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戒之在色

小白

  李安在《色,戒》中触及到事情的关键:“易先生”奇怪地发现这个年轻的女人居然没有恐惧感。在最后的南郊石矿场枪毙场景中,年轻男女的恐惧表情让人想起戈雅(Goya)“1808年5月3日”的画面,而她仍能与众不同地保持适度镇定(或者说几如麻木)。

  写作《色,戒》时的张爱玲已深解男女奥秘,她要女人们“戒之在色”。为此她不惜使用“阴道”这种语感突兀的“医用”词汇(比较八卦一点的读者也许因此猜想她对胡兰成的怨恨到何种程度)。

  家国之仇不过是给王佳芝一个恰当的理由,她是一个因为某种原因总有寄人篱下之感的女学生,仅仅通过一次成功的戏剧表演,她就自以为懂得如何抓住观众(男人)的心思,贸然闯入一个本不该与她有关的(她对此事从未加以认真的思考)诱杀骗局。这个“玩火柴的小女孩”,懵懂而大胆,试着想要操控一个老于世故的男人的情欲。也不能说她一点也不懂诱惑游戏的规则,抹香水的那个手势好像老派歌星在舞台上颠倒众生的小花招―――“一片空茫中”只那“一点接触”,不过单单靠这点东西,怕不能做出什么泼天大事。说到底,她甚至事到临头,刚刚“破处”―――她要是老实照她本来处女面目来演,说不定结局倒更好些。可惜学生气的导演不大懂得中年男人的心思,大约按照他们自己的心理,以为风韵少妇更能出戏,所以设计的诱局脚本要她扮演麦太太。

  甚至每一个回合她都失败,站在门口她百宝出尽,他就是不进门,把门内的业余杀手们急得满头大汗。李安对小说细节的扩展,甚至使那场戏带上某种寒气逼人的喜剧性,正如张爱玲本人会眉批在此的:到这步竟未看出玩不过他,岂不该死?

  第一次上床,她想一五一十照足戏本,让“易先生”坐在椅上,看她表演“脱衣舞”,不曾想他一个虎扑,连撕带扯将她反绑―――或有反对李安在这里安排SM场面的,其实倒符合小说本意,只是李安一贯手法平实,“床上动作”设计得太好莱坞,太表演性,丢失了这段戏中冰冷的幽默感。那是一次“控制”和“反控制”的游戏,一面是不知畏惧的初生小母牛,一面是心怀恐惧步步算计的大灰狼,李安的童话里,大灰狼完胜一局。

  王佳芝真的不知恐惧为何物,“易先生”早告诉她,前面已有两个想诱惑控制他的女人被毙,她却仍要尝试。不是因为爱情,张爱玲在写这部小说时,如果说她的确想到爱情,那也是约翰・勒・卡雷在他的小说《完美的间谍》里所提到的那种―――Loveiswhateveryoucanstillbetray(爱是你无论如何始终有能力背叛的东西)。换句话说,只有你尚能够背叛的东西才能叫爱。也许《色,戒》中发生在王佳芝和邝裕民之间的背叛事件,约略近乎于那种爱情。

  张爱玲在利用间谍小说框架来写作《色,戒》时,再一次“反浪漫”地清除那种通俗冒险故事中的团圆结局,在间谍小说中,女主角总能够成功控制那个男人,诱使他背叛他的阵营。《色,戒》之所以没有那样一个圆满的结局,不是因为国家政治凛然大义的不可调和性,也不仅仅因为预设的“杀死对手”的叙述目标,只是因为作者压根不能相信那样一种童话:一个无所畏惧的女人,仅凭“色”诱就能战胜那个心怀戒惧的男人,“她们”终究只能是“他们”的猎物,“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生为女人,只能戒之在色。