过大生成的水珠,我只好用睡袋把自己连头带脚扎得紧紧的只留了一张嘴在外面。
  
  一大早起来,简单地吃过早餐,我们就开始了在布莱斯谷一天的行程。
  
  两位女士都是为了摄影而来,她俩一人脖子上挂了一个昂贵的专业相机,系在腰间的旅行腰包里鼓鼓囊囊地塞满备用电池和镜头等摄影器材,包外面都绑着个不轻的三脚架。
  
  我们先是沿着布莱斯谷边的断崖顶走了一段。密密麻麻的石柱林安详地沐浴清晨柔和的阳光中,谷地里弥漫着白色的晨雾,缭绕在无数整齐的赤红石柱间,俯瞰而去,这幕景象如神话般缥缈神秘。
  
  两位女士们端着照相机在断崖上走走停停忙碌着寻找拍摄的最佳地点,走得很慢,而我也乐得能从容欣赏这幅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绮丽风光。偶尔我会给正在取景的莉兹提提建议,至于和卡拉,我自然知趣地只谈其它,不提摄影。
  
  不过说起摄影卡拉确实非常专业,她不断指导着看来是入门没多久的莉兹如何取景,怎样调整光圈快门,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有条有理,颇具专业发烧友的风范。卡拉不光理论充足,而且装备完善。她用的是佳能20D相机,这算是佳能相机里比较专业高档的了,同时还配了大大小小三个佳能高档镜头,再加上其它各种专用摄影器材,压得她那个大腰包沉甸甸的着实不轻。
  
  当莉兹准备在拍摄整个石林的远景时,卡拉从腰包里抽出一块分层滤镜,让莉兹放在照相机镜头前,这样就可以在保持石林鲜艳明亮原色的同时又不会让天空过度曝光。莉兹试着照了一张,一看效果果然不错,卡拉就大方地把那块滤镜送给了莉兹。
  
  卡拉又转过头,告诉我她也可以给我一块。
  
  我摇摇头,简单地答到:“谢谢,不要。”
  
  卡拉不解地说:“你不用客气,我还有好几块。”
  
  我依然摇摇头:“不需要,我有Photoshop。”
  
  卡拉听了盯了我一眼,牙缝里吐出一个词:“作弊!”
  
  我一笑:“嘿!卡拉,你也该试试Photoshop,它会给你一种象上帝一样的感觉。”
  
  卡拉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中午时我们来到“仙境小道(Fairyland Loop)”的入口,从这里我们就可以从断崖顶下到谷底,进入石林中。因为卡拉以前来过这里,所以我们的行程基本上都是卡拉做主,她说我们就从这里下断崖,沿着小道进入石林。
  
  卡拉的这个安排正是我盼望的,于是我就问卡拉我们大概会走多久,路线是怎样的。卡拉说我们今天就一直走到小道的终点,全程大约8英里(13公里),预计走五个小时,仙境小道是个环形山路,终点就在我们的宿营地,所以大约傍晚六点钟左右我们就能回到营地了。我一听觉得不对,出发前我检查过地图,仙境小道的终点并不在我们的宿营地,而是在离我们宿营地北边约四五公里外的断崖上。我向卡拉指出这点,但卡拉却依然坚持己见。我相信自己的识图能力,自己在心里重新回忆了一遍,然后确定是卡拉搞错了仙境小道终点的位置,不过我没有再和她争执,也就多个四五公里而已,两个小时就走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沿着小道,我们很快就下到谷地。烈日炎炎,蓝天万里,在众多造型奇妙,色彩炫丽的高大石柱间巡行,仰头望去,身临其间,眼前的风景比之在断崖上远远眺望自然又是不同,身处瑰丽的石林间,周围的一切真不妄“Fairyland (仙境)”之名,一路上各种神奇的景象,令人应接不暇,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莉兹一直和我走在一起。在新泽西出生长大的莉兹性格随和开朗,我们彼此非常投缘。我俩边走边聊,指点着四周奇异的石柱,不时还停下来拍照。可是突然间我俩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卡拉不见了,这下我们急了,四下寻找起来,小道上人迹罕见,莉兹急得大声呼唤起卡拉的名字,可是喊了半天也没有反应。我们最后看到卡拉时她还在路边架着三脚架拍照,所以我们估计她大概一个人落在了后面,于是我让莉兹就在原地等候,自己一个人匆匆往回找。在山道上往回走了半天,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卡拉的影子。我又累又急,满头大汗,最后在山道上遇到一对正往下走的情侣,我连忙问他们是否见到过卡拉,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无奈中我只好又原路折回。
  
  见到莉兹,我俩是一筹莫展。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卡拉突然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简单抱怨了一下我们两个走得太慢,害得她到处找我们,就转身又一个人走到前头去了。看得出来卡拉有些不高兴,走在后面的莉兹和我相互对视一眼,莉兹冲我作了个鬼脸,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卡拉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又和我们边走边说笑起来,莉兹趁卡拉不注意时,在她身后又冲我作了个鬼脸,看来还是她了解卡拉。
  
  我们沿着仙境小道一直往石林深处走,卡拉走在前面带路,我殿后,莉兹走在中间,走到最后小道上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从公园管理处的介绍上看到,这片神奇的石林也是流水的杰作。每当雨季,水流在本来平坦的地面上冲出一条条沟渠。随着时间的增长,这些沟渠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最后平坦的地面变成一道道平行的石墙。这些石墙又不断被风雨侵蚀,本来完整一体的石墙开始逐渐风化断裂开来,最后演化孤立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一个个石柱。这样一个过程需要经过相当漫长的岁月,整个布莱斯谷石林景观的形成前后经历了一千万年,并且这个演化还在进行中,毗邻的山崖被流水侵蚀风化的过程从没有停止过,在断崖顶可以看到几株本来屹立在山顶边缘的松树因为立足的土壤岩石的流失而失去根基倒伏在山坡上。如此说来,再经过遥远的若干年,就连我们现在宿营的营地也将成为整个石林的一部分了。
  
  高原上的天气变化莫常,刚开始时还是阳光明媚,当我们走到一半时,眼看着浓密的乌云从北边层层压来,没一会儿狂风大作,山地春夏季常见的暴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我们都没有携带任何雨具,只得连忙四下寻找避雨的地方。可是找了半天石林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石柱,无处避雨。还好山坡上稀疏地长着一些松树,不高,树冠也稀稀拉拉的,我们各自找颗勉强可以挡一点风雨的松树蜷缩在下面。说是避雨,其实只是尽量把随身的照相机等重要物件遮住,身上还是淋湿了不少,并且在雷雨天躲在树下容易被闪电击中,只是此时此刻也别无选择,缩在树下只能一边盼着暴雨能快点结束,一边胆战心惊地希望闪电别击中我们正在躲雨的松树。
  
  在树下等了好一阵子,雨才渐渐弱了下来,考虑到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决定还是冒雨上路。
  
  细雨夹杂大风扑面而来,刚才还热浪滚滚的谷地这时却寒气逼人。我们在小道上已经走了两三个小时,卡拉和莉兹的体力明显开始下降,本来一路上都在和我们聊天的卡拉这时已经不再说话了,而很少到野外来远足的莉兹,她的脚步更是变得吃力起来,和走在最前面的卡拉的距离逐渐拉远。我一直陪着她走在最后,这时我对莉兹说:“你把你的腰包给我吧,这样我们能走快些。”
  
  莉兹礼貌地推辞了一下就顺从的把她的腰包解下来给了我。我把她沉甸甸的腰包斜挎在肩上,然后笑着对她说:“我背着我的那个大登山包可是爬过惠特尼峰的,现在这个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事实也的确如此。
  
  过了会儿,当我同样向停下来站在山路上喘息的卡拉提出我替她背包时却被她一口回绝了。等我们走完小道的三分之二时山路开始变陡,我再次向喘着气的卡拉提出我可以替她背包时,她想了想就把包解下来递给我说:“如果你实在要坚持的话那也好吧。”
  
  这样,到最后我身上左背右挎了三个包,不过这对一路从旧金山过来的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担心的反而是卡拉和莉兹。长年呆在城市里,坐惯了舒适办公室的她们跑到野外来这么风吹雨打的,恐怕不是一下子就能适应,万一要是生了病什么的那就麻烦大了。前面还有一段陡峭的山路,更何况我还没告诉她俩就算走出谷地还有两个小时她俩没想到的山路在等着我们。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替她俩减轻一些负担,早些顺地回到营地。
  
  下午五点多,雨住云开,我们也终于走出谷底重新上了谷地旁的山顶。在山崖顶仙境小道的终点,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我们的营地不在这里,还得顺着山崖往南走很长一段才能到。卡拉发现了她的失误后显得有些气馁,不过这时也没办法了,只得继续往前走。
  
  直到晚上八点我们才回到营地,大家都累的人困马乏,去公园附设的淋浴房洗完澡,吃完晚饭就都早早地回帐篷休息。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我就醒了。松林间漏进的点点阳光落在我的帐篷上,外面气温很低,我可以看到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半躺在帐篷里我费力把衣服穿好,然后才冒着林间的寒气拉开拉链钻出帐篷。出了帐篷我却一愣,卡拉,她的车还有她们的帐篷都不见了,只有莉兹孤单一人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站在空地中。我忙问莉兹是怎么回事,她说卡拉一大早就起来要去拍日出,莉兹不想去,卡拉就一个人收拾好帐篷开着车跑了。这时树林里的气温最多不到摄氏10度,看到莉兹衣着单薄,脚上只穿了双拖鞋,我连忙又把早已熄灭的篝火重新升起来让她烤火御寒。
  
  我们在篝火边一直等到卡拉拍完日出回来,她回来后设好煤气灶给我们做了早餐。吃完饭,收拾好东西,上路前我打来一桶水将火塘里的余烣彻底浇灭再上的车,这里气候干燥,周围又都是松林,不处理好的话,一点火星就可能酿成难以扑灭的森林大火。
  
  卡拉对犹他很熟悉,又是她开车,所以每天的安排都是她说了算。而个性随和又没什么野外经验的莉兹也是乐得轻松,任凭卡拉决定一切。而我则盘算着;布莱斯谷之行算是圆满完成,这对我是个意外之喜。但是卡拉和莉兹还有她们自己的行程,而我要去的是佩吉,今天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过会儿等车出了布莱斯谷,上了89号公路我就下车转道去佩吉。
  
  等出了布莱斯谷,我却发现车冲着与89号公路背道而驰的方向开去,过了会儿我们的越野车竟然一拐弯驶上了荒野里的一条颠簸土路。我有些纳闷,忙问卡拉我们这是去哪里。
  
  卡拉头也不回地说到:“我送你去佩吉。今天我们走大阶梯国家纪念保护区(Grand Staircase-Escalante National Monument),穿过“帕里亚河谷(Paira River)”往南一直开上公路,大约要先走六十英里(一百公里)土路。”
  
  我听了喜出望外,心里充满感激,原来卡拉其实早已细心地为我计划好了整个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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