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生日
爸爸生日这天,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大型户外徒步活动,朋友们都去了,但是我得留在家里,不管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得留在家里陪爸爸,这天他六十岁了。
深圳这个城市不太讲人情,当然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我爸叨咕着,要是在东北老家,六十岁生日是大寿,亲朋好友的能来好多人,可以摆个十桌八桌的。不过我对现在国人的礼节也不太抱什么好感,因为都成“人情债”了。今儿个你家过六十大寿,来客要随个礼份子,按照亲疏远近,从几百块到几十块不等,一个六十大寿可能会收点儿银子。但是不能高兴太早,那钱在兜里也就是热乎热乎,过不了几天,有人来邀请你了,说孩子考上了大学,要请客,要么就是有七十大寿的,要么就是盖了新房子,要么就是新生了个孙子,要么就是给故人烧周年,等等等等,名堂多得很,我看只有闲人才能有这些时间应酬这些事。虽说礼节多,客套多,挺烦人的,但是对于在城市里人际关系冷清的我们来说,一年到头能找一大堆人吃喝一顿还是挺有意义的。想想一个老百姓一辈子活着图个啥,不就图个热闹高兴么。
我爸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一辈子,一旦没热闹,他不太很适应,这个我理解。况且我哥早都说过了,六十大寿好好过过,没想到我女儿出生,这个突然事件把我爸和我妈带到了深圳,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东北。我知道爸爸有些想家,人老了,城市里的繁华、富庶和他没关系,他也不稀罕,他更愿意和那些老邻居老乡亲扯扯淡,打打麻将。我爸后半辈子没有物质追求,不会读书,更没有精神追求,他和成万上亿的农民一样,只想安静地过日子,等待衰老的日益临近。
爸爸生日这天,我知道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他想听到我哥和我妹的电话。我想给他们分别打过去,但想想不好,老爸的生日,他们打过来才更合爸爸的心。
我哥打过来电话的时候,简单地说了几句,他那边有工作,在忙。我没在房间,想我哥也不是会情长意短的人,定是草草地说句“祝老爷子生日快乐”就ok。我妹的电话来得晚,接近中午了,才打过来,碰巧我爸在楼下带孩子。不过这期间,我爸上来好几次,每次都问妹妹打过来电话没有。我跟妹妹说,“等过一个小时,吃午饭的时候再打,那时候爸在。”
我们吃午饭,电话响了。告诉我爸去接,准是妹妹的。我爸平日里最心疼我妹妹,现在我有女儿了,深刻理解一万倍。但是我爸的温情表现不出来,只是每次我说妹妹不好的时候,我爸总要反驳我。
“我妹呀,就是你们给惯的,最好不考大学,怎么样?没工作吧?完了吧?”
“你别那么说。没工作就不活了?我和你妈这辈子不也没工作么,不也活到现在么?人哪,不能都想着过好日子,总是有人没有工作的。”为了我妹,我爸不惜一切代价为女儿辩解,我知道是因为爱。
我站在爸爸身后,听着他们电话里说话。妹妹好像先祝爸爸生日快乐。
爸爸接了电话,总是发问,“两个孩子挺好的吧?”妹妹那边解释了半天,然后是孩子们来祝姥爷生日快乐。我爸乐得合不拢嘴。
爸爸接着问,“中午饭吃了么?”妹妹那边又解释。
我妈在旁边说,“都几点了?你看人家还不吃饭,就咱们家今天吃得晚。快下午一点半了。净问那没用的。”
爸爸还问,“冷不冷啊?给暖气了么?别给孩子冻着。”妹妹那边又解释。
我妈在旁边说,“都十一月份了,再不给暖气,能冻死人。你爸净问那没用的。”
爸爸还问,“正梁工作挺好的吧?” 妹妹那边又解释。
爸爸还问,“你大哥最近上你那去没有啊?你大舅去没去啊?” 妹妹那边又解释。
妈妈说,“快挂了吧。一句有用的话也不说。”
爸爸还问,“中午饭吃了吧?”
妈妈说,“刚才不都问完了么?哪次电话都问这些事,人家不吃饭还饿死咋的?”
我爸最后把电话递给我妈,我妈最不会听电话,她一拿起话筒,眼圈就红。在东北,惦记我;等到了我这里,又惦记东北。这一年来总打电话,还好些了,原来一听电话那边妹妹和孩子们说话,就扑簌簌地掉眼泪。
晚上在饭店吃饭的时候,立军大哥打我手机。立军他爸和我爸是表兄弟,两个人关系最贴近,比亲兄弟还好。立军打过来电话就可见一斑,他家里人都记着我爸的生日。
我爸问,“地都上冻了吧?”
“你爸身体还挺好的吧?”
“冬天家里没什么事儿了吧?”
要不是我催着放电话,爸爸还能说半天。
我说,“快把电话放了,立军他家打长途,说时间长浪费。”爸爸这才挂了。
我爸每次打电话都说这些话,妈妈常说没用。其实我理解爸爸,这是没用之用,打电话说了些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过程,爸爸能听见妹妹、哥哥或者乡亲的声音,这本身就是意义。就仿佛读小说,结局本不重要,美都在阅读的过程里。
我爸六十岁了,六十岁生日这天他一共接了三个电话,哥哥的,妹妹的,亲戚的。夜里,我想着爸爸的一生最后都总结在这三个电话里,有点儿少,但生活本来也就是这样子的。也像白日里的热闹,到了晚上,一切都变得清凉,世界无论怎么广阔,还都要回归到那一间间亮灯的小房子里。
原计划有两个朋友来一起吃晚饭,后来都有事儿取消了。爸爸坚持要在家里吃,我和太太主张去饭店,最后依我们。找了家东北菜馆,要了清炖鳕鱼、溜三样、烧油豆角、锅包肉、凉拌拉皮五个菜。我爸主动要了猪肠肚的菜,我说溜三样就是,我爸喜欢吃肠肚。酒是早晨朋友老蔡从车上拿下来的半瓶没喝完的五粮液,我陪爸爸喝了一杯,味道太重,就没多喝。
我举起杯,祝爸爸,“生日快乐。”
我爸很高兴,他一饮而尽。他扬起手喝酒的时候,我看见他很老了。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也会那么老。我爸常说,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一眨眼就过去了。
2007/11/12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2/2007
祝青冈的老爸身体康健!按照东北话说,老人喜欢“抓人”,有儿子孙女,老人生日虽不热闹但也不错,“孙男弟女”可能就是老人生活的全部了。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2/2007
好。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2/2007
祝青冈爸爸生日快乐(我们这儿还是12号呢),健康长寿!
你爸爸和妹妹打电话那段儿太逗了。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3/2007
祝福一下老人家!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3/2007
谢谢大家。
晚上告诉我老头儿,说有人在网上祝福他生日快乐。
我爸保准得问,“网上咋还能祝福呢?”
feiming 好久都不见你了。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3/2007
会写的人啥事儿都能写出一大堆,还挺耐看。
我就只会写Power Point.
祝老爷子生日快乐。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4/2007
青冈,问候你爸。就说东北插队青年问候老爷子。
青冈真是写得挺好的。叙述不动声色,句子有内涵。青冈你能成大家的你知道不? - posted on 11/14/2007
DingLin2 wrote:刚才我问候我爸了,“有个插队青年祝你生日快乐。”
青冈,问候你爸。就说东北插队青年问候老爷子。
我爸说,“谁呀?”
“林达。”
“林达是谁呀?是咱青冈的吗?”
我家老爷子的世界就是青冈县那么大,啥事儿都和青冈县联系。:)
青冈真是写得挺好的。叙述不动声色,句子有内涵。青冈你能成大家的你知道不?
我可是丁先生的粉,你这么夸我,我真是要高兴好长时间。
那我更要努力学习,努力研究了,我算农民式小资型的吧,写东西对得起自己,能有几个文友给面子看看,能高兴一会儿就行了。有什么成就可不奢望,主要是人太懒。:)
最后真的感谢丁先生鼓励后进。 - Re: 爸爸的生日posted on 11/16/2007
青冈有点势利哈,以前有人(好像是令狐)就提过,这次更明显。
- posted on 11/16/2007
咖啡友们别误会我,丁老师写的书在大陆出版的,我列在下面,全部读过,对丁老师的思想了解得也比了解别人多一些,所以我说我是丁老师的粉大家别有意见。我是丁老师的粉,不代表我就不喜欢其他人了啊,是这个逻辑吧。我绝没有在一个小集体里把大家分成369等的意思。
我没读过xw的书,我也是xw的粉。:)
还有,咖啡店里所有经常和我玩的人,我都喜欢的,大家可以感觉到的。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几个他特别喜欢的人,我觉得这应该也算正常。
再补充一点。我学文科的,理科的东西一点儿不会,也不懂,所以店里有许多理工科的朋友学术造诣深厚,但是他们的成果我根本看不懂,本应该也成他们的粉的,可是成不了,只有以尊重替代。令狐我一直都尊重他的,他肯定能感觉到。
近距离看美国系列(已出4本)(三联书店版)
《历史深处的忧虑》(台湾版名《辛普森案的启示》)1997.5
《总统是靠不住的》1998.4
《我也有一个梦想》1999.3
《如彗星划过夜空》2006.4
《扫起落叶好过冬》2006.10(三联书店版)
《带一本书去巴黎》(三联书店版)
《在边缘看世界》(云南人民版)2001.7
《一路走来一路读》(湖南文艺版)2004.4
《汉娜的手提箱》
《克拉拉的战争》
《盖比橱柜的秘密》(译著/湖南文艺版)2004
《西班牙旅行笔记》,三联,2007年一月。
《像自由一样美丽》,三联,2007年9月。
zizi6699 wrote:
青冈有点势利哈,以前有人(好像是令狐)就提过,这次更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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