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讲座

慧迟

记得在大学的时候,非常注意海报栏里的学术讲座海报。不管讲座的内容和自己的专业有没有关系,只要不是太专业的,都喜欢去听。那个时候,“讲座”这个词,多多少少对于我这个年轻学子来说具有某种神秘感和可崇拜性。自然,听讲座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自我抬高的味道,也就是说,听讲座成为了某种标签,表示自己的趣味。

那个时候开讲座的虽说不排除讲师,但大多是教授。听众则大多是学生。也就是说学者在给学生,而且是面对全校学生,乃至校外人员,开讲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师们评职称的要求之一,但是我猜应该不是的。如果我猜得不错,那这些老师们就是在尽义务了。我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真正的学者是好为人师的,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我想当他们看到满堂的听众全神关注地听自己做报告的时候,当他们看到听众的反应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时,那种满足感足以胜过任何金钱补偿。

听讲座的一个功效就是扩展知识和视野。另外一个功效就是如果开讲座的人本身的口才很好,那不管他讲得有没有道理,听他演讲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享受。不是每个学者都有演讲的才能的。很多人可能很会写,但是开口就不行了。再有就是如果讲座是学术性的,如果办讲座的人不善于把学术论文的语言变成学术演讲的口语语言,那他的讲座就是像念稿子一样枯燥无味。与其听他的讲座,不如去看他写的论文。

一个好的讲座,应该是深入浅出。如果浅入浅出,或者浅入深出,就会使听众有上当受骗之感。我不是没有听过浅入深出的讲座。看题目挺吓人,挺专业,到了现场一听,说的都是常识。演讲人所提倡,所主张的所谓的科学的先进的方法,其实都是别人已经在工作中天天使用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演讲人找到了几段学术著作中的语录可以放到Power Point 上演示给大家看,而且那Power Point 还做得花里胡哨。这常常让我想起来文革期间的规律:干活的爬不上去,善于总结的才爬得上去。当然这也是孔夫子的意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只有把平时的工作上纲上线,才能体现你与众不同。

一个好的讲座,应该有充分的信息量。我曾经听过这样的讲座,其中充满了空白的时段。演讲人向听众提出一些问题,让听众的回答用掉他演讲的时间。或者他发给听众一些hand-out,本来应该是他讲的东西,他却让听众自己读,读完以后发表点看法。结果50分钟的时间,至少有20分钟浪费在这种所谓的“互动”上面。

这种讲座,最常见于某专业内非自发性的“学术窗口”中。所谓学术窗口,就是表现学术领导能力的有限的机会。学术刊物是一个窗口,但是学术刊物处理稿件时间漫长,而且给学术刊物投稿,被严格审查得太厉害。另一种学术窗口就是各种会议了。拿到学术会议上去发言的,不一定要十全十美,因而有速食的功效。只要你的题目足以征服组织会议的人,你的内容怎样就不是特别要紧了。如果这是单位本身的学术活动,更会如此。当然,不少到学术会议上演讲的人的内容与题目名副其实,但是也有拆烂污的。后者就好比在网上购物,给你看的样品挺好,等寄过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网上购物还能退货,学术讲座则是覆水难收。这盆水泼出去了,冷暖自有挨浇的人知道,但是在演讲人的学术历史上,则总会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五星: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作某题目的学术演讲一次。

这种非自发性的学术窗口,有点像咱们中国的春节。中国有贺岁片。贺岁片不是都不好,但是也不免为了这个日子粗制滥造的。

因为这只是一个窗口,常常出现僧多粥少的局面。让哪个和尚出来念经,就看这个和尚能否提出符合潮流的题目了。很多下级和尚天天打坐念经,但是就是不知道上级和尚偏好什么经,所以提出来的题目常常被打回。被选中的和尚是幸运的。好比上了春晚的年轻演员,一朝亮相,就会得到媒体关注,以后的路就好走了。同理,在学术活动中演讲的人,以后也容易常常出场,哪怕是冷饭来回炒。久而久之,学术单位里就会出现谁演讲,谁听讲的固定模式,而且由于这些人讲的都是上级和尚高兴看到的题目,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学术理论模式。这大概就是库恩所说的范式吧。

范式一旦形成,就会稳固自己,因为它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这个范式中的分子,会采用各种手段巩固阵地。讲座当然是这样一个手段。培训,证书则能够从体制上巩固范式的统治地位。

按照福科的意思,知识的发展实际上是一个权力过程。因此,挑战范式是很难的。所以我们会在学术单位看到这样的局面,年复一年,善于总结的人们在学术演讲会上陈述着并不十分有创意的东西,不善于总结的人们虔诚地聆听着这些东西。演讲完了之后彼此都往自己的portfolio 里面加上新的一页日记,作为自己思想进步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