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金锁记》与《怨女》之比较
作者:卓雯君
1943年底,年仅22岁的张爱玲继《茉莉香片》、《心经》、《倾城之恋》后,于《杂志》上分两期发表了《金锁记》。它的出现使初登文坛的张爱玲,再次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次年,傅雷化名迅雨在《论张爱玲的小说》一文中,不仅肯定了张爱玲小说创作中不流于时弊的一面,更将《金锁记》称赞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时隔23年,《怨女》中文版在香港于《星岛晚报》连载。一年之后,张爱玲用英语写作的《怨女》(The Rouge of the North)在英国推出。
《金锁记》与《怨女》讲述的都是女性自缚黄金的枷锁,挣扎不成最后缚人的故事。对于同样的题材,一个作家不惜时隔多年后用双语再次对它进行两次重写。两部小说不仅在故事大纲上一致无二,在人物关系、叙述手法、镜头转换等方面也一脉秉成。《金锁记》中经典的对白、巧妙的譬喻、精彩的情节,不仅在《怨女》里重复出现,更在篇幅上得到大量的扩充,可以说《怨女》是对《金锁记》的补充说明。在这“说明”的背后除了出版的原因自然也蕴涵着别样的信息。我想从两个作品的比较中尝试着发现其中的可能。
两部小说都围绕女主人公的一生展开。张爱玲于1944年底,在回应傅雷一文的《自己的文章》中,曾说到:“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而她笔下的人物七巧是一个列外:“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也就是说,曹七巧在那时的张爱玲看来是彻底而决绝的异类。对于那些不彻底的人物,张爱玲是衷心喜爱的,因为他们是“较近事实的”,且认为“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恰恰是这么个被张爱玲排除在外的曹七巧,却时隔二十多年后仍萦绕在她的心头,重生在她的小说里。
“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如果把二十多年后的《怨女》与《金锁记》两相对照起来阅读,从这个互文关系中,可以明显体会到“重写”的故事在最大的程度上对七巧这个人物形象做出补叙与延展。例如,《怨女》里多了药店伙计小刘和外婆。小刘人品好,对银娣也有心,但外婆赤贫的乡下生活使银娣想到她嫁给小刘后的将来。于是她毅然下死心做了残废少爷的太太。小刘和外婆的出场为七巧之所以高攀姜家做了注;《金锁记》里七巧的丫头小双诬陷七巧偷家里的东西。张爱玲在《怨女》里多放了三爷偷珠花的一幕闹剧,似乎是为七巧撇清,诸如此类。把两部作品糅捏起来看,阅读银娣的过程,其实也是再一次认识七巧。只不过再次的认识带有为七巧正名的目的,这也许正是张爱玲希望《怨女》所要达到的效果。
《怨女》里还有几处对《金锁记》的增减,我认为值得多加关注。在《金》中,二爷整个人被作者置于层层叠叠的帏帐中,昏暗而模糊。《怨女》中的二爷同样眼瞎鸡胸骨痨,不过有了模样,抽抽鸦片烟,发发老爷脾气,说说没志气的话。张爱玲让二爷由在隐到在显,二爷的现身并没让自己获得多少同情,相反,他的露脸打破了读者可能存有的怜悯之心,抹去了对七巧不守妇道的嫌恶,添上了一份理解:有什么比天天面对一个身残志又残的丈夫更寒心,有什么比时时要为自己打算将来更艰难的呢?到了这个时候七巧/银娣对三爷的爱恋似乎也不单是肉体情欲的需要,还有精神慰藉的意思,不再是那样的令人不耻了。
张爱玲在二十多年后之所以这样重写《金锁记》,可能与她本人多年来心境的变化,对情感的看法变化有关。
她虽然出生望族,自小却没有得到多少父母的亲情。父亲和她隔着的是鸦片烟、姨太太、旧式的生活;母亲和她隔着的是出洋留学、身在异域。这也无怪乎,在张的小说里女主人公多是没有父/母的。对于爱情,她最爱引用的就是《诗经》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有点悲凉,却是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然而张爱玲的第一次恋爱婚姻却以失败而结束。1945年及以后,张爱玲虽然时有作品问世,但数量和影响已不及先前(例如《留情》《鸿鸾禧》《华丽缘》《多少恨》等)。张爱玲在这以后的消沉与低调,多少也可以想见婚恋惨淡收场对她的打击有多重,她心中的幽怨有多深。那时的张爱玲,自己也多少成了怨女。
解放初年张爱玲淡出文坛。1952年她向香港大学提出申请,要求回港大继续战前未完的学业。也就是在那段滞留香港的时期里,她受邀创作三部英文小说,《怨女》就是其中的一部。只是这部作品在张赴美后仍不断在修改,而很多时候是由赖雅、她日后的丈夫出谋划策的。可以肯定的是,那段时期的张爱玲已不受第一次感情失败的影响,她的真情又找到了新的依托与归属了。对于一个曾经失爱,后又复得的人而言,她对于人世间的真情自然别有一番体会。那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苍凉盟誓,也许在历经人生的变故后才更能体会到真味。也只有真情才是浮世悲欢、时代巨变中亘古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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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电影《怨女》,电影尚好,真不喜欢这个标题。以前若之跟我
说张的《金锁记》英译变成了《The Rouge of the North》,看来不很确。
《金锁记》是金锁记,《怨女》是怨女。
- posted on 01/31/2010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前一句很有一种末日狂欢的感觉,后一句陷于温情了。觉得张爱和胡都是懂前一句的人,但两人的心里都是没有后一句的温情的。看张爱自己写和别人写她童年的那些事,她的父亲后母,她被打被锁得病偷跑出家投奔母亲,但后来竟觉得连累母亲,跟了胡兰成后拿胡的钱补偿母亲,母女之间并没有生分却也如此,胡失势后她去探望胡,回来写信断交换钱,探望是因为有情,有情却也可以如此。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写自己第一任妻子死后他去借钱的那一段。他写自己做出为汪精卫政府工作的决定。两人的一生做的种种决定都有种天地不仁的味道。 - Re: ZT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金锁记》与《怨女》之比较posted on 01/31/2010
道是无情却有情。
相比那个年代的其他人,他们有勇气写下自己的无情已经是叛逆。相比这个时代的爱情跟人情,他们又显得多迂腐,书呆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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